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熱點聚焦 文學的疆界

熱點聚焦 文學的疆界

20世紀文學批評理論引入文學研究,文學研究的領域不斷擴大,文學作品中經典與非經典的界限變得模糊,文學的概念也發生變化,其指涉範圍被極大拓展。圍繞文學疆界日益擴大的現象所進行的各種討論也吸引了學界的注意。學界對於如何判定文學作品的文學性以及如何評判文學研究的邊界有截然不同的聲音。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以捍衛文學研究的正統性而著稱,他認為判斷文學作品是否優秀的標準是美學,絕非政治和短期功利可以左右。

美國文學史家愛莫瑞?艾略特(Emory Elliot)呼籲「審美」重新返回到文學批評中。而以美國批評家史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和勞倫斯?布伊爾(Lawrence Buell)等為代表的學者在文學研究中結合歷史、生態等學科,更新文學研究方法,形成新的文學研究範式,拓展了文學研究的疆界。探討鮑勃?迪倫的音樂是不是文學、或然歷史小說的敘事特徵,以及劉宇昆的科幻小說《發條士兵》所展示的文學文類的變化,可以更加清晰地了解文學疆界的變遷,擴展對文學概念的理解,思考文學研究的疆界劃分。

張劍,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外國語大學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外國文學學會理事、英語文學研究分會會長,中國英語詩歌研究會副會長,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匿名)評審專家。主要研究領域為英美詩歌和中外文學關係。曾主持教育部留學回國人員科研啟動基金和國家社科基金等重要科研項目。曾任教育部考試中心研究生入學考試命題組專家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中文科翻譯,主講國家級精品課程「英語文學概論」。主要出版物有《T.S.艾略特:詩歌和戲劇的解讀》、《英美詩歌選讀》、《文學原理教程》、《燕卜蓀傳》、《觸碰現實》、《蘇格蘭現代詩歌選》等書籍,在國內外學術刊物上發表重要學術論文70篇。

諾貝爾文學獎與文學的邊界:鮑勃?迪倫的音樂是不是文學?

2016 年 10 月 13 日瑞典學院宣布鮑勃?迪倫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世界嘩然。據說,75歲的迪倫一生只寫過幾本書,包括散文和詩歌合集《塔蘭圖拉》(Tarantula)和自傳《編年史:第一卷》(Chronicles,Volume I),以及五本根據他的歌詞改編的兒童圖畫書。他的簽約公司是哥倫比亞唱片公司,而不是圖書出版社。如果要找他的訪談錄,據說你得去《花花公子》雜誌,而不是以作家訪談著名的《巴黎評論》。

這些質疑歸根到底集中於一個問題:鮑勃?迪倫的歌詞到底是不是文學?瑞典學院解釋說,鮑勃?迪倫對美國民歌傳統進行了「詩意的表達」,並且他的歌詞是對荷馬和薩福的「口頭文學傳統」的繼承。從正面來看,瑞典學院在試圖擴大文學的內涵和邊界,認為詩與歌同源,詩本來就是歌。到底鮑勃?迪倫的歌詞能不能算文學?他的歌詞作品與美國當代的優秀作家,如唐?德里羅、喬伊斯?卡羅爾?歐茨、托馬斯?品欽、科馬克?麥卡錫、查爾斯?西米克、菲利普?羅斯等相比,是否具有獨特的優勢?到底鮑勃?迪倫的歌詞僅僅是「順口溜」?還是有它獨特的文學性?弄清這些問題,有助於我們理解瑞典學院的選擇,而不是僅僅把它理解為「對美國文學的侮辱」,或者企圖「將歐洲的文學標準強加於美國」。

傳統的「文學」概念主要來自對經典文學作品的歸納和總結。所謂的「經典」主要指那些長期被編入教科書或納入學校教育、經過時間考驗而流傳至今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包括小說、詩歌、戲劇、散文,但是肯定不包括歌詞。它們一般都是「虛構」或「想像」的作品,在文體上也有別於科學論文和事實性寫作。其主要特徵是充滿「想像力」和「情感」,語言具有很強的修辭性,有人將此描述為對日常語言的「陌生化」。

然而在20世紀 80 年代,隨著英美文學研究領域所發生的巨大變革,經典與非經典的界限逐漸被打破,文學的邊界也被大大拓展。在《重劃疆界:英美文學研究的變革》(1992)一書中,美國批評家史蒂芬?格林布拉特描述了 20 世紀的批評理論被引入文學研究之後,文學研究的疆界被不斷擴大的現象。文學研究不僅與歷史、政治、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生態學等學科進行嫁接,形成跨學科的研究範式,而且文學的概念也在發生變化,其指涉範圍被極大地拓展。新近出版的英美文學權威教材《諾頓英國文學選集》(第八版)不僅僅包含了小說、詩歌、戲劇、散文,而且還包含了政論文、哲學論文、日記、遊記、流行小說等等。與莎士比亞、彌爾頓、狄更斯等人一起被收錄的,還有安娜?巴伯德、夏洛特?史密斯、菲莉西亞?希門斯等非經典作家,甚至還有哲學家約翰?洛克、托馬斯?卡萊爾、政論家J. S.米勒等。現在人們所熟悉的女性作品、黑人作品、流行文學等也被納入了文學研究的範疇,包括19世紀女性流行文學「藍襪子」系列,多羅茜?華茲華斯的日記,以及反對黑奴販運的政論文,等等。

如果這些類別的寫作都已經被當成文學作品收錄進英美權威的大學文學教程之中,那麼鮑勃?迪倫的歌詞為什麼不能夠被當成文學來閱讀呢?應該說,瑞典學院的選擇順應了英美文學研究發展的大趨勢。它將文學的範疇擴大到歌詞是一個大膽的舉措,但也是一個必然的舉措。這裡的關鍵問題,不是鮑勃?迪倫的歌詞是不是文學,而是作為文學,它是否是優秀的文學?是否夠得上諾貝爾文學獎?這需要我們走進迪倫的歌詞,去仔細體會其中的內容和真意。

鮑勃?迪倫是他的時代的產物,他的意義在美國 60 年代風起雲湧的反戰運動、黑人民權運動、青年抗議文化中得以彰顯。他的歌曲《風中飄散》是一首反越戰、反歧視的歌曲,它批評當時的美國政府對民權遭到踐踏和戰爭造成流血的事實視而不見。歌曲在一連串反問和質問中,表達了對暴力的抗議和對自由的渴望:「炸彈需要飛行多少年,才能被永遠禁止?」「人們要在世間等待多少年,才被允許獲得自由?」「還要有多少人死亡,他們才能明白已有太多人死去?」歌者遺憾地說,答案正在「風中飄散」。作為一個抗議歌手,鮑勃?迪倫為時代發聲,表達美國人民的反戰和革命訴求,同時他的歌也反映了時代的變化。

在 50 至 60 年代,美國青年人將抽煙、吸毒、同性戀、奇裝異服等作為抗議手段,反對資本主義體制對他們的壓迫,但他們的這些行為得不到認可和理解。《像個流浪漢》反映了一個從輝煌淪落到恥辱、從社會上層淪落到街頭的女性,其原型可能是艾迪?塞吉維克(Edie Sedgwick)。這看上去是感嘆世事無常,但實際上是讓那些曾經風光的人們去體驗下層人民的疾苦,去品嘗人生的艱辛。「現在你不再那麼傲慢地笑話那些沿街行乞,為了下一頓飯掙扎的人們了吧?」「流浪漢」形象是嬉皮士的抗議文化的縮影,從某種意義上,歌曲也表達了他們被邊緣化而產生的憤懣:「沒家的滋味,你覺得怎麼樣?沒有回家的方向、也沒人認識,像個流浪漢。」鮑勃?迪倫唱出了「流浪漢」的心聲,因此成為叛逆青年的偶像。

鮑勃?迪倫的確有激進的政治觀點,但他並沒有成為繼薩特之後的第二個因政治原因拒領諾貝爾文學獎的人。他的「沉默」曾經被政治化,因為他曾經說過:「扼殺一個叛逆者最好的方式,就是給他頒發一個獎項,至少好過使用監獄和坦克,正如在我們這個星球的某些地方此刻正在發生的一樣。那些仍在為自由而反抗的人們,榮耀永遠屬於他們,自由與他們長存。」但是,過度的政治化也可能把鮑勃?迪倫庸俗化。《自由的鐘聲》(「Chimes of Freedom」)聽上去是一首非常政治化的歌曲,旨在為失去自由的人們吶喊,但其實它並不是赤裸裸的政治宣傳。歌曲描寫了一個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場景,人們趕緊奔跑,回到室內。在電閃雷鳴之中,他們似乎聽到了某種正面的訊息。但是,這「自由的鐘聲」為誰而鳴?

歌曲的六個段落分別列出了它所關注的苦難的人們:戰場的士兵和逃亡的難民、叛逆者和流亡者、善良者和心靈的守護神、聾啞盲人、受到虐待的母親、不受法律保護者、到處流浪的人、在無言的路上尋找戀人的人、無罪但被扔進監獄的人、傷口無法癒合的人,以及所有迷惑的、被指控、被虐待、吸毒成癮的人。迪倫在他的歌曲中使用了許多類似的文學手法:他不說,「我們質問,但沒有得到答案」,而說「答案在風中飄散」。他沒有叫嚷「無家可歸、到處流浪有多麼痛苦」,而是為此找到了一個貼切的形象——「滾石」。他的思維是詩歌的形象思維,而不是一般的邏輯思維;他的語言是詩歌的想像語言,而不是一般的實證語言。像所有藝術一樣,他的歌曲暗示,而不是直說。正如斯普林斯汀所說,「貓王的歌解放身體,迪倫的歌解放心靈」。

其實,迪倫的多數歌曲並不涉及政治,像其他歌手一樣,他善於歌唱愛情、歌唱失戀的痛苦。他的很多歌曲都來自他自己的生活,來自他與幾位女性的關係。然而,迪倫與幾位女性的情感並不一帆風順,他描寫的愛情也多是痛苦的經歷。《喬安娜幻象》(「Visions of Joanna」)描寫主人公對喬安娜刻骨銘心的思念,從一個積極正面的角度表達了分離的痛苦和重逢的希望。

在一個酒吧或夜店的嘈雜聲中,在電台的鄉村音樂的旋律中,在女孩露易絲與其男友的親密舉動中,「喬安娜幻象徵服了我的心」。夜店的女孩們在嬉戲、作樂,談論著最近在火車上發生的奇聞軼事;打更老人晃動著手裡的夜燈,不知是他不正常還是她們不正常;然而露易絲的舉動太具象、太清晰,昭示著「喬安娜的缺場」。歌曲是對缺場的渲染,「永恆受到了審判」,他不知「救贖」來自何方:「蒙娜麗莎肯定聽到了公路布魯斯,你可以從她的微笑中知曉」。歌曲似乎暗示了很多,但它並不屑於明說,這是典型的象徵性文學的修辭。

鮑勃?迪倫原名羅伯特?齊默爾曼(Robert Zimmerman)。這是典型的猶太人姓名,他改名或轉變身份可能是為了掩蓋其猶太背景,但更有可能是為了商業利益,賣更多的唱片。1979 年在功成名就之時,他宣布皈依基督教,成為一個「重生的基督徒」。其實,宗教在迪倫的生活中一直起著重要的作用,無論是猶太教還是基督教。其實,從他的歌曲中,我們可以看到多種宗教思想的影子,說明他並不是虔誠於某個宗教,而是將不同宗教傳統和思想融匯於他的藝術想像之中。《荒蕪街》(「Desolation Row」)被稱為搖滾樂的現代史詩,在寫作風格上,它摒棄了敘事的連貫性,採用了意象的並置與疊加,與現代派文學有類似之處。「荒蕪街」是一條普通的美國街道,也可以說是一條典型的美國街道。

在這裡莎劇中的「羅密歐」在追求格林童話的「灰姑娘」;《聖經》中的「該隱和亞伯」與《巴黎聖母院》的敲鐘人一樣悲慘,《聖經》中「好心腸的撒瑪利亞人」正在準備去參加狂歡節;《哈姆雷特》中的奧菲利亞已經是個老太婆,雙眼尋找著「諾亞的彩虹」;現代派大師龐德(Ezra Pound)和艾略特(T. S.Eliot)在「泰坦尼克號」的舵艙中爭吵。這些互相毫無關聯的形象,被放在一起,用荒誕派或超現實主義方式並置在一起。《聖經》的人物和故事似乎在現代的一條美國街道上演,形成了這個社會的眾生相的寫照。

《鮑勃?迪倫劍橋指南》(2009)一書,除了對他的八張歌曲專輯進行詳細介紹以外,還包括專章探討「鮑勃?迪倫作為文化偶像」、「鮑勃?迪倫與性別政治」、「鮑勃?迪倫與宗教」。著名文學評論家克里斯托弗?里克斯(Christopher Ricks)在《鮑勃?迪倫的原罪幻象》(2003)一書中,用了 500 多頁來解釋迪倫歌曲中的象徵含義。還有多部書籍從不同角度展示了迪倫歌曲的思想追求。

《鮑勃?迪倫的政治世界》展示了迪倫與美國政治的糾結,以及他的叛逆精神和決不妥協的姿態。《鮑勃?迪倫與哲學》展示了一個哲學層面的迪倫,即他對真理、自由意志、死亡、上帝、身份的思考,以及他與蘇格拉底、奧古斯汀、尼采、存在主義、基督教的關係。總之,我們可以說鮑勃?迪倫絕非簡單的歌詞寫手,他的歌曲有著寬廣和深邃的思想內涵。他更多地是一個詩人,或一個哲人,而不是簡單的歌手或演唱藝人。也許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理解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原因。

摘自張劍:《諾貝爾文學獎與文學的邊界:鮑勃?迪倫的音樂是不是文學?》,《中華讀書報》2016年12月7日第17版國際文化。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外語學術科研網 的精彩文章:

應用語言學中的動機研究:研究動態、選題設計與教學應用研修班

TAG:外語學術科研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