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香│想念一隻黃鼠狼
想念一隻黃鼠狼／石玉香
■家屬院
夜裡做了一個再清晰不過的夢，夢裡有一個孩子軟軟地躺在我的懷裡，我雙膝跪倒在東鄰居家的天井裡，仰面朝天，淚水滂沱，聲嘶力竭地哭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醒來時發現還真是流淚了，枕頭是濕的，喉嚨還有些嘶啞，頭暈暈的，心情似乎也受了夢境的影響，感覺怪怪的，很難過。
當時我在一所鄉鎮中學任教，那年剛搬到新家屬院居住。這個家屬院兒共有三排平房。我家住第一排中間。每排房子前面都是一條用水泥塊鋪成的甬道。因為要生火做飯，所以路的兩邊大都堆滿了木塊樹枝之類的雜物。有的還種了葫蘆、扁豆、絲瓜、木耳菜等爬藤植物，每到收穫季節，這些瓜菜都是可以共享的。那時候，鄰里之間的關係，融洽的像一家人一樣。
美中不足的是，相傳這塊地原是村裡的林地（墓地），甚至誰誰他娘的墓在哪家的哪個卧室里，村裡人都能清楚地說出來。這話還真不是妄言，記得我家小卧室的地面，一踩就咚咚響，說明底下是空的，現在想想都令人心中發毛。
不過那時年輕，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鬼魂一說，只沉浸在搬新家的喜悅里，再加上學校是陽氣最重的地方，所以大家也就都不當回事。不當回事也就沒有事，年復一年的過來，整個家屬院里，家家戶戶都其樂融融地生活著，倒也順風順水。這正應了風水學上的那句話，你若是福人，那麼無論你住哪裡，哪裡都是福地。看來，這些辛苦付出著的老師們，都是些有福之人了。
■鄰居
東鄰住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和他們的兩個孩子，論輩分應該是我們的長輩，他們總是拿我們當孩子一樣看待，有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踩個凳子瞞牆頭喊一聲就送過來了。有一次老師在校園裡抓了個小刺蝟，就用紙盒裝著，拿來送給我家寶寶。說起這個小刺蝟，還真是記憶猶深，那年，我臨窗苦讀，這個小東西就曾經陪伴著我度過了好幾個漫漫長夜。
西鄰的三口之家，與我們同齡，父母就在本鎮上住。兩人都是大學的高材生，男主人長得很書生很帥，因與我家同姓，更覺關係近了一層。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有天聽到西鄰不到兩歲的寶寶大哭不止，他家大門卻是落了鎖的，隔牆安慰也不怎麼管用，孩子的哭聲，聲聲鑽心，越聽越心痛，於是乎，不管三七二十一，由愛人托著，我硬是爬過兩米多高的牆去，從防盜窗的鋼筋縫隙里抱出了站在窗台上哭啞了嗓子的小傢伙。等她媽媽回來後，讓我好一頓數落。
■小白
記得那時候家屬院兒里有個嫂子特別會養小動物，她養的貓咪是通人性的，讓它做啥就做啥。後來生了小貓咪後，我家寶寶和西鄰家寶寶各領養了一隻，我家養的是一隻棉花團一樣的小白，西鄰養的是一隻黑灰條條的小花，兩隻小貓咪那個cute呀！遺傳基因可真是了得，小貓咪不久就學會了跑、停、仰、卧、跳躍和打滾！
平房的家是沒有廁所的，即使是夜裡，方便也得去外面的公廁。每次去，小白都要跟著，一路相伴，先猛跑一程，然後停下等，當你走過來後，喊聲「打滾兒」，它立即就地翻滾幾次，然後再跑。人在廁所方便的時候，它就跳到牆上去，有時讓它看得不好意思，就讓它先走開，於是它就乖乖地走開。方便後，本以為它會去玩耍了，誰知道它一下就從某個角落竄出來，一路打滾陪你回家。這小東西啊，簡直就是個小精靈。
這年暑假過後，我被調到了縣城，家人嫌麻煩，不想帶小白走，像有預感一樣，搬家那天它一直驚恐不安，喵嗚喵嗚地叫喚。後來那個嫂子出譜，給找了個化肥袋子，把小白裝進去，系牢了口子。因為搬家時間是夜裡12點以後，所以貓咪小白就在這個袋子里叫了一個晚上。可能是受了驚嚇的緣故，帶它到新家後，它立即離家出走，好幾天都不見音訊。直到有天夜裡，忽然聽到院子里咕咚一聲，然後就傳來貓咪拉著直嗓的叫聲。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能回來就好，可是等到起床後，就看見可憐的小白已躺在過道里，腿伸的直直的，嘴裡有白色的泡沫溢出，眼睛也變成了一個圓圓的黑洞。
我不敢與它直視，好後悔帶它進城來，它本屬於鄉下清純民風裡的一隻小小精靈，現在卻莫名地消逝在了水泥鋼筋五彩霓虹的城市裡。
中午放學，我找了一個乾淨的紙盒，裡面鋪上漂亮的手帕，然後流著眼淚把它埋在了校園裡一棵最粗壯的玉蘭樹下。
後來朋友還時常提起我花下葬小白的事，並吟出我為小白寫的幾句詩，可惜現在我是全忘記了，想重溫一下，又不好意思問他。
■幼蛇
有一種小蘭花，生長著窄窄的茂密的葉子，開蔚藍色的小花，花心裡吐著淡黃的蕊。孩兒和我都特別喜歡它，於是我們就在門口左手邊的台階下，挖掉了幾塊水泥塊，栽上了一大簇。
一個夏天的中午，放學後推門回家，一推推不動，一推推不動，原來一條幼蛇讓門縫擠住了。我一向最害怕這種生靈，眼睛都不敢睜就開始喊叫，一會兒東鄰的老師就跑過來了，她拿了張鐵鍬，具體怎麼處理那條無辜的小蛇，我也不知道了，大概是凶多吉少。
為這件事情，我一直很內疚，小東西啊你怎麼就單單跑到這個地方來呢？人類居住地，進入請慎重。所幸蒼天明鑒，我真的是無意中傷害了它。此後，每想到這件事，我總會雙手合十，虔誠地為它超度。
後來有同事告訴我說，都是那簇蘭花草惹的禍，因為蛇特別喜歡藏身在這種花里。
■小刺蝟
那一年，師範招收民師。等了這麼久，好容易有了機會，於是我卯足了勁，一邊上課，一邊複習，白晝不分。還在吃奶的小寶兩頭見不到媽媽。白天起床時我已開始在書房看書，晚上睡覺時我還在書房做題。單是數理化解題用的演算紙，就摞了半人高。我自己暗暗定了一個目標，一定考個全市第一，讓自己低了二十多年的頭顱，高高的昂起來。（後來的結果是，全市招收50人，我考了個20名，想來真有些後怕。）
再說那天東鄰送來的那隻小刺蝟。夜深人靜，這隻小刺蝟就蹲在紙盒子里陪我讀書，做題累了，我就到院子里燈光下捉幾隻蟲子喂它。它也老老實實地呆在盒子里等著，有時能發出些悉悉索索的聲音來，也並不妨礙我學習。可是突然有一個晚上，它不安分起來，一下子就從盒子里翻了出來，然後圍著我轉。我停下筆，又出去給它捉了幾隻帶翅膀的蟲，還給它放了一小盤子水。鄉下的夜，是出奇的靜，這時突然響起老人咳嗽的聲音，低沉但卻清晰，並且連著就是幾聲。推門出去查看，什麼人也沒有，只有這隻小刺蝟窩在沙發里，尖尖的嘴巴伸出來，圓溜溜的小眼睛盯著我。原來聲音是它發出來的，它居然會學老人咳嗽。我明白，它這是在提醒我，它想走呢。我趕忙喊醒來看寶寶的公公，把這隻陪了我好幾個晚上的小東西，放到天井裡。
然後，它就走了。
■黃鼠狼
明晃晃的太陽烤得人懶洋洋的，加上昨夜裡又做了一個那麼真切而悲傷的夢，所以今天整個人都蔫蔫兒的打不起精神來。中午放學後，走在家屬院的甬道上，突然發現一隻拖著長尾巴的黃鼠狼，順著牆根在踉蹌著前行。與此同時，一位同事大喊起來：黃鼠狼！黃鼠狼！然後喊愛人：快點把它扣起來，我打電話讓爸爸來拿！我忽然想起來同事的母親身體欠佳，據說用這種動物做藥引子，可以治她的病。
可憐這只不知道什麼原因來到這裡的小東西，被牢牢的扣在了一隻蘋果簍子下，並且上面還壓上了幾塊大磚頭。就在我家門外的甬道上，正對著我家南屋廚房的窗子。回到家裡，我坐卧不寧，心裡好難受，猛然間想起昨夜的夢境來！天吶，難道這隻小小黃鼠狼就是我夢中抱著的那個孩子？難道是它的媽媽昨夜託夢，要我救救她的孩子嗎？
可是，我又無能為力，我能去貿然掀翻人家的蘋果簍子，或者去說說昨夜那個荒唐的夢？
臉在發燒，腿發軟，腦子卻是在飛速的轉動，但辦法卻半點也沒有。踱到廚房做飯，邊切菜邊默念：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不上你啊。現在就靠你自己了，那人的爸爸肯定快到了，一到你就再沒逃生的機會！要是你能推動簍子就好了！推到簍子，趕緊跑吧！推到簍子，趕緊跑吧！推到簍子……第三遍沒有說完，就聽窗外「嘩——」地一聲，簍子倒了！接著就是同事往外跑的聲音，然後是同事父親到來並埋怨沒扣牢的聲音。這時，我心中的那塊石頭，終於落地，飯後美美的一個大午休。
醒來洗把臉，剝一個香蕉，去上班。剛出門不久，就看見了那隻小小的黃鼠狼，它趴在北牆跟下，平靜地看著我。心裡突然暖得想哭，我緊張地環顧四周，掰下一塊香蕉放在它面前，邊埋怨邊小聲地跟它說，你怎麼又出來了？趕緊走吧，趕緊走吧，聽話啊！沒走幾步，我再回頭看它時，它卻神奇般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
我知道，它是來跟我道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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