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民間故事)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決定著我們是富還是貧,這算是宿命的一種表現。雖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科學依據,卻總能讓我們牽腸掛肚的去琢磨它的存在,原因可能是不相信宿命的人同樣也拿不出依據吧。
小的時候常聽大人們給我講故事,其中大多是迷信的,裡面不是有鬼就是有神。漸漸的我也變得有些迷信,一直到高考前幾天,我還節省出時間去到處拜神,每拜一次都讓我莫名其妙的感到自信和踏實。現在想起來,無論神的有無,只要自己心裡覺得自然就好。出來工作以後,有時候窮得揭不開鍋,就總想哪裡會飛來一筆橫財,正好砸自己頭上。然後各種為所欲為,罵平時不敢罵的人,做平時做不了的事。轉身看到屋裡成堆的速食麵盒子和快要到期的網費,才慢慢從幻想的世界中抽出身來。特別喜歡張國榮的歌《有誰共鳴》,裡面有句歌詞:不信命,只信雙手去苦拼。生活幫助我們丈量著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距離,更讓我們明白自己不是幸運兒,還是得踏踏實實工作來維持生計。
我腦子裡有好多零零散散的故事,有好多連開頭和結局都模糊了,有一個卻讓我印象格外的深刻,不知是不是它影響了我小小的世界觀,還是我對這個故事情有獨鍾。不管如何,它總算是爺爺留給我的念想,就算他是胡亂編了哄我睡覺,我也願意相信:世上確實有過趙家旺這樣一個人,經歷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話除了讚揚懂事的孩子,也同情這些孩子無可奈何而挑起家庭的重擔。趙家旺就是這樣一個孩子,自打記事起就是母親帶著他。聽母親說,父親到地主家的水磨房打工掙錢,被大石輪給碾死了。父親走的時候,他還沒有斷奶。地主是一個叫大方的人,雖稱不上什麼好人,卻也不壞。等趙家旺稍大些,就讓他來幫忙放牛。雖說可能是為了減少「負罪感」,但也總算是對母子倆的照顧了。這樣安穩的日子還沒過幾年,母親突然生了場大病,賣光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命倒是保住了,一雙腳卻從此不能下地,餘生都只能躺在床上。大方家做著豆腐生意,每天都需要很多的水。母親卧病在床以後,在他的再三哀求之下,大方才把這份挑水的「美差」交給他。四五歲小孩一般高的桶,來回幾里地,每天十挑,挑完就去交差領報酬——半碗包穀面。
一日,趙家旺在牛背山打盹,依稀聽見周圍有人說話。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跳下來尋著聲音走過去。尋思著平日自己放牛都不會來的地,怎麼會有人來這饒有興緻的說話。趙家旺躲在灌木叢後面撥開枯草看,其中一個就是大方,他和一個手拿羅盤的人東走走西看看,小聲討論著什麼。趙家旺再靠近一些,趴在石頭上,側著耳朵聽。「找了一天了,剛才青山綠水的地你看都不看,你肯定這個小山包就是『風水寶地』,我看這是個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地」,大方很不耐煩的指著一處荒地。那人沒有回答,隨手摺了根蒿子,插在大方指的一個小山包上。轉頭對大方說:「明早你隨我一起來看,如果它開了花,說明我們沒有找錯地方」。大方滿臉的質疑,覺得荒謬極了,卻不願意多和這個「風水先生」說上一句話。
這天回家後,趙家旺本想和母親說說今天的事,他甚至想把牛走了多少步、喝了幾次水都告訴母親。興高采烈的跑到母親床邊,卻看到她滿頭汗水,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她的病又犯了,看她的樣子,本想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叫喚,卻又動彈不得,整個臉扭曲著,完全不能想像她承受著多大的痛苦。趙家旺嚇得哭起來,卻又不敢出聲,緊緊的咬著嘴唇,擦著母親額頭上大滴大滴流不完的汗,手抖得就像風裡的碎布條。她看著趙家旺,念叨著不要請大夫,只是讓他把平日找的草藥煮了給她。接著他便寸步不離的守在母親床邊,給她揉手捏腳,眼淚「嗒嗒」的滴在手袖上。一直見母親睡得安詳了,他才輕輕的站起來一個勁的擦眼淚。隨後,很用力的晃了晃腦袋,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到自己的床前,從爛被褥里拾起兩件滿是補丁的衣服套在身上。出了屋子,小心的把門關上,轉身往昨日放牛的路上走去。走著走著忽然跑起來,在灌木叢里摔了好幾個跟頭,腳被路邊的刺掛了好幾個口子他也不理會,卻又不時的抬頭看看天空,生怕月亮會被人偷走一樣。「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一直到那處「風水寶地」附近才停了下來。瞄了瞄四周,慢慢的走向那束蒿子,隔著好遠,就看到一大朵雪白的花,比地主家的蒸籠還要大,比地主家的饅頭還要白。嚇得他獃獃的站在那裡,不敢往前半步,彷彿有一千雙眼睛死死的盯著他。他閉上眼睛,像是在做生離死別的決定。周圍好安靜,彷彿全世界都在做賊一樣。突然,他像野貓一樣衝過去摘了花就往回跑。
終於看到家裡的茅草房了,他本想靠著一棵桃樹休息一會,卻聽到村裡此起彼伏的雞鳴聲,立馬拔腿就跑,一口氣跑到家門口。先是小心的從門縫裡看了看母親,見她沒有醒,才躡手躡腳的回到屋裡,在自己用龍竹片搭成的床上輕輕坐下,生怕它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從懷裡慢慢的掏出那朵花,捧在手上反覆的看。有幾片花瓣被他揉折了,傷口卻依然炫耀著如羊奶般的白色。他邊看邊思考著什麼,眼珠子滴溜溜的直打轉。「小旺,小旺」,母親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輕輕的應了一聲,把花往床下一扔,急匆匆的的往母親房門走去,一邊走一邊使勁的掐自己的臉,到母親的床前蹲下時,原本鐵皮一般僵硬的臉上顯出前所未有的欣喜。「媽,醒啦,好些了嗎?」母親看著消瘦的兒子,微笑的眼睛泛起了淚光,「你煮的的葯管用,我舒服多了,甚至比平常日子還要好呢,你快收拾收拾去幹活吧,別擔心我」。「好,我去了啊,等會給你帶吃的。」母親艱難的點了點頭,趙家旺這才站起來走向房門,不時的回頭看。
趙家旺把牛圈打掃得比自己屋子還乾淨的時候,管家才鬆手給了他兩個煮紅薯和一個白面饅頭。他接過來抱在懷裡,忽然想起那朵大白花來,低著頭不敢看管家。回家後把饅頭放在床頭的碗里,給紅薯去了皮,一點一點的餵給母親吃。出了門,三嘴兩口就把一個紅薯咽到肚裡,甩了甩手,往大方家的牛圈跑去。偏不巧遇上大方和那個「風水先生」,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抓了一下,腿腳也變得不利索,眼睛狠狠的盯著地面,緩慢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大方微笑著,也不和他說話,似乎看他比所有人都順眼。一直走到牛圈門口的台階上坐下,揪著石縫裡的雜草,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風水先生」帶著大方直到正午才來到這處「風水寶地」。兩人在這束蒿子面前瞪大了眼睛,只有幾片垂頭喪氣的葉子掛在上面,哪有什麼花。「風水先生」詫異的繞著蒿子邊走邊看,巴不得從上面看出一朵花來。「看來不是這裡,這麼大的太陽又得隨你到處跑」,大方埋怨的看著「風水先生」。 「風水先生」搖著頭嘆了口氣,繼續看著這束蒿子,不肯走開。大方走到一顆小樹下等他,折了根樹枝驅趕眼前飛來繞去的小蟲。過了大半天「風水先生」才走過來喊他走。他早已不耐煩,拍了拍衣服就追了上去。
時間日復一日的催促太陽升起又落下。到了年三十的早上,他起床後像往常一樣來到母親床前和她說會話。「小旺,今天是年三十,你早點回來,你把這件沒有補丁的衣服穿上,不用給我當枕頭用了」。母親這天精神特別好,臉上的皺紋也不知跑哪去了,恨不能馬上從床上下來為他洗衣做飯。趙家旺也高興起來,答應了母親,換上衣服,哼著自己都聽不懂的調子就去放牛了。
這天回來,剛把牛邀進牛圈,大方就叫了他過去,遞給他一條長著綠毛的肉。「今天是年三十,這塊肉拿回去煮了吃,就當是過年了」。趙家旺低著頭接過肉來,嘴裡說著謝謝,心卻在胸腔里打鼓。大方再說哪怕一個字,他的頭就垂到腳尖了。
趙家旺回到家裡,心想母親該有多少年沒有吃上過肉了。把肉認認真真的洗了放鍋里,呼哧呼哧的吹火。母親喚他到離家不遠的窪地采了些野菜,把攢了不知多少日子的面和了,揉成麵糰,又一小塊一小塊的分開往裡面塞些野菜,就像餃子一樣整整齊齊的擺好。等著肉熟了撈起來,把「餃子」放到肉湯里。想想把「餃子」和肉端給母親的畫面,他心裡就特別甜。吹火吹得更賣力了,臉憋得通紅,腿麻了也捨不得站起來舒展一下。
趙家旺激動地把肉撈了出來,把「餃子」放到鍋里。「媽,再等一會,我們就可以吃飯了,對了,我們還得給爹祭上一塊,過年了,他看到我們吃肉肯定特別高興,你要不要先嘗一嘗,不曉得鹽夠了沒有。」見母親沒有回應,他顫顫巍巍的走過去。母親閉著眼睛,臉上卻是微笑的表情。摸了摸母親的手,又探了探她的鼻子,小聲又顫抖喊了一聲「媽」,母親還是不說話。他抱著母親的脖子,身體顫抖著,突然嚎啕大哭,嚇得屋裡的蛐蛐和屋外的風都不敢出聲。他哭了好久好久,好像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用完一樣。鍋里的「餃子」噼里啪啦響個不停的時候,他才輕輕的把母親放下。在屋裡走了一圈,找了個布袋把肉放進去,結起來掛在腰上,背起母親從屋裡走了出去。
這一晚,月亮出奇的亮,照得母親的白髮泛起了銀光,一絲絲在趙家旺眼前飄動著。他越走越快,也不歇息,一直到「風水寶地」才小心的把母親放下。脫下衣服蓋在母親身上,在附近撿了根棍子找准了地,借著月光就開始刨土,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嘴裡卻念念有詞,不一會就刨了一個坑出來。抱了母親換上他的「過年衣服」,顫抖著把她放進坑裡,順了順手腳,看了一眼又一眼,耳朵里全是她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周圍被風吹拂的枯草,咬著嘴唇使勁的閉上眼睛,一把一把的往母親身上撒土。確定摸不到母親的衣服了,才敢睜開眼睛繼續填土,直到填了一個土堆出來。遠處樹林里一隻不知名的鳥發出一聲聲悠長的怪叫,身後的蛐蛐也附和著吵個不停,不肯安靜一分鐘。
他靠著這個土堆躺了下來,不肯看天邊皎潔的月亮,冥想著母親的音容笑貌。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拉扯腰上的布袋,「嗖」的站起來跳開,定睛一看,一隻黃鼠狼亮著眼睛,嘴裡叼著那塊沒等切開的肉,直勾勾的盯著他。他的心像被火燙了一下,大吼道:「我媽幾年都沒能吃上一回肉,你還和她搶!」猛的撲上去想摁住它,黃鼠狼早已跑開幾米遠,夾著尾巴回頭看他。他站起來撿回那根刨土的棍子追上去。穿過樹林,趟過小河,誰也不肯放棄,一人一鼠就這樣跑了好幾座山。有時候看趙家旺跑不動了,黃鼠狼就坐著等他。好像是一種挑釁,又好像是一種愛憐,這讓趙家旺更加憤怒,卯足力氣追上去。
黑暗隨著喘氣聲一點一點的消退,黃鼠狼叼著那塊肉就跑在前面不遠,趙家旺卻總也追不上。太陽在天邊探出頭的時候,黃鼠狼跑到前面一座山頭時終於把肉放下坐著,獃獃的看著追來的趙家旺,待他快到跟前時扭頭跑向另一邊,衝進灌木叢不見了。趙家旺還來不及拾起地上的肉,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哆嗦:山谷里有條小河,兩岸上鑲滿了一顆顆雞蛋大小的金子,遠處也有比牛頭更大的,河水衝到上面,一陣一陣的泛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趙家旺在山頭踱來踱去,坐下又站起來,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到餓得發昏才起身往村子的方向走。一路上想著母親,想起昨晚的事,又想到「一河」的金子,整個人魂不守舍的走著。
他沒有回家,而是來到舅舅家門口喊了舅舅出來。舅舅顯然已經知道母親不在了的事,卻見不到他臉上有多少悲傷。假惺惺的安慰他:「小旺,日子不好過,說句不好聽的話,她活著你倆都受罪。家裡還有一小包蠶豆,你拿回去煮了吃。你舅媽和我都忙著呢,你快回家吧。」趙家旺怕眼淚流出來,不敢眨眼睛,就硬生生的忍著。「舅,我想蓋間房子,我前些天在深山裡看到好多木料,還都是現成的,沒人要。你能不能趕上騾子隨我去馱回來。上次你來家裡和媽說你沒有關騾子的地,你幫我這一天,以後我家屋子就給你家當馬圈用了。」舅舅的眉毛忽然跳動起來,舅媽聽到這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小旺要蓋房子啊,你去幫他吧,家裡的事明天再忙,不急的」。又走到舅舅耳邊低聲說道:「昨天剛死了媽,今天就要進山砍樹,他八成是瘋了,你隨他去,晚上就把騾子關在他家。不管他去哪裡都好,你可千萬不能帶到家裡來。」舅舅這才微笑道:「好,去趕騾子,我們現在就走,早去早回。」
趙家旺走在前頭,舅舅趕著騾子跟在後面,兩人都不說話。走了有兩三個鐘頭,「小旺,要不要到了,前面再走就是深山了。晚一點進去,會被老虎豹子咬到呢」,舅舅有氣無力的喊道。趙家旺轉頭冷冷的應了一句:」就快到了,你趕它們再走快些吧。」
他舅舅手裡捏根樹枝,正邊走邊看晚霞出神的時候,趙家旺忽然停了下來。「到了,就是這裡」。舅舅跑到他身邊往下一看,一口氣差點沒接得上來,很用力的咽了咽口水。「小旺,這就是你說的……木料啊,你怎麼找到的,你不早些說……有這麼多……木料,不,是金子!這八匹騾子掙破肚皮也馱不走多少啊,哦,對了,明天一早再來。」舅舅結結巴巴的說著話,還沒等趙家旺開口,腳下卻像踩了油一樣,一轉眼已經到河邊扣著金子了。邊扣邊笑,時不時又大叫幾聲,整個人瘋瘋癲癲的。二人準備往回走的時候,月亮都已經爬到正空了,月光打在一籮籮金子上,散發著一股股寒意。舅舅這時卻跑到前頭,借著月光拚命牽著最前的騾子往回走。兜里,袖子里,鞋子里都是金子,腳步卻甚是輕快。
回到趙家旺家的籬笆門前,他舅乾咳一聲,拚命擠出一句話:「小旺,你家的房子我們怎麼好意思要呢,白天是和你說著玩呢,我把金子下了就回家了。」還是沒等趙家旺說上一句話,舅舅已經下了七籮金子,留了一籮在騾子身上,笑呵呵的看他一眼就走了。估摸著趙家旺看不到自己了,他幾乎跳起來使勁牽著那匹馱著金子的騾子跑回家裡,把身上的金子掏出來塞在枕頭下面。三言兩語就把事給媳婦說了個明白,他媳婦看到金子,哪裡還多問半句,跟著他飛跑出門找到騾子,急匆匆的往「金河」趕。然而,一直到第二天日落時分,他們也沒能找到那條河。兩個人懊惱極了,又餓又困,一直到眼冒金星,兩腿發軟的時候,才牽上騾子失落的回家了。
兩人回到家裡,看到院子里昨晚馱回來的哪裡是金子。飛奔到裡屋,翻開枕頭一看,除了一塊拇指大小的金子,其他的全是黑漆漆的石頭。兩人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話。
此後數日,趙家旺像失了魂,整日整日的坐在母親的床頭。有時候睡著了,恍惚間聽到母親喊「小旺」,沒等睜開眼睛,就應了一聲「哎」,「噌」的一聲站起來看了看屋子,失落和孤獨讓他的心猛烈的疼起來,喘不上氣,站也站不穩。他又只好躺下,獃獃的望著屋頂。
半年過後,趙家旺果真蓋了房子。東南西北各蓋一間大瓦房,圍出個大院子。東邊的屋前栽了棵小腿粗的松樹,下面擺個光滑的石桌,六個石凳規規矩矩的蹲著。趙家旺坐在石凳上看著傭人門忙裡忙外,惜字如金,傭人門也不好和他多說話。半年的時間,他覺得過了一輩子,而人們看他像個不開心的小老頭,從沒見他對誰笑過。
趙家旺卻是個持家有方的人,不知識母親生前對他的教誨,還是從大方那裡一板一眼的學來。總之,以財生財之道,他嫻熟極了。再有兩年便結了婚,隨後不久添了一對龍鳳雙胞胎,每日帶著小孩到村口的小亭子玩耍,脖子上扛一個,手上牽一個,哼起放牛時的小調,一跳一跳的走著。看到路邊喝水的毛驢就上去「戲弄」一番,常常因為和孩子玩得太入迷錯過飯點被媳婦責罵,他卻樂此不彼。
趙家旺的在村裡口碑特好,其實主要是因為他對傭人和零工近乎荒謬的好:逢年過節的傍晚,趙家旺就在石桌上放一大塊金子,擺一把斧頭,幹完活的傭人和零工排著隊的上去砍一斧,砍下多少就帶走多少。心黑的當中劈一斧,斧子反而被夾住,後悔得直拍腦門。聰明的上去輕輕削一下,拾起一小塊放進兜里,謝過趙家旺就知足的走了。
要說讓趙家旺出了名的是這件事:一天中午,天熱得像個蒸籠,每個人看上去都是油漉漉的直冒汗。趙家旺家裡來了兩個人,一進門就咕嚕咕嚕喝了兩大瓢冷水,再把頭也澆濕了,才和趙家旺說話。原來兩人是外省來的商販,想在趙家旺家住上一宿,明天再趕路去別的村子。兩人歇息過後,就幫忙傭人撕起了包穀。到了晚飯時候,趙家旺吩咐傭人道:「你把馬圈收拾好,晚上就讓客人住那裡吧。」兩人都聽到了,一人伸手去撿地上的鐮刀,另外一個使勁摁住了他,示意他不要發作,看看再說。晚飯過後,二人隨傭人進到馬圈,頓時目瞪口呆,原來屋裡塑了兩匹鍍金的馬,再一看,床也是鍍金的,蠟燭火苗跳動著,把整個屋子照得通亮。二人小心的躺在床上,盯著金馬,一夜沒合眼。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村裡開始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若要趙家旺家敗,須等江水干」。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傳到趙家旺的耳朵里。他又是氣憤,又是好笑。幾番打聽,終於認定是誰先說的了,趙家旺問了住所就風風火火的趕去那裡。遠遠看見一個在門口青樹下乘涼的老者,似曾相識,再眯眼看個清楚,這不就是那個「風水先生」么!他拔腿就往回跑,邊跑邊回頭看,衝到家裡的廚房大口大口的喘氣,在灶頭旁坐了個把鐘頭,才怯生生的走出來。
趙家旺憂心忡忡的過著日子,還經常打聽來往的路人:有沒有看到江,水流大不大。但凡被問到的,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卻還是認真的回答他。
老人家常說該來的總會來,不知道是哲理還是尋著釋懷的心理安慰。這年的八月十五,孩子們捧著月餅等來的不是月亮,而是電閃雷鳴,傾盆大雨的夜晚。第二天一大早,一個消息在村裡炸了鍋:昨晚,離村子不遠的一條大河被兩側塌下來的山石阻斷了去路。原本及腰的河水剩得只泡到腳掌了,裡面全是躥上躥下拚命掙扎的魚。到太陽升起,山裡到處在冒蒸汽的時候,村民們才約在一起跑去看。一眼望不到邊的河裡,全是翻著白肚的魚。陽光灑在上面,偶爾有幾處魚鱗閃著光,空氣里瀰漫著熱騰騰的腥味,原本提著背籮來撿魚的也只好捂著鼻子回家去了。
就在這一天傍晚,正是村裡飯點的時候,村子裡突然響起 「砰」的一聲,嚇得正在夾菜的人們直哆嗦。等吃完飯一打聽,王嬸和幾個人悄悄的說道:「趙家少爺偷了他爹的獵槍,趁人們不注意的時候往自己的喉嚨開了一槍,血濺得到處都是,家裡的香爐里都撒了一小碗呢,哎呦喂,太害怕了。」「趙家少爺幹嘛想不開啊?」「你還不知道嗎?他和村裡的雙妹好上了,前幾天還生了個小孩,村裡人說這說那的都有,兩邊大人又都不同意,他估計受不了了吧。「「是真的嗎?他好像才十四歲,雙妹比他還小呢,怎麼能幹這種事,還弄個小孩出來,是想小孩帶小孩啊,哎呦喂,真是傻透了。」
趙家旺在兒子死了以後,神神叨叨的說些沒人聽得懂的話。沒人敢和他搭話,也沒人願意冒險去安慰他,就連媳婦也帶著女兒經常跑回娘家躲著。四年過去了,沒人聽到過趙家屋裡的一丁點笑聲。終於在第五年有了件喜事,女兒高高興興的嫁人了。沒成想,年三十的晚上,有人來傳消息說:女兒因為難產,在送她到醫院的馬車上死了。還沒熬到十二點,趙家旺的媳婦背著他吃了包老鼠藥,掙扎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斷了氣。
傭人們念著往日的情分,看著痴痴獃獃的趙家旺,私下商量為他安葬好媳婦就離開。當問到媳婦要安葬在哪裡的時候,他忽然迴光返照一般的精神起來。一群人跟著他,爬了好幾個山頭,卻發現他像是被誰蒙住了眼,行屍走肉般毫無目的的走,嘴裡念叨著:「我媽呢?我給她堆了墳的……」天快黑的時候,終於決定不管他了,任由他搖搖晃晃的消失在樹林里。傭人們找到他兒子和女兒的墳,把他媳婦葬在中間,三座墳緊緊的擠在一起。墳後面的幾棵松樹在風裡劇烈的搖晃著,伴隨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怪叫,地上現出惡鬼般的影子,估計誰也不敢在這個地方多呆一秒鐘。一行人收拾好東西就往來路大步大步的趕,竟誰也沒提議去尋趙家旺,等到了村口,就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放牛的小孩看到了他。在村口路邊的水塘里,趙家旺臉朝下泡在泥水裡,手裡捏根棍子,看樣子,昨晚上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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