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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芳的前屆「林黛玉」

說實話,花生醬對清代人gay里gay氣這個印象,初次形成於《白生行》,而真正讓我對此類事件從此再也不大驚小怪的,是《孽海花》里朱薆雲和曹公坊這對CP。

這朱薆雲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呢?《孽海花》第五回從金雯青的眼光來看,真「好個玉媚珠溫的人物,吹彈得破的嫩臉,勾人魂魄的明眸,眉翠含顰,靨紅展笑,一張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實,不覺看得心旌搖曳起來。」第二十回又從李純客、袁尚秋等人的眼裡看,是「面不粉而白,唇不硃而紅,橫波欲春,瓠犀微露,身穿香雲衫,手搖白月扇,映著斜陽淡影,真似天半朱霞。」這樣的溢美之詞,簡直可以與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傅彩雲(後來的賽金花)相媲美。

某兩個版本的《孽海花》書影,要知道《孽海花》的妙處,得去看曾樸指定由燕谷老人續的《續孽海花》。

小說里的朱薆雲,外號「小表嫂」,是因為曹公坊字以表,所以得了這樣一個雅號,誰知道漸漸地就傳開了,出名了。他對曹公坊非常盡心儘力,曹公坊參加舉人考試的時候,一應考具、食料,全部都替他準備得非常周密,點心都是親手下廚做的,弄得剛剛得到狀元的金雯卿都羨慕嫉妒恨地對曹公坊說:「我倒羨你這無雙艷幅!便回回落第,也是情願。」

在小說里,朱薆雲是梅蘭芳的祖父梅慧仙(即梅巧玲)的徒弟,是一個比較有個性的人。「那妮子向來高著眼孔,不大理人。前月有個外來的知縣,肯送千金給他師傅,要他陪睡一夜;師傅答應了,他不但不肯,反罵了那知縣一頓跑掉了,因此好受師傅的責罰。」但是與曹公坊非常要好,是曹的紅顏(藍顏?)知己,曹為他脫了籍,而且還為他娶了媳婦。他也非常知恩圖報,在曹公坊考取舉人期間,每天晚上都在月光下為曹禱告。

曾樸六十歲像。曾樸是曾之撰的兒子,曾創《小說林》《真美善》雜誌,代表作為《孽海花》,通法語,是國內較早的囂俄(雨果)作品翻譯者。

小說裡面這段挺有意思:

肇廷早拉了霞芬的手笑問道:「你志志誠誠地燒天香,替誰禱告呀?」霞芬脹紅臉笑著道:「不替誰禱告,中秋忘了燒月香,在這裡補燒哩!」階上站著一個小僮松兒插嘴道:「顧大人,不要聽朱相公瞎說,他是替我們爺求高中的!他說: 『舉人是月宮裡管的,只要吳剛老爹修桂樹的玉斧砍下一枝半枝,肯賜給我們爺,我們爺就可以中舉,名叫蟾宮折桂。』從我們爺一進場,他就天天到這裡對月碰頭,頭上都碰出桂圓大的疙瘩來。顧大人不信,你驗驗看。」

小說里對朱薆雲的稱呼,有「妮子」「小表嫂」「賢內助」「美人兒」「可意人」「璧人」等等,完全都是女性化的稱呼。可惜朱薆雲並不是女的,而是一個相公,職業其是崑曲花旦演員。

《孽海花》這部書是愛自由者金天羽和東亞病夫曾樸根據晚清文壇上的軼聞掌故撰寫的一部小說,登場的人物基本都有原型,他們的名字一般被稍微作了下變形,就以另外一個小號在小說裡面活動了起來。朱薆雲和曹公坊自然也不例外。

曾之撰夫婦。貌似那個時候很流行夫妻二人分別坐在桌子兩邊正襟危坐拍照

朱薆雲的原型為朱靄雲,字霞芬,乳名恩子,他的父親便是一個戲曲演員,非常善於飲酒。他本人出自梅巧玲的四喜部,與余紫雲、陳嘯雲、劉倩雲等是同門師兄弟。擅長演崑曲花旦,他拿手的曲目有《佳期》《思凡》《琴挑》《鬧學》等等,可以說是冠絕一時。他是梅蘭芳前一代戲曲藝人中的佼佼者。當時的戲壇也流行品評,簡單來說就是評座次,分個一二三名,好為年輕演員炒作,增加人氣。他們從戲曲演員當中選出色藝雙全的,按照科舉考試的名頭,評選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等等。狀元一般以旦角充當,崑曲中如果沒有合適的,便往亂彈中找優異的。(這招現在娛樂圈也還在用的呢。)朱靄雲就榮獲了光緒二年(1876)的「菊榜狀元」,榜眼是蔣雙鳳。他不僅僅是一個名演員,而且是一個戲曲教育家,曾經開設「雲龢堂」(也作「雲和堂」),當時班裡的弟子有名的就有「雲龢十二釵」。梅家那個時候正值家道中落,小梅蘭芳無處可學戲,差點淪為失學少年,幸好憑藉了他家和朱家多年來的老交情,便長年住在朱家,與姊夫,也就是朱靄雲的兒子朱幼芬一起師從吳菱仙,可以說,梅蘭芳就是從雲龢堂出來的名角。

左王蕙芳,中梅蘭芳,右朱幼芬,同學三人,分別獲某次菊榜評選的榜眼、探花、狀元。優秀率百分之百哦。圖片來源於新浪博客

至於朱靄雲的相貌,當時人頗為稱讚,比如:「骨俊神妍。娟好如處子,愛作淡妝,洗塵滌俗,彌覺清妍,無濃脂障袖之習。」(張肖傖《菊部叢談》)「霞芬亭亭玉立,秋水為神。」(余嵩慶《擷華小錄》)「姿首如碧桃紅杏,亭亭玉立,秀削可憐……吐詞尤雋,每發一語,輙傾座人。」(蜀西樵也《燕台花事錄》)「朱郎手持團扇來,玉樹一枝照瑤席。」(李慈銘《越縵堂詩文集》)簡單地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這姑娘(小伙)真俊!

朱靄雲的相貌既然是非常俊美,但人家也不僅是靠臉吃飯的,他演的戲也是動人心魄的。比如藝蘭生(不詳)的《宣南雜俎》中有一組《霞芬朱郎為余愛友,乙亥夏日飲於泰豐樓,見壁上有贈霞芬四絕句,酒後技癢,戲和其韻》:

「舞袖郎當弱不支,春愁無賴幾沉思。四弦切切彈幽怨,想見青衫淚落時。(其二)」

又如夢梅花館主人的《春明十憶詩》中說他:「宛轉歌喉最泥人,嬌憨不讓女兒身。卻嫌脂粉污顏色,多少丰神看未真。」

朱靄雲相貌如女孩子般嬌媚,歌喉婉轉動聽,風神俊秀,幽怨的歌曲可以讓人潸然淚下。可以說他是非常符合色藝雙全的標準的了。

朱幼芬戲裝照,他老爹的花生醬沒找到。圖片來源於新浪博客

花生醬無意再次冒犯林妹妹,當時的人確實也有將朱靄雲與林黛玉作對比的:「(霞芬)多愁多病,弱不勝衣,咸以林黛玉稱之。所居精舍二楹,為姑射仙人舊居。古雅絶塵,楸枰湘筦,亦復安排得當。院落樹夾竹桃數枝,金籠立葵花鳥一。竹影橫窗,靈禽喚客,殆不減瀟湘逸致雲。」朱靄雲以其身形的瘦弱,以及居室的雅潔,被人家類比於林妹妹。林妹妹最不喜歡被比作戲子,不知道聽說有這一比會不會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呢。

而曹公坊,即是《孽海花》的作者曾樸的父親曾之撰,他原名令章,號君表,出生於1842年,逝世於1897年,是光緒元年(1875)的舉人,曾做過刑部郎中、榮祿大夫等一些小官。他精於文字學、歷史學與金石考據學,與文廷式、張謇、王懿榮三個人並稱為「四大公車」。他在辭官後就回到了常熟的老家,在明代的小輞川遺址上建立了虛霩居,也就是現在常熟的一大景點——曾園。他也有一些詩文集作品,但是花生醬搜了一下,大部分都沒有找到,所以想要從曾之撰的角度來勾畫朱靄雲生活過的軌跡,似乎不太可能了。

常熟曾園

朱靄雲確實有一個名號叫作「小表嫂」,而且在當時頗為響亮,這個曾樸倒是沒有虛構的。當時有人拿這個開玩笑說:「諸郎間有諢號,如霞芬之 『小表嫂』,可對箏秋(鄭麗芳)之 『老同年』。最奇者,人呼朶仙(楊桂雲)為 『山查糕』。詰其故?則笑曰: 『所謂又紅又甜也。』為之絕倒。」也算是惡謔了。

《孽海花》以賽金花和洪鈞的故事為主,也在其中穿插了很多其他人物的故事,在小說中,除了曹公坊,朱薆雲還和另外一個人有著難捨難分的關係,這個人就是李治民(映射李慈銘)。

李慈銘與朱靄雲的關係,《孽海花》記述是庄小燕(映射張蔭桓)讓他的兒子庄稚燕將朱薆雲作為籠絡文壇魁首李純客而利用的工具。真實情況是否這樣,花生醬也不知道。但可以從李慈銘的《越縵堂日記》和《越縵堂詩文集》等著作中看出,李慈銘對朱靄雲一直非常眷顧,絕大多數的詩友宴集,李慈銘都會叫上他。而且在朱靄雲結婚、父親病逝等家庭各種情況的時候,往往會給他一些經濟上的資助。

李慈銘畫像。李慈銘應該是一個很好玩的老頭子。花生醬一見這雙眼睛,覺得他就應該長這個樣子。話說那個時候的畫像好像也流行手上拿一朵花。

他們大致相識於光緒二年(1876),那個時候朱靄雲才十五歲,剛剛獲得了「菊榜狀元」的稱號,李慈銘為當紅的時琴香、錢秋菱和朱靄雲三人合寫了《花部三珠贊》。除此之外,據說他還給錢秋菱和朱靄雲兩人畫了一幅《秋江菱榜晚霞圖》(樊增祥集子里有一篇序文,還有一首《金縷曲》便是為此圖而作)。李慈銘為人性格比較偏狹,好罵人,而且無論多麼顯貴的達官貴人,只要他看不慣,都會大罵一頓。《越縵堂日記》里就有很多罵人的話。《孽海花》里說:「這個老頭兒相貌清癯,脾氣古怪,誰不合了他意,不論在大庭廣坐,也不管是名公巨卿,頓時瞪起一雙谷秋眼,豎起三根曉星須,肆口謾罵,不留餘地。其實性情直率,不過是個老孩兒,曉得底細的常常當面戲弄他,他也不知道。」曾之撰對他的印象是「貌清癯,而神采逼人,目光如岩下電,意有不可,輒面加譙讓,雖貴官不少恕,以是人或畏而避之。」花生醬看來,這樣的人遠遠地看著頗有個性,還是挺可愛的,只是不能跟他頻繁地打交道。

李慈銘寫這個《花部三珠贊》,一方面在於表彰這三位藝人,另一方面也在針砭當時士大夫中一些不良的風氣。朱靄雲拒絕同鄉一個姓湯的知縣這件事情(應該就是《孽海花》里那個外來的知縣那件事),在李慈銘看來,就具有特別的閃光點,他藉此大發議論:「嗚乎,自錢神著論,君相因以無權;貨殖名篇,史策從而失據。……其學士大夫,往往丐曲豉之餘沾,驕鮿鮑之遺臭,效籧篨於敗豎,峻門牆於寒人。家無孔方,即非生我;國有顏子,何足與人?況乎此曹本以利市,而能不淆清濁,內別熏蕕。龍門之登,乃慕乎棘下;驥旄之坿,獨恥於新秦。是則傳彼伶官,當改題以一行師乎?」他盛讚這三人的高風亮節,出淤泥而不染:「乃有籍編坐部,名列伎人,而靈珠在握,能別淄澠,華玉中韜,不迷白□,豈非蓮性本結,絕參於負途;金質美完,何傷於在鍛者歟?」

《越縵堂日記》,花生醬寫畢業論文的時候快速翻過廣陵書社十八冊版的,李慈銘的字算是很良心的了,至少不像《袁昶日記抄》那樣草得我沒法辨認。

李慈銘雖然得功名比較遲,但在當時的文壇非常具有影響力,文壇上、科場上大家都會給他一定的面子,因而交遊也不少。與友人來往,自然少不了一起吃酒作詩,每當這個時候,朱靄雲都會被叫來陪座,席間行酒令、唱曲兒助興。有時候李慈銘會邀請朋友們去往朱靄雲的寓所一起酬酢。

比如光緒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值李慈銘生日,《越縵堂日記》記載:「晡初,詣雲門談,旋詣霞芬,與訂今夕之飲,以竹篔、介唐、書玉、雲門、秋田、光甫約醵資為余作暖壽筵也。傍晚歸,柬致諸君。……夜詣霞芬,秋田已先在矣,竹篔、書玉、介唐、雲門繼至,二更設飲,華燈四周,艷徹內外,肴饌精潔,清談彌永,三更後散。」

李慈銘對朱靄雲的眷顧,大有中年失意才子得遇紅顏知己那種「紅巾翠袖,搵英雄淚」的感覺,試看他的《解連環·酒邊感賦贈霞芬》:「暮寒催勁。認青簾掛處,小車潛等。看素手、暗啟風簾。正眉翠含顰,臉紅低暈。萬種溫存,旎旖到、銀荷燈影。更嫣然笑指,瀲灧金尊,照人廝並。 悲歡舊情漫省。漸中年耗去,壯懷消盡。問底事、未了愁根。把寒句幺弦,細搜幽恨。自指星星,更幾度、相依青鬢。倩羅巾、為花替拭,淚痕拍損。」類似這樣的艷詞,越縵堂主人還做了很多,與前代詞人的贈妓艷詞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曾之撰的《登瀛社稿》,他是科舉時文高手,清末版本的《五年高考 三年模擬》

朱靄雲在《越縵堂日記》和《越縵堂詩文集》中,往往以一種模糊的背景人物的面貌出現,他參與其中卻不是主角,偶爾會被李慈銘拉到幕前來,曇花一現,便又回到幕後,所以關於他的資料往往一鱗半爪,非常零碎,以至於想要比較清楚地勾勒出他的一生,幾乎不太可能。

朱靄雲結婚是在光緒五年(1879),李慈銘此年替他寫了楹聯,一副是「霞呈寶鏡雙花靄,芬染銀爐百福雲。」藏著他的名字,另一幅是「綠鸚款語宜春榭,玉燕新巢稱意花。」還給了他不少銀子作為祝賀。又在十月初八日,朱靄雲娶妻之後,與曾之撰相約,去往雲龢堂拜訪,他的《日記》中說道:「曾君表邀飲雲龢堂,夜詣之。霞芬偕其新婦出拜,贈以花鈿四金,同座為同年李玉舟禮部及李子鈞、楊振甫諸君。」所以曾之撰也一定在朱靄雲娶媳婦這件事上幫了不少忙的。

李慈銘《越縵堂詩文集》,其實花生醬覺得他的書齋號有很多都很好聽,比方說「桃花聖解庵」「杏花香雪齋」「白樺絳樹閣」

其實,曾之撰與李慈銘兩人關係也甚好,可謂同好,或者互為「同情兄」。絕沒有花生醬看到的類似於張謇和易順鼎為梅蘭芳爭風吃醋、互相嘲諷謾罵的跡象。曾李兩人相識於光緒二年(1876),曾之撰通過朋友認識了李慈銘。李慈銘雖然好臧否人物,喜歡罵人,但是對曾之撰卻非常友好,還把私密的日記拿給曾看:「謂可與道古,每相見必以日記見示,且與議論,往複不倦。」(曾之撰語)光緒十八年(1892),曾之撰還讓兒子曾樸帶了二十金去拜訪李慈銘,想讓他拜李慈銘為師。李慈銘讓王彥威在從《越縵堂日記》中錄出駢體文兩冊,讓曾樸寄給了父親,後來曾之撰就將這些文章刻成了《越縵堂駢體文》。曾樸也曾經校訂過這本駢體文集,而且他的科舉考試履歷上寫的業師名字便是李慈銘。沒想到最後曾樸將父親曾之撰、老師李慈銘、岳父汪鳴鑾等人全都寫進了《孽海花》,而且讓花生醬非常迷惑的是,他的筆觸常帶有一點諷刺和玩世不恭的味道,總不得不讓人覺得他好像連他們一起都黑了。

朱靄雲死於光緒十八年(1892)十二月二十二日,計其年紀,應該不過三十齣頭。《越縵堂日記》對此事有記載:「霞芬之家來,告昨夕玉隕,其稚子望門叩頭去,為之慘然。遣人賻以十金。」據云,朱靄雲死後葬於北京夕照寺西南的四眼井之安慶義園,故址現已不存。

北京夕照寺,圖片來源於網路

朱靄雲名噪一時,當時愛好戲曲的文人雅士自然都或多或少與之有交集。這自然少不了樊、易二人。(花生醬終於回到主業了)樊增祥因為與老師李慈銘的交往,常常一起去看戲,晚年又與戲痴易順鼎關係最為親密,當然跟朱靄雲相熟。朱靄雲在李慈銘的詩文集和日記中是常客,在樊增祥的集子中也時常出現。而二人交往,最值得記的一件事就是光緒十年(1884)樊增祥續娶祝氏夫人的時候,曾經經由李慈銘,向朱靄雲借了鳳冠霞帔,朱靄雲送來了紗袿、羅襦、谷裙等為樊增祥的新夫人助妝。花生醬對那個時候的婚俗不太懂,不過估計跟現在的租借婚紗差不多吧。

樊增祥對這件事情一直記在心裡。在朱靄雲和李慈銘都已物故之後,庚子(1900)年間,遇到了朱的兒子的時候,常常會提起往事。由於朱靄雲和李慈銘的關係特殊,因而也會想起他的老師李慈銘。在樊增祥的《五十麝齋詞賡》里有一首《情久長》的小詞,詞前小序云:「歌者朱生,舊為愛伯師及弢夫所眷。歿九年矣,有子能繼其聲。庚子花朝,弢夫強飲其室。是夕,有小伶彈琵琶極佳。余自甲申後無復綺情,十七年來,重尋歌館,感今追昔,情見乎詞,寫似弢夫,當以一杯酹愛師也。」

王彥威,即文中提到的弢夫。也是樊美人的好朋友。有《籌辦洋務始末記》《西巡大事記》。

其後在民國年間,又有一次,易順鼎替朱靄雲的兒子朱幼芬向樊增祥求詩,可能是因為想借重樊的聲譽來炒作吧,再加上他們之間那些特殊的關係,樊增祥很乾脆就答應了。想到朱幼芬,便想起朱靄雲,又接著想起李慈銘,樊增祥這個人比較高壽,當 「平生交遊零落,只今余幾」的關頭,也常常感嘆世事的滄海桑田。他為此作了一首《石甫為朱伶幼芬乞詩,憶光緒初幼芬之父霞芬才十四五,為愛伯師(愛伯即李慈銘)所眷。余自丙子訖辛卯,十六年間,來往京師,屢同宴席。甲申夏,內子來歸,假其花冠雲帔助妝,報以荷曩金餅。時霞芬名動輦下,擇對頗苛。會同巷有好女,遂成伉儷,舉三子而歿。而愛師亦墓草宿矣。 庚子居都下,猶觴於雲和堂,幼芬才八歲,其兄小芬侑觴。今幼芬從石甫訪余浦西寓盧,追念前塵,不勝棖觸。霞芬色勝於藝,幼芬則色藝具優,可謂跨灶。寒夜長句,不獨人琴志痛,亦寓桑海之思。駿公郎曲,無比感喟也》,題目便也是一個小序,概括了朱靄雲的一生,也憶及他們之間的交往,想到當年交遊那樣繁盛,然而「須臾鶴髮鬢如絲」,人生的意趣又何在呢?

易順鼎見到朱幼芬,與樊增祥一樣回憶往事,也產生了人生無常的感喟:「霞芬雙鳳如昆弟,各向金堂自棲憩。狀元榜眼屬兩郎,與我追隨結深契。霞郎秀絕鳳郎嬌,兩朵國花為近侍……此皆光緒初元事,卅七年來化夢痕。霞郎標格雲霞置,射雀乘龍旋作壻。鳳郎色衰逐輿台,寵燕嬌鶯不如婢?……連番物換復星移,消瘦東陽減帶圍。紅燭照顏年少去,青山如夢舊遊非。十年六度看花榜,悵別修門獨長往……懺綺先刪小史詩,參禪祗聽高僧講。紫陌重來聽管弦,如花似水感流年……愴絕霞郎亦古人,尺波隙駟浮生蹙。韓潭第幾小朱門,憑弔霞郎不返魂。寡婦離鸞彈怨曲,諸孤雛鳳繼清塵……」(《和樊山韻,贈歌郎朱幼芬,即送其歸北》)

易順鼎《琴志樓詩集》,易順鼎是戲痴,曾經和張謇兩人為梅蘭芳爭風吃醋,互相嘲諷

當然,在一百多年前,像朱靄雲這樣的戲子與文人或者官僚之間的交際不可能是平等的,他們最多只是歌舞場中的陪襯,是閑暇生活的點綴,是文採風流的談資。文士們對他們不可能十分尊重,甚至言語態度間帶有狎邪和不莊重的意味,他們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也就不可能指望雙方關係的對等。其中究竟是逢場作戲,還是真有感情恐怕也難以說清楚了。

朱靄雲有三個兒子,也克紹箕裘,步他的後塵,同樣是學了戲。長子朱凌芬,藝名朱小霞,工花旦,甲午(1894)花榜第四名。可惜英年早逝。次子朱小芬,工老生,戊戌(1898)武花榜第一人。三子朱幼芬,字桐琴,便是梅蘭芳回憶錄里說的同學兼姐夫。他工青衣,在當時與梅蘭芳齊名,有「北有朱梅,南有馮(子和)賈(璧雲)」的說法。他在當時人的評論中,也是色藝雙全的:「琪樹練神,冰壺濯魄。秀逸輕盈,脫盡人間煙火。一洗時下鉛華,如藐姑仙子,珊珊玉立。直欲使桃李盈庭,皆慚形穢。其吐屬之工,應對之敏,尤足令聞者傾心。具有珠玉之隨,不共箏琶之俗。」(謝素聲《杏林擷秀》)1913年,曾有一次菊榜選舉,梅蘭芳僅得探花,而狀元和榜眼分別是與他從小一同學藝的朱幼芬和王蕙芳。後來因為擅長青衣而不是花旦,而漸漸被梅蘭芳的聲名所淹沒。朱幼芬最後因戲班經營不善,背負了巨大的債務,而於1933年投河自殺。朱家後人,一如梅家後人,也在戲裡戲外上演著他們的悲歡離合。

洪鈞給曾之撰的字。最後一張照片回到《孽海花》上來,洪鈞便是小說中金雯卿的原型,賽金花的狀元丈夫。賽金花之所以後來譽滿中外,最開始便是託了這位狀元公的福。

參考文獻:

曾樸《孽海花》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

樊增祥《樊樊山詩集》

張次溪《清代燕都梨園史料叢編》

劉松昆《朱門五代 旦丑世家》

冒廣生《孽海花閑話》

韓進《隱曲的深情——李慈銘求畫小史》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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