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鰣魚之殤——一條鮮美之魚的殞滅故事,野外資源再難尋覓

中國水產頻道報道,鰣魚的美,無須多麼費心的翻閱,就可以在許多古詩詞中尋到蹤跡。但對今天的消費者來說,這種魚卻顯得極為陌生。實際上,最近二三十年,鰣魚似乎已經徹底從我們的餐桌上消失了。鰣魚到底經歷了什麼?我們又是否還有機會再見這種如此盛名的河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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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說,鰣魚怕是已經滅絕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數據可以告訴我們,準確的說,鰣魚Tenualosa reevesii目前的狀態是野外功能性滅絕。這說明野生環境下或許還有現存的個體,但對於漁業領域來說,目前已經失去了捕撈的價值(不是說不值錢,而是無法形成漁汛),甚至極端的說,也很有可能失去了未來的希望。

鰣魚的得名,全來於它的洄遊習性。古人發現,這種魚「初夏時則出,余月不復有也」,這種依時令而來的珍饈,也就被冠以鰣(時)魚的名號。今天我們已經知道,鰣魚其實是一種跨鹽度洄遊魚類,性成熟的親魚在春夏交界時回到淡水中的產卵場,隨後又重返海洋,只有在這短短的時間窗口內才會形成鰣魚的漁汛。由於洄遊過程中的鰣魚體內營養積累豐富,尤其是鱗下皮膚中飽含脂肪,只需最簡單的清蒸,就可盡享其肉嫩、脂厚、鱗鮮、湯美的極致體驗,因此,古代的食客們對鰣魚分外鍾愛。

儘管因位列「長江三鮮」而聞名,但其實我國的鰣魚分布並不僅限於長江流域,其中,錢塘江流域的富春江鰣魚、珠江流域的西江鰣魚更是可與長江鰣魚其名。在明成祖朱棣遷都後,官府即在南京設立了「鰣魚廠」,專門負責向北京進貢新鮮鰣魚,而無論是陸路的八百里加急,還是水路的冰鮮運輸,都需要付出很大的成本,可儘管如此,此後不久,朝廷卻又下旨要求進貢運輸距離更遠的富春江鰣魚,足可見當時的富春江鰣魚之美、佳譽之勝,甚至已經壓過了長江鰣魚一頭。

鰣魚之殤——一條鮮美之魚的殞滅故事,野外資源再難尋覓

京杭運河上,曾經每年都會出現頗為緊張的場景:《萬曆野獲編》寫到「其最急冰鮮,則尚膳監之鮮梅、琵琶、鮮筍、鰣魚等物。然諸味尚可稍遲,惟鮮鰣則以五月十五日進鮮於孝陵,始開船,限定六月末旬到京……其船晝夜前征,所至求冰易換,急如星火」,又有詩云「六月鰣魚帶雪寒,三千江路到長安」(quanjing.com)

但頗為諷刺的是,歷史上的鰣魚產地其實非常廣泛,除了這三大著名產區外,我國南方各水系中其實都有它們的身影,在福建近海,鰣魚也可形成漁汛,而且是一年兩季,甚至還形成了我國唯一的秋冬鰣魚漁汛,而在廣東的不少地區,鰣魚更是「甚多,價亦廉」(《誌異續編》)。

我們可以看到,鰣魚的珍貴,即離不開其自身肥美的肉質,也離不開其不同產區的品質差異,同樣關乎時節與產區的分布不均衡,更不能忽視皇族和名仕的推動。但無論如何,這種魚肯定曾經被南方居民廣泛的認識、食用,其資源儲量和產量並不低。

但在今天,鰣魚卻已然成了一個遙遠的傳說:在富春江流域,鰣魚資源自70年代起就陷入枯竭,在長江流域的鰣魚主產區安徽段,某張姓漁民於1994年意外捕撈到的一條2斤小魚成了最後的記錄,在珠江流域,雖然還可以在入海口零星捕捉到零星鰣魚,但往日那種大規模的漁汛,早已不見蹤跡。曾經嗜愛鰣魚的江邊居民們,已經面臨著幾十年不再見鰣魚的尷尬局面。

時至今日,我們只能通過品味東南亞地區的長尾鰣Stolothrissa macrura,或大洋彼岸的舶來品美洲西鯡Alosa alosa來聊以自慰,但我們心裡都非常清楚——這絕不是那種讓皇帝老兒都念念不忘的珍饈美味,這絕不是我們世代相傳的江鮮記憶,這絕不是串聯起無數歷史和文化的江南風物。

鰣魚之殤——一條鮮美之魚的殞滅故事,野外資源再難尋覓

近些年來被引入國內養殖的美洲鰣——西鯡(ncfishes.com)

可是,即便我們站在今天回頭看,卻依然無法摸透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鰣魚又經歷了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它的命運不可逆轉的走過了拐點?又是什麼因素,成為了壓垮這種曾經如此普遍的魚類的最後一棵稻草呢?

長江流域的鰣魚資源拐點,似乎是伴隨著70年代劇烈的產量波動一起到來的。在60年代,整個長江流域的鰣魚產量還穩定在300-600噸的高位,但到了70年代,就產生了上至1600噸、下達不足百噸的動蕩。我們可以設想,由於捕撈技術的進步、市場需求的擴大,遠高於以往的1600噸的產量,一定對鰣魚資源造成了嚴重的透支,更重要的是,前往繁殖場的鰣魚脂肪肥厚,最受歡迎,這1600噸中的絕大部分,必然是這些還未能完成繁殖過程的魚群,這樣的打擊對於鰣魚種群的延續影響尤為深遠。

事實也驗證了這一點。80年代之後,許多地區因為「大包干」,漁民積極性極大釋放,從業人員和船隻激增,以鄱陽湖沿岸的永修、星子(現廬山市)、湖口等縣為例,1973年共有漁民374人,漁船34條,到了1986年,漁民增加到2124人,漁船562條。可是與激增的漁業生產陣容不相匹配的,是各地的長江流域的鰣魚產量再也沒有超過200噸的現狀,到了1986年,鰣魚的漁汛在長江流域消失了——這一年,整個長江流域多個產區內,總共只捕撈到了12噸鰣魚。

更不易察覺的預兆其實早就已經顯現,卻未得到足夠的重視。在長江水產研究所的長期監控中,洄遊入江的鰣魚年齡結構變化的非常明顯,60年代,漁民還經常能捕撈到六七年的大魚,整個捕撈季的魚獲平均年齡也在3.87年左右,到了70年代,這一數值下滑到了3.55,而80到86年的最後時光里,鰣魚的平均年齡已經下滑到2.74。也就是說,個體更大、繁殖能力更強的鰣魚越來越少。而根據後來的研究發現,鰣魚初次性成熟的時間,大約就是孵化後3-4年左右,也就是說,80年代捕撈的鰣魚,恐怕是第一次返回淡水中產卵,但很遺憾的是,它們中的絕大部分,甚至連唯一的一次繁殖機會都失去了。

即便是一些親魚逃過了漁網圍堵成功繁殖,它們的後代也不一定同樣擁有這樣的好運。長江流域的鰣魚繁殖地集中在鄱陽湖上的峽江、贛江流域,幼魚孵化後集中在鄱陽湖南部覓食成長,最終在秋季返回海洋,但在這個過程中,它們依然需要躲避漁網的圍捕。在鄱陽湖區,還擁有另一種漁業形式——以密網捕撈體型較小的銀魚,這就很容易將在此覓食的鰣魚苗捕撈上來。根據統計,僅湖口縣一縣,就曾有過一年捕撈鰣魚苗乾重7.74噸的記錄,而在返回海洋的過程中,鰣魚苗還要經歷許多這樣的密網圍捕,1970年,僅江蘇靖江的一個水產站,就收購了3厘米左右的鰣魚苗22.7噸(鮮重),而這些珍貴的資源,甚至不是漁民真正的目標,其最終也只能被當做小雜魚處理。

我們可以設想,在1986年漁汛消失後,這種對鰣魚的過度捕撈行為一度沉寂,1987年,長江全線鰣魚禁捕政策開始實施,鰣魚原本還是有一絲恢復的希望的,但很不幸,產卵地的一些重點工程,徹底擊碎了這個泡影。

自1990年起,贛江流域興建了萬安水電站,完美的實現了調峰抗洪的既定效果,對於河流下游的居民來說,這當然是好事一樁,但對於鰣魚來說恐怕不是這樣。現有的證據表明,鰣魚的繁殖似乎與這些江段的洪峰漲水有密切的聯繫,在洪峰頻繁、流速湍急的年份,鰣魚的繁殖量成功率更高。這可能是因為這種魚需要足夠的水流、水深環境來刺激性器官成熟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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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設施的影響還體現在水溫的變化上。在同樣棲息著鰣魚的錢塘江流域,1959、1968年,新安江水庫和富春江水庫相繼投入使用,由於水壩的進水口較低,排到下游的多為庫區中的下層水,這些水溫度較低,給下游的水溫環境帶來了直接的影響——位於富春江水庫下游的沙灣水文站記載,在建壩之前,這裡4-9月的平均水溫為25.6℃,最高可以超過30℃,但水庫合攏蓄水後,位於水面以下20米處的排水口排出的冷水,直接導致這個水文站的同期平均水溫降低到了21.5℃,最高溫也不到25℃。而根據長江水產研究所的報告顯示,鰣魚產卵的水溫要求在27-32℃之間,最適合的溫度是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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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蓄水水位較高的大壩,可能會導致庫區的水溫分層——上層經受日晒溫度較高,庫底水溫較低,而如果排水口是從庫底排水,就會導致下游的低溫水(quanjing.com)

我們很難精確度量這些水利工程帶來的水流、水深、透明度和水溫的變化,和鰣魚的繁殖分別會產生多大的影響,但請各位讀者記住一點——鰣魚,是一種對洄遊時間窗口要求非常苛刻的魚類,如若不然,它也不會讓我們的祖先產生「余月不復有也」的認識,它的繁殖區域也不會僅僅局限在萬里長江的某些短短的河段,當它的洄遊窗口精確到以月為單位時,那就一定是因為某些特定月份、特定河段的特定環境,恰好能滿足它繁殖的需求,它才能順利完成繁殖大業,但現在,這些環境因素都變化了,這一定會極大地影響已經脆弱不堪的鰣魚種群的繁殖過程。

當然,相比這些我們沒法精確度量的間接的影響,2004年截流的西江長洲水利工程就簡單直接多了,這座水利工程直接攔在了鰣魚種群洄遊的路途中——過都過不去,還產什麼卵……

鰣魚之殤——一條鮮美之魚的殞滅故事,野外資源再難尋覓

寫到這裡,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由於過度的捕撈、對幼苗的傷害、人為導致的環境變化,鰣魚的自然恢復怕是已經非常困難了。那麼我們接下來就必須進入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為什麼不養殖呢?

實際上,我國對鰣魚人工繁育、養殖的摸索早在建國初期就已經開始,其中尤以著名水產養殖專家、奠定了上海水產學院(今上海海大)水產養殖專業基礎的陸桂教授貢獻最為卓越。在五十年代底,其團隊就在錢塘江嘗試通過野外捕撈親魚,來探索鰣魚人工授精和孵化。在各地鰣魚資源相繼匱乏後,相關的研究更是加快了速度,80年代,珠江流域的鰣魚實現從野外捕撈魚苗到人工養殖成成魚的突破。

但研究到這裡,一個巨大的阻礙出現了。我們前邊多次提到,鰣魚是一種對環境要求極為苛刻的洄遊魚類,而正是這種環境的刺激催生了其性腺發育的啟動和完成。時至如今,我們依然不知道,是什麼因素啟動了鰣魚從海洋到河流的洄遊,是什麼條件刺激了淡水河流中鰣魚的性腺發育成熟。顯然,這種魚需要經過長距離的洄遊過程,可能這個過程中的高新陳代謝作用對其構成了影響,從海洋到淡水的鹽分變化可能也對其構成了影響,甚至不同江段的水流刺激也是這把「鑰匙」的組成部分。

要找到鰣魚繁殖的秘訣,我們需要一次一次的嘗試摸索,在我之前寫過的日本鰻鱺和長江刀魚的養殖探索過程中,這一步都經歷了相當長的時間,美國為了馴化養殖西鯡,前後探索了二十多年時間。

而為了這些嘗試,我們就需要不斷的從野外獲取鰣魚資源以供研究使用。比如長江刀魚的養殖,我們就先是從江水中灌江納苗,才實現了最後的池塘養殖,最終取得了人工繁殖、孵化的突破。

鰣魚之殤——一條鮮美之魚的殞滅故事,野外資源再難尋覓

鰻鱺雖是頗受歡迎的河鮮,但其商業化人工繁殖依然面臨困難,歐洲鰻鱺、日本鰻鱺的野生資源也在快速萎縮

但鰣魚的野外資源已經難以尋覓……1996年,水科院長江所在峽江段徵調93船次,進行了連續21天、414小時的捕撈,一無所獲;2006年,在安徽段組織了124船次、連續25天462小時的捕撈,依舊一無所獲。

鰣魚是否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呢?我想,可能還沒有到這一步。鰣魚是否還能恢復往日的輝煌呢?我想,可能再也無法見到這一幕。

鰣魚的故事已經結束了,無論我們如何懊惱,恐怕也無法扭轉這個事實,但這個故事依然需要講述——講述歷史,對歷史本身並不重要,但對未來,至關重要。

《日本鰻鱺人工催產時機的優化及仔魚行為和開口餌料的研究》劉登攀

《Genomic footprints of speciation in Atlantic eels(Anguilla anguilla and A.rostrata)》Magnusw.Jacobsen

《The European eel(Anguilla anguilla,Linnaeus),its Lifecycle,Evolution and Reproduction:A Literature Review》Vincent J.T.van Ginneken

《Spawning of eels near a seamount》塚本勝巳

《Seamounts,new moon and eel spawning:The search for the spawning site of the Japanese eel》塚本勝巳

《Oceanic spawning ecology of freshwater eels in the western North Pacific》塚本勝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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