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湯中 飛行員生涯二三事
飛行員生涯二三事
何湯中（665班）
自衛反擊戰首次升空落地後留念
1966年我有幸從鄭州十一中「招飛」入伍，穿上了軍裝。從此我由一名高中學生成為一名光榮的空軍戰士。我永遠難忘全校師生在大操場歡送我入伍時的場景。熱烈的氣氛，激動人心的話語，熱淚盈眶的同窗，依依不捨的感情。這一切都激勵著我在以後的軍旅生涯中歷經各種艱苦的訓練而鬥志不減。
665班同學合影
（左起）第一排：白楊、周志強、史春田、
工作組、岳保鈞、何湯中、工作組馬組長、
周復生、劉召倫、王令臣、郎官喜
第二排：苗蓮英、陳素芬、汪俊萍、
李桂玲、蘇丹、邵普、
郭曉蓉、董潤榮、戴平朵、劉丙心
第三排：李美菊、常迎春、楊桂玲、
郭楠延、黃彥昭、張玉玲、王梭雲、
徐娟娟、高華、李玉森、馬存禎
第四排：趙進、孫全民、吳貴發、呂松壽、
邵大洪、白新武、段義錦、候佔中、
王進興、僑高偉、周恵源、馬建中
665班團支部合影
（左起）第一排：戴平朵、郭楠延、
工作組、岳保鈞、何湯中、工作組、
周復生、邵普、劉丙心
第二排：高華、苗蓮英、陳素芬、汪俊萍、
李桂玲、蘇丹、郭曉蓉、王梭雲、徐娟娟
第三排：孫全民、吳貴發、史春田、
呂松壽、周志強、白楊、
郎官喜、段義錦、馬存禎
一般人都認為飛行員是「天之驕子」。我入伍前就聽到傳說，「培養飛行員是用金子堆出來的」，培養一個飛行員的花費就要相當於一個人大小的黃金，因此不少人可能會想當然地認為我們生活條件極為優越。但實際上，由學生轉變為空軍飛行員，不只是學習飛行技術，還要經歷各種艱苦生活和體力勞動的磨練。因為要培養飛行學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同時磨練意志、鍛煉體質。這是當時那個年代的需要。我自己入伍後就曾挖過魚塘，挖過煤，也燒過磚，燒過石灰。
在十一中的高中學習給我打下了很好的文化基礎，對我在以後學習航空理論、飛機結構、機械性能和構造等等理論上有很大的幫助。這方面和一些只具有初中學歷的飛行學員比較起來，就有明顯的優勢。我在以後的訓練中接受能力比較強，各飛行訓練科目都走在前面，訓練質量和飛行安全都得到了可靠的保障。
飛行前準備
訓練之後合影（右二是作者）
給大家講講兩種特殊條件下的訓練吧。一個是夜航，一個是夏天飛越最容易產生雷暴天氣的積雨雲。
夜航是空軍飛行員必須掌握的飛行技能。
飛夜航感覺很特別。看著地面上，特別是城市上空的燈光，那就和天空中的星星是一樣的，美麗極了。但是夜航最怕產生這個錯覺，就是說把地面當成了空中，空中當成了地面。因為有了這種錯覺就非常容易發生事故。所以平時飛行員身體鍛煉時，有一條就是強調要鍛煉平衡器官，身體的前庭功能一定要好。
飛夜航要過的另一關是夜間著陸。剛飛夜航，著陸時需要有燈光。探照燈也好，著陸燈也好，全都打開。飛得習慣了以後，我們有一個術語叫「無燈著陸」或叫「標誌燈著陸」。也就是說飛行員感覺有把握時，就向地面報告說「無燈著陸」或者「標誌燈著陸」，地面就不開燈。這時，飛行員就要靠技術和咱們說的第六感官，憑自己的感覺來摸黑落地。這是很危險的，但是飛行員都喜歡做。為什麼？因為第一，戰時或緊急情況下可能需要；第二，它能提高自己的技術。
我飛過夜航以後，特別是熟悉掌握了要領以後，基本上落地的時候我都是用「標誌燈著陸」。感覺非常好，非常漂亮，非常刺激，很有成就感。
夜間所謂的「無燈著陸」，也就是一個口語常用說法。實際還是有燈。但是，確實沒有照得很亮的探照燈，僅有的就是地面上微弱燈光的標誌燈。所以我們也叫「標誌燈著陸」。是否看儀錶？高度肯定要參考一下高度表。但是高度已經太低的話，一般飛行員都不再看這個儀錶，就完全靠個人感覺了。比如說六七十米以下再看儀錶，這可能瞬間飛機的狀態就控制不住了，就容易出現產生誤差。所以五六十米以後，基本上都是飛行員自己看地面，再做判斷，判斷進場的時間和高度。
再說說穿越雲層。在夏季執行任務的過程當中，很容易碰到產生雷電的積雨雲。它的高度，我遇到最高的是一萬三千多米，那個雲你看起來真是洶湧翻滾。黑雲白雲在一塊兒翻滾，而且速度相當快。距離它大概有五六公里的時候，你就會感到飛機已經開始顛簸了。如果是民航大飛機，那就更不用說了。
後來，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束以後，我們從雲南返回駐地的時候，就碰到了積雨雲。我們當時的飛行高度是一萬米，然後看到雲，就往上爬，開加力往上爬。雲的高度當時應該是一萬三千多，我們飛到了一萬四千多。因為你要是低的話就進雲層了，離雲層太低對你影響也很大。所以我們就比雲團高出八百到一千米，然後快速通過了。為什麼只能爬高通過，而不能改變航線呢？因為你改變航線，就會影響到前面或後面的編隊。而且當時雲也不是很高。如果太高了，你覺得飛不過去，那就要向指揮所通報，要求改變航線。然後按照原有預案，重新計算，在偏離原航線飛過去以後，再回到既定的航線。雷達和指揮所也會向你通報各種信息。
飛行訓練很苦，也很有趣。既要適應各種不同氣象、地理、時間條件下的飛行要領，更要掌握各種飛行動作。特別是殲擊機飛行員，更要時時操練直接進行飛機格鬥的各種非常規機動動作。每當掌握了一項新技能，我心中都有一種自豪感，也更加充滿自信。
飛行訓練之餘，在天空坐在機艙里，以大視野看到的天空和地面的各種美景奇觀，是在地面和坐民航飛機從舷窗看出去的感覺遠遠不能比擬的，這可以說是空軍飛行員獨有的美的享受吧！
我參加過一次次的軍事演習，經歷過種種磨練，我逐漸成長起來了。這些艱苦的歷練，正是我人生最寶貴的財富，我一直珍惜至今，還要到永遠。
從軍生涯中有許多值得回憶的經歷，但令我終身難忘的是三十九年前的對越自衛還擊戰。那是一個用青春和熱血譜寫英雄的時代，是一個令所有參戰老兵難以忘懷的年代。
1979年一月中旬，上級工作組突然來到我部駐地——四川省梁平機場，了解我們九十八團的作戰序列、飛行員的技術戰術水平以及飛機裝備情況。部隊馬上就有了預感——要打仗了。
果不其然，1月16號，在團部會議上師首長宣讀了中央軍委的命令：三十三師九十七團、九十八團進入臨戰狀態，準備入滇作戰。要求於1月20號前部隊轉場準備必須就緒，隨時準備轉場入滇。
接下來我們就進入了戰前緊張的高強度訓練，操練各種配合我軍行動的戰術技術，提高空中帶隊長機的指揮能力，特別是詳細了解和研究越南空軍的裝備以及飛行員的技術戰術水平。因為越南解放南方時，繳獲了美軍在撤出南越的時候沒有來得及撤走的部分F-5飛機，所以我們在戰術演練中除了研究越軍主要配備的米格-21之外，也研究了打F-5的戰術。
我們每天都在提高，為打贏這場戰爭打下紮實的基礎。面對祖國，面對軍旗，我們莊嚴宣誓：越南空軍膽敢升空，讓他有來無回，撞也要把他撞下來！這軍心，這士氣，試問天下誰能敵！
2月6號上午，我團齊裝滿員轉場進駐昆明巫家壩機場。一落地，我們雙機就進入了二等戰鬥值班狀態。1979年2月17日凌晨，對越自衛還擊戰正式打響。我九十八團的任務是要地防空：抗擊敵轟炸機，掩護我地面部隊作戰；抗擊敵殲擊機，掩護我轟炸機、強擊機遂行作戰任務。
2月17日凌晨06:50我團接到八機一等命令。我和七位飛行員在幾百位戰友的目送下，迅速登機。7:00整，天還沒亮，我八架殲擊機一起奉命起飛，嘶吼著騰空而起，直插萬米高空，殺向290km處的中越邊境線戰鬥巡邏空域。我們的任務是奪取制空權，壓制越南空軍，保證我軍地面部隊順利突擊。我有幸成為第一批戰鬥序列里的飛行員，我感到光榮自豪，更感到責任重大。
執行奪取制空權的任務，要求飛行員有鷹一般銳利的觀察力，精準的判斷力和果斷的出擊力，要有迅猛、準確的打擊能力才能使敵機有來無回。因當時我軍的裝備比較落後，我方地面雷達僅能通報飛行員敵機的數量、高度、速度、方位、相對角度及距離等數據，然後就要靠飛行員目視發現敵機，並採取你自己認為必要的戰術技術動作。經過多日的準備，我們的飛機裝備和人員都處於良好狀態，操控飛機得心應手，機組和編隊相互配合完美無缺，順利完成了當天的飛行任務。
在執行奪取戰場制空權的日日夜夜裡，飛行員們每天都處於高度緊張和興奮之中。我們渴望奪得戰鬥勝利，但在我空軍強大的壓制威懾下，整個對越作戰的過程中越南空軍飛機始終沒敢起飛。
在軍委宣布已完成既定作戰目標並撤軍的當天，我空軍部隊進行了大編隊、多層次的示威性戰鬥巡邏。在每個待戰空域中都有40-50架殲擊機為我軍撤離作戰區域作掩護，場面十分壯觀。
自衛反擊戰結束後留影紀念
在整個對越自衛還擊戰中，我團沒有辜負軍委、空軍大軍區以及陸軍的希望和信任，圓滿完成了既定任務，受到了軍委和大軍區的表揚。
中央軍委頒發的對越自衛反擊戰紀念章
這段經歷雖已過去三十九年了，但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在部隊的二十年中，從一個青年學生成長為一名成熟的殲擊機飛行員。我飛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執行過各種各樣的任務，都圓滿完成，並榮立兩次三等功。
三等功勳章
我國空軍現在的裝備，比起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了。我們那時候是一代或者二代戰機，從飛機的結構、氣動布局、航電系統和武器系統，與現在比那都差多了。我軍現在已是三代和四代戰機，和世界第三代和四代戰機沒有什麼差別，只是說在使用上我們還沒有經過實戰考驗。過去的飛行員是靠技術和膽量來操縱飛機，而現在的飛行員要靠技術和科技來操縱飛機，要求更高了。我軍現在飛機的技戰術水平以及裝備水平，打贏一場局部戰爭是不成問題的。我們前幾年回老部隊，他們也這麼講，「一點問題沒有。」他們非常有信心。這令我們這些老兵非常欣慰。
我懷念我的母校十一中，我懷念我的部隊。我自認沒有辜負學校和部隊對我的培養教育和希望，使我能在保衛祖國以及在我軍空軍的建設發展過程中盡了自己一點微薄之力。我永遠感恩我的母校，我永遠感恩我的部隊。
2018年7月於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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