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師父必須死、罪惡的種子和真正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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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壓正，就是這個故事的主線
姜文新作《邪不壓正》上映，各種解讀紛至沓來。多角度的切入，各種想法的碰撞，是大師作品帶給人們的又一次思維狂歡。借了民國武林的外殼，姜文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對原著《俠隱》的若即若離，只講了一個復仇者的故事嗎？很多人在享受探索的樂趣，也有很多人在詬病這部謎語式的作品。
姜文並沒有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很明顯地展示在人們的眼前，這更像是一則用光影寫就的史料：專註個人成長曆程的，會看到李天然的進擊；細研中外關係的，會看到那個年代國外勢力對中國人，尤其是年輕人的影響；對美學感興趣的，會看到那個時代女性的服飾變化……姜文說，歷史不應該被割裂，她應該完整地展現在人們面前。所以，劇情略顯拖沓、觀眾感覺不知所云、對性行為的明示，這些加在一起，看起來好像一鍋燴。
網上已經有了很多解讀，對哪個方面感興趣，通過姜文借來的殼，度娘就會給你答案。因為個人觀影角度不同，老三將自己的見解跟大家分享下，為了方便表達和閱讀，筆者會將人物抽離出來，剖析一下這部電影的內核，會有些劇透，也會夾帶一些比較雜亂的知識，還會有些冗長。如果能堅持看完，你也許能明白電影為什麼叫《邪不壓正》，而不是《俠隱》，老三感謝您的捧場。
01 師父必須死
局勢動蕩，師父一家依舊端坐在舊北京的宅院里，坐擁土地，過著田園詩一般的生活，一切，都是按照先前的經驗來運行：自己學拳，然後收養孤兒，讓孤兒學拳；自己娶了一個大五歲的女人，也讓徒弟李天然娶一個大自己五歲的女人；豐衣足食，卻粗茶淡飯。這就是那個年代的地主階級，社會精英。但是，在朱潛龍、根本一郎、亨德勒和藍青峰看來，卻是一個必須死的人物，甚至在李天然看起來，他也必須死。
十五年前的李天然，天資聰穎，是練武的好苗子，他跟師姐關係很好，兩小無猜；師娘也早早相中了這個自己撫育成人的嬰兒；師父更是將畢生絕技傾囊相授。如果說在師父被殺之後是「天賜大恨」，那麼在這之前，就是「天賜大恩」。他早晚會繼承整個家業，成為這個富有莊園的主人。他是最不可能向師父動手的人，他希望的是，穩穩噹噹、不要有任何突發事件、跟師姐結婚、師父作古，然後順利繼承師父的一切。
朱潛龍就不這樣想了，朱潛龍原本也跟隨師父姓李，是後來任警察局長，才改的姓，也是為了攫取更大的權力。古代拳師傳藝，有兩種徒弟，一種是學員性質的，收學費、授武藝，相當於現在健身的人跟健身房教練的關係；還有一種，是入室弟子，擔負起師門的傳承，是未來替師門掙名聲的，師父教這種人，完全毫無保留，基本上就是父與子的關係，所以有恩師如父的說法。跟李天然一樣，朱潛龍也是師父收養的孤兒，也是師父手把手教功夫，也是吃住在師父家。但是，卻在師父這盤接班的大棋中，早早地出了局，在師父百年之後，能不能分到一杯羹，那要看師弟李天然的臉色。
如果你是朱潛龍，作為大師兄，師門傳承人的名聲和所帶來的利益，與自己插肩而過，但是那個接班人，卻並不比自己強多少，你會怎麼想？
朱潛龍有沒有逆襲的希望？還真有，作為第二順位繼承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幹掉師父一家和李天然，然後把髒水潑在李天然身上，才有坐擁師父家業的可能。這在朱潛龍心裡，就是心魔的種子，一旦種下，如果有人澆水施肥，就會結出罪惡的種子。
插一段電影的劇情，來佐證老三這種觀點：藍青峰送給朱潛龍一幅明太祖像，用以證明朱潛龍的皇族後裔身份，朱大喜過望，甚至將其紋在自己的前胸。甚至朱潛龍這個名字，也是在「高人」的指點下改的。這劇情有些荒誕，卻映射了另一個歷史人物：燕王朱棣。同樣是皇族後裔，朱棣一輩的前三個哥哥均已去世，朱棣是老大；新登位的自己的侄子還要削我的權力；在舊皇權時代，舉大事是死，束手就擒奕是死。你如果是朱棣，你會怎麼做？
更何況，還有人給朱潛龍那個心魔的種子澆水施肥。誰？藍青峰、亨德勒和根本一郎。
在北洋軍閥時期，日本在對華北不斷滲透，對很多利益都有染指,根本一郎就是軍國主義的急先鋒，他們本來是日本社會的底層，是要藉助日軍侵華，來中國攫取財富和地位的。像李師父這種人知道，日本人就是螞蟥，他們只要來到我們的土地上，就是鴉片煙，跟日本人合作，會不斷地毒害百姓，並且會成為歷史罪人。可千萬不要小看李師父的實力，有這樣既德高望重，又有一定財力、軍力的人，很容易組建一支抗爭力量，或者帶頭髮動群眾，來阻礙日本人的計劃。因此，對日本人而言，李師父也必須死。所謂的鴉片種植計劃談崩，完全就是個發難借口。滅門案，根本就不是突發事件。沒有朱潛龍，也會有王潛龍、張潛龍來替日本人執行這項計劃。
亨德勒是美國醫生，藍青峰是辛亥革命元老，他們正好把車停在李天然出逃的必經之路上，救下了「天賜大恨」的好苗子，並納入了自己的棋局之中。他們對師父的莊園不感興趣，但卻清楚地知道，將會有一個被日本人扶持的勢力出現，故而在莊園周圍觀察，在等待著不確定的機會。藍青峰背景複雜，實力雄厚、耳目廣布，他完全有實力阻止這次弒師案，但是卻並沒有，而是旁觀察事態的變化。他心裡清楚，李師父已經老了，只想按照老規矩走下去，絕對不會跟他合作，只有殺掉李師父，讓朱潛龍上位，他才有掌握這支力量的可能。他在案發現場遊盪，就是為了找到朱潛龍弒師的證據，藉以制約和威脅他為自己所用，所以，李天然才會得救。
在當代社會，人與人的博弈中，也會有那麼一類人，他們本身沒有做錯什麼，但所有與其利益相關的各方，都希望將他的力量清除掉，只不過，我們的社會相對穩定，很少出現「滅門」的慘劇罷了。
在七七事變前，社會秩序崩壞，才給了壞人扭曲事實的機會，所以，兇手朱潛龍當上警察局長後，才用公權力去緝拿李天然。
02 藍青峰在布希么局？
藍青峰還真是挺複雜的，布局二十多年，與閻錫山和白崇禧有私交，還有黃包車夫做眼線；保護了李天然，還跟朱潛龍、根本一郎勾肩搭背；瞧不起蔣介石，還在北京城有多處豪宅。藍青峰要幹什麼？
辛亥革命才放了幾槍？這天下是哥幾個打下來的。這是藍青峰在電影中的原話，並且從嘲笑蔣介石的中央政府可以看出，作為革命元勛的他，其實對國民黨的認同感，並不強。這也代表了他口中「小西子」和「小諸葛」的想法，更是當時地方實權派的普遍態度。那個時代的人，普遍認同的是小共同體，也就是說，閻錫山只認同山西，手下的兵是山西子弟，白崇禧、韓復榘、張學良、宋哲元等，都是這樣，他們都熱衷經營自己的地盤，不聽中央號令。藍青峰跟閻錫山是一類人，他認同的，是北京人這個小共同體，雖然也痛恨日本人，但更在防著蔣介石，保護自己的地盤，所以他遊說朱潛龍的時候，嘲諷蔣介石，防止朱潛龍倒向蔣介石。這其實就是前現代化的軍閥心態。
知乎上有人說，藍青峰的局，就是要刺殺根本一郎和朱潛龍，這是扯淡。藍青峰真正想要的，是把北京經營成自己的地盤，恢復這一地區的秩序，構建出自己的獨立王國。所以，他用二十多年，在北京城各種勢力之間遊走，跟美國構建良好關係，培植自己的情報網，跟其他軍閥搞好關係，拉攏朱潛龍，跟日本人勾肩搭背，他是想通過聯合一方勢力打擊另一方勢力，成為北京城的實際控制人。
他不會當漢奸，但有可能跟日本人妥協，來維繫現有的格局。當日本人決定走軍事擴大化的路線之後，再高超的政治手腕和謀略，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基本都是白給。所以，當根本一郎看清藍先生不會跟日本人合作，尤其是發現他保護了張自忠將軍後，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他用黃包車夫構建的情報網，朱潛龍更是剝奪了他的家業，還把他的牙齒給拔光了。藍先生苦心孤詣維持的均衡態勢，因為日本人在這一區域的加力，被輕而易舉地打破，就像是失去了牙齒的紙老虎，貌似強大，其實不堪一擊。
最後，只有李天然還在，他把這個「兒子」送到刺殺地點，回眸之間，流下了眼淚，姜文真是個好演員，他演繹的藍青峰，有痛苦，有不舍，有欣慰，更多的是蒼涼。
對他而言，李天然不過是必然中的意外，他也沒想到，自己手中的這張牌，沒能牽制住日本人和朱潛龍，卻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更加沒想到，李天然這根稻草，正在逐漸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儘管自己在棋局中已經被壓制住了，但李天然和張自忠，也成了中國抗日的最後希望。
是他保住了張將軍這種現有抗日力量，也是他間接培養了李天然這種潛在的民間抗日力量。藍先生認同的那個北京，終究要融入民族的整體抗爭。就個人而言，他是個悲劇，可也是個英雄：不管對內鬥爭到什麼程度，在民族大義面前，從來沒有半點虧缺。
03 邪不壓正，是朱潛龍說的
電影里第一次說出邪不壓正這四個字的，竟然是朱潛龍。不管對這部電影是褒是貶，我們都得佩服姜文的認知。歷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如果最後李天然沒能大仇得報，弒師案真相不能大白於天下的話，師父被殺的歷史，就只能由朱潛龍來書寫。後人看到的，也就是這個版本。更何況，朱潛龍給師父塑造的那個偉岸的雕像前，李天然的跪像還會一直在那裡。
人有向善的一面，也有向惡的一面。當一時的衝動做下惡事之後，總是會給自己尋找借口來掩蓋，除了狂人和神經病，人自己心裡都是有一個善惡的基本道德標準的。作惡過後，任誰都會給自己尋找一個合理的借口，如果這種罪惡能協助你登上高位，你一定會把髒水潑給對手，來誤導輿論。可是，作惡的人真的會過得好嗎？
藉助電影，讓我們看看作惡者的修羅場。在老百姓眼裡，朱潛龍是個德高望重的警察局長，大權在握，懲惡揚善。這一切的基礎，都是他掩蓋了弒師案真相，並且對「真兇」李天然的追捕的基礎上，他也因此有了政治上的合法性。看起來，朱潛龍是弒師案的最大受益者，其實，他的修羅場，才剛剛開始，李天然出逃時，大火燃遍了全身，而朱潛龍的大火，是燃燒在心裡。因為有這個不共戴天的仇家，他如芒刺在背，一直在尋找李天然，他更不敢得罪日本人，怕自己當年做的醜事敗露，被反戈一擊而踩在腳下。他甚至被藍先生輕而易舉地牽制，也不得不被藍先生裹挾。當年的那樁舊事，牽制了朱潛龍一輩子。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就是被他人脅迫，繼續走下去，直到這多方力量消解，或者自己死掉，才有解脫的可能。在這期間，他必須不斷掩蓋這個事實，還必須不斷強化自己的正義形象，還必須得做一些違背自己意志的事情。他得到了警察局長的位子，有了大量金錢和女人。可是，他得到了恐懼，他害怕自己的老底被人揭穿、害怕自己的合法性被質疑、害怕李天然的復仇。恐懼就像是一個罪惡的種子，在他心裡發了芽，推著他做了更多惡事和荒誕的事情。也是這個種子，讓他喪失了民族大義。當藍先生跟他攤牌，用李天然的性命，跟朱潛龍交換對根本一郎日本勢力的清除時，他只能倒向日本人，控制了藍先生。因為，當兩個勢力同時抓住了自己的軟肋，人只能幫助實力強大的一方，清除勢力弱小的一方，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像風箱里的老鼠，只能藉助風力大的一頭，向風力小的出口沖，才有活命的機會。這個時候的朱潛龍，就是那個老鼠。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種火拚的結局，也知道自己必然要做出選擇，但是，他得選擇實力強大的一方，在日軍侵華態勢非常明顯的時候，藍先生就在他的棋盤裡出局了，因為藍只有李天然和民族大義，其他的所謂勢力，跟日本人一比，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李天然早就被自己釘在歷史恥辱柱上，能翻起的浪著實有限。
正是因為此，朱潛龍借抗日徹底洗白的機會就沒有了。他知道邪不壓正，但歷史是強權書寫的，當邪被說成正，正也就成了邪，把寶押給日本人，他就是清白的。
還記得姜文的暗示嗎？藍先生有十二處寫《紅樓夢》的地方，而這本書里，有這樣一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
04 李天然是主角嗎？
在老三看來，這更像是一個整體的故事，每一個人物都在推動著劇情的發展，就像我們的歷史，有李天然這樣的正面角色、有朱潛龍和根本一郎式的反派，更有藍先生這樣的面目模糊的人，還有唐鳳儀和關巧紅這樣的女性。沒有主角，歷史被所有力量共同推動，但所有人物都在圍繞一個主題——邪不壓正。
李天然沒有主角光環，他更像個莽撞的少年，天賜的大恨里，有恩師被滅門，更有被污衊。他需要通過自身的進擊，來還原事件的真相，洗掉自己身上被潑上的污水。
藍先生沒有主角光環，他想要實現自己的目標，正好利用自己所掌握的事件真相，來遊走於李天然和朱潛龍之間，同時，還要拉住美國人，來對抗對北平有實實在在領土野心的日本人。
朱潛龍沒有主角光環，他需要極力掩蓋事件真相，而這真相，是日本人和藍先生牽制他的主要手段，甚至唐鳳儀都希望套出李天然的秘密，來要挾朱潛龍。
只有邪不壓正有這個光環，劇中邪不壓正，就是弒師案的真相，他被人裝飾過，被人利用過，但卻是所有人都必須重視的博弈點，是所有人都繞不過去的坎，李天然不能，朱潛龍不能，甚至藍先生也不能。所有的勢力，都在宣稱自己的合法性，就連根本一郎這種赤裸裸的侵略者，也在跟中國人大講儒家思想，講正義的力量，儘管他的解讀特別扯淡，但也在利用正義，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無論被怎樣利用，真正拿到正義的是李天然，這個莽撞的少年，最終在關巧紅的幫助下，夯實了自己的三觀，回歸到了正義的旗幟下，最終達到了自己復仇的目標，更是走上了抗日的道路。
05 邪不壓正
罪惡在利用正義，用正義的名義打壓正義，但是這種被偽裝的正義，終究會被李天然這種純粹、天然的正義打敗。正義還是那個正義，但是被去掉邪惡的雕飾，才是真正的正義。
我們呼喚的正義，就是這種「天然」的正義。
PS：電影中有隱喻「梁啟超割腎事件」，其實梁啟超的腎沒被割錯；電影中有「帕梅拉案件」，其實這個案子，被官方不了了之了。這兩件事的真相，老三會在公眾號「吳三爺」里同大家探討，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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