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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馬虎在嗥叫◎姜博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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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 毛 衣

「此處野馬虎出沒一帶,大人看管好自己的孩子。」 村頭一塊枯樹板上寫到。

自從城市的瘟疫穿遍鄉村來到洋河小鎮的時候,空氣里像蒙上了一片鬼魂。莊戶人的好年成和壞年成又像瘟疫一樣輪流出現,天色一擦黑,村民們便喊著口令似的關門上炕。待整個洋河都睡下後,那隻野馬虎又嗚嗚的叫起來。我瑟縮不安地蜷縮著在被窩裡睜著眼睛久久沒有睡去。黑夜裡聽到母親披上衣服的聲音,我梗著脖子伸出被窩,露著兩隻貓眼從背後看著母親從結著冰花的玻璃窗透過眼睛去,她伸手摸到火柴,火柴聲在寒冷的深夜裡響得特別明晰,刺耳,頓時一股硝磺的味道撲鼻。

暮色下的新房子坐落在村莊一片高粱地里,四周沒有人影。寒風一吹,刷刷的高粱葉子奏出魔幻的聲音。聲音開始從屋頂的磚瓦縫隙和牆壁中吁喘出來,野馬虎它竟神使鬼差般地偷走了洋河上的豬崽子,咬死了洋河上的流浪兒。日落前的洋河變得黑暗恐怖起來。

我問過母親什麼是野馬虎,母親說是挺厲害的天狗逃到凡間流浪變成了野馬虎。天狗和豺狗有什麼不同,我問母親。母親說天狗不是狗是狼。我說為什麼不叫狼狗呢?母親說狼狗就像馬和驢生的騾子,誰也不是。

母親是個很強硬的女人,不信鬼神一說,自然就不怕鬼魂。唯獨害怕莊稼地經常出沒的野馬虎。她把正面的大鐵門死死鎖住戧上一根杠子,把那片死寂融進了身後的莊稼地里,留一道後門出行。

父親從河西郭教書回來,用黑皮包兜著他掛在車把上帶回來一條小黑狗,黑黑的毛尖尖的嘴巴,尤其兩隻眼睛上還長著兩圈黃眉毛,看上去很洋相,按照村裡老人的說法這是一條四眼狗。還有更奇怪的是,狗的尾巴斷了一截,肉呼呼的始終朝上翹翹的一小撮。父親說斷尾的狗厲害,看家的本領超強,和野馬虎都有一拼。

父親在外地教書。我和母親娘倆在家,有了斷尾狗心裡開始有了主心骨。至少斷尾狗可以看家護院,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小斷尾狗就不停地汪汪叫喚,只要聽見狗汪唧聲我母親就開亮電燈從玻璃窗上往外看。院子里沒有人影晃動,也基本上沒什麼動靜,仔細一聽是衚衕口西路上走黑路的熊孩子寶紅吹著口哨聲半夜裡龜呱龜呱的學蛤蟆叫。

以後斷尾狗每次再叫喚的時候,我母親總是大喊,小狗趴下別多管閑事了。斷尾狗翹著四眼乜斜著,看看室內的母親就搖晃著斷了的小尾巴,舔舔嘴巴子小聲吭一聲不再叫喚了。

大雪天,院子里的積雪厚厚的一層,灰家雀偶爾從樹梢一頭紮下來偷吃斷尾狗的飯食。斷尾狗豎起耳朵掙著鐵鏈子嘩啦嘩啦的朝著黃鳥雀蹦跳幾下,溫順的從來不咬像是呼朋引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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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害怕斷尾狗凍著,就抱來一抱乾草鋪在它的窩裡。還給它留出了長長的繩子,還時不時地來看看它待得是否舒服。斷尾狗不怕冷,對母親的好心好意有一點抗議。狗窩裡的麥秸草總是被它撕得到處都是,而且斷尾狗也很少趴在窩裡面,總是蹲在窩旁,豎著兩隻尖利的耳朵聆聽著四面八方守崗位。

新房子的第一個春節有了斷尾狗,儘管鞭炮聲把它嚇得東藏西躲。我和母親都睡得很香甜,不會再為新房子蓋在莊稼地躥出來野馬虎而心生害怕了。

陽光充足的正月天,家家戶戶鬧帆船耍龍燈。我總是帶著斷尾狗出去玩耍,鄰居的孩子們向我投來羨慕的眼光。別人是沒有權利碰到斷尾狗的,斷尾狗對他們也很有敵意,狗頭不讓摸狗屁股也不讓碰。

正月十五。鎮子里來了打狗令,有瘋狗咬人得了狂犬病。能打死的狗全部打死,不能打的狗要求洋河上養狗的戶主給狗們上牌號,統一注射狂犬疫苗。

那時候大過年的洋河上好像人人得了狂犬病,都想吃一頓狗肉。人與人之間互不招呼都躲著走。我抱著斷尾狗去大隊醫療所的時候,它一路上忐忑不安,在我懷裡蹭來蹭去,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看似乎有了預感,好像我要把它送走去受刑一樣痛苦。

大隊醫療所里一個馬臉的獸醫已經把針都配好了葯,他們穿著白大褂,戴著小四角帽,長長的頭髮在外爆炸著。斷尾狗一看見這樣的打扮像濟公活佛就開始不幹了,大聲地狂叫起來,一直在我懷裡往後退。

馬臉的獸醫說,這是什麼狗,還是個四眼。我說你也是四眼呢,還是馬臉。馬臉的獸醫眼珠子從厚厚的酒瓶眼鏡底下翻滾著看我,有些生氣。

馬臉的獸醫問戶主叫什麼名字,我說我爹是曹家莊小學的校長。馬臉的獸醫把手裡的大頭針用藥棉擦了擦,舉在腰間說,這是他的狗,你是他的兒子。

我說別人的狗怎麼可能跑到我的懷裡,馬臉的獸醫說我的性格一點都不像我爹。他說我牛氣衝天的像我媽。

馬臉的獸醫又啰嗦說一遍我確實很像我媽,斷尾狗很煩獸醫,已經想要上去咬他一口,一直等待我的命令。我絲毫不想讓斷尾狗咬獸醫,我只想從馬臉的獸醫手裡奪回藥針往獸醫的屁股上把他當瘋狗扎。

馬臉的獸醫問我斷尾狗咬不咬人,我說不咬好人,它覺得不順眼的肯定咬。

馬臉的獸醫說,那你最好把它的頭摁住,免得搖擺把針頭蹙彎了。我說沒事,你又不是壞人,你是獸醫。馬臉的獸醫本來要自己給斷尾狗擦擦屁股上的毛消消毒,聽我這麼一說,直接把藥棉給我。我給斷尾狗擦背的時候,斷尾狗呲著牙齒兇狠的蹙眉不安盯著獸醫。馬臉的獸醫把眼鏡用手推了推,彎下腰來,可是他又站起來。獸醫要我自己把斷尾狗的頭用胳膊夾住,否則狗屁股綳得緊針頭都扎不進去。我把斷尾狗的頭放在我的胳膊彎處,斷尾狗還是不安靜的反抗著,後腿有力的蹬歪著。馬臉的獸醫急得冒了一頭汗,臉耷拉著比馬臉子還長,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有些失去了信心。

馬臉的獸醫問我斷尾打過幾次狂犬疫苗了,我說打過一次還是在狗娘的胎里。馬臉的獸醫說我年紀輕輕就滿嘴胡咧咧的,長大了還得了。

我問馬臉的獸醫給狗打過針嗎,馬臉的獸醫說這是第一次。我說你這不是拿著我的斷尾狗屁股做實驗嗎。

馬臉的獸醫說剛才打了一隻大黃狗,但是也沒這麼不老實。你是說我家的狗不聽話了,你馬臉的獸醫有本事去給野馬虎屁股上打一針試試。你不打,我還覺得你是無能。

馬臉的獸醫說自己很無奈,不是很願意給狗來打針,自己的老婆被狗咬一口像患了狂犬病一樣的嗷嗷叫,隊長把他派來拿著洋河的狗屁股撒撒氣。

我說你的這些疫苗都是真的嗎?馬臉的獸醫說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自己花費一夜的時間用蛇膽汁配出來的。

我說你真有兩下子,你小心狗沒咬著倒被蛇咬一口。馬臉的獸醫說只要賺錢都沒事,我問這些蛇的膽汁管用嗎?馬臉的獸醫說這比進口的疫苗還要貴重,膽汁注射在狗的身上以毒攻毒,厲害著呢!我二話沒說,把大頭針從馬臉的獸醫手裡奪過來,親自往斷尾狗的背上扎了一針,斷尾狗只是吱吱了兩下,等我把針頭拔出來的時候,它用勁的彎回頭來像貓一樣舔舐身上的針眼處。馬臉的獸醫說我怎麼敢給狗打針,我說我還敢給野馬虎打針。頓時,馬臉的獸醫豎起大拇指誇我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好獸醫。

我做獸醫,你馬臉幹什麼去,還是留著給你老婆治療狂犬病吧。我扭頭離去,我的斷尾狗又朝著白色大褂馬臉的獸醫吭哧了幾聲。

斷尾狗似乎忘記了針扎的痛疼,丟失在記憶里長大。它的毛色更加油光鋥亮,四隻大腳像大象蹼。在院中一站就是一隻兇猛的將軍。母親說給斷尾狗的食量增加一些,像個人似的也是個小夥子了。

其實斷尾狗就是從每天的兩個地瓜增加到四個地瓜,又多了一碗菜湯。斷尾狗很滿足它的美餐佳肴,吃起來不停的搖動尾巴,還抬起頭來看看我又吃下去。每次它有吃不完的勁頭,把碗從狗窩頂到很遠,我用腳把狗碗擋住不讓滑動。斷尾狗的水量也是很大的,每天要喝兩大碗水。母親說狗可以半個月十五天不吃飯食,但一定要滿足它喝水。

為了讓斷尾狗變成一條烈性狗,我偷偷把父親紅高粱酒倒進了狗喝的水裡。斷尾狗喝了不停地打噴嚏。後來沒有了紅高粱酒的純凈水,斷尾狗是不喝的。父親看著他的酒壺,越來越少,還以為醉夢中多喝了半斤,漸漸地發現了原來是我所為。

母親說家裡不要再多一個酒鬼了,於是制止我不再給斷尾狗灌酒了。

沒有酒喝的斷尾狗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每天不停的狂咬東西。把家裡能撕得衣服和傢具都啃上了狗牙印。

斷尾狗被拴起來了,在院子里的一個馬棚里,它的活動範圍只有巴掌那麼點的空間。剛開始它還不斷的咬鐵鏈子,後來又想從頭頂擼出來,但始終逃脫不了被拴起來的命運。沒了脾氣的斷尾狗趴在馬棚裡面注視著人間的一切動靜。

家裡的小母豬開始第二次做起了豬媽媽,母親把斷尾狗拴在了豬窩門口,擔心夜裡有野馬虎來偷吃小豬崽子。斷尾狗慢慢的也開始和一群豬們做起了朋友,斷尾狗總能拖著長長的鐵鏈子躬身鑽進豬窩裡去睡覺。

母親告訴斷尾狗不準欺負豬們,敢咬它們就打斷它的狗腿。斷尾狗想試試母親的話真假,真把豬腿咬了一口,母親追著它打,見勢不妙我喚著斷尾狗跑到洋河邊一棵三百年的大橡樹底下跑圈兒。我跑累了躺在橡樹底下,看著三十米高的樹榦直插雲霄,撲棱著枝葉像一把保護傘支撐在洋河上。我躺著一動不動,斷尾狗蹲在橡樹底下,吐著舌頭,仰頭看著碩果累累,一頭是毛茸茸,一頭是光溜溜,饞得口水流了一地。突然傳來一聲狗叫,一條黃色的大狗在遠處前爪子刨著地像一隻野馬虎咆哮著。上次在大隊醫療所打狂犬疫苗的時候,寶紅的這條大黃狗和斷尾狗相遇過,大黃狗看不慣斷尾狗盛氣凌人的傲氣。

我繼續躺在橡樹底下沒見著大黃狗的主人寶紅,我對著斷尾狗說,好狗不跟賤狗一般見識。這時候,那條大黃狗已經躥上來了,奔跑著衝上來把我摁在身底下,它狗嘴裡流出來的惡臭唾液滴落在我臉上。我幾乎傻了,要窒息過去。就在這時候斷尾狗一個魚躍撲向大黃狗,大黃狗的前爪子跐溜一聲把我的衣服扒開了,一道紅紅的爪印留在我的胸部直到肚皮。大黃狗雖然大,體重,但在斷尾狗面前顯得笨拙愚蠢。斷尾狗嬉皮笑臉的引逗已經讓大黃狗沒了力氣,瞪著氣嘟嘟的黑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大黃狗調動著肥大的後臀想撞斷尾狗,斷尾狗在大黃狗面前神氣昂然的跳躍著尋找時機,趁它不注意就用尖牙撕咬一口它的屁股。一個回合兩個回合,大黃狗反彈似的又猛烈反擊,因為慣性被斷尾狗閃了空,一趔趄甩出去六米遠,趴在地上,一會兒功夫脖子下鮮血直流咽了氣。它還能算是一隻狗嗎,一秒鐘就死了。

斷尾狗看著我被大黃狗侵犯後留下的創傷,它瘋狂著撞擊著橡樹,心有慚愧。但是我的斷尾狗,確確實實是救了我一命。大黃狗的不堪一擊,對斷尾狗來說像是受到莫大的侮辱一樣,不打自敗。儘管母親賠了寶紅的大黃狗一把錢,斷尾狗卻名震洋河地界。

父親很少回家,只有我和母親在家裡養豬,種地,我還要上學堂。

一到冬天的洋河就開始不安靜起來,勞作了一天的農民們一覺睡到天明,起炕一看經常是少雞又少鴨,還少牛和羊。這引起了母親的注意,每天總是把街門用大鐵嘩啦鎖上兩把鎖。

冬天的寒風不停的亂叫著,像哨子一樣刺耳。每天關燈上炕前母親總要囑咐斷尾狗要好好的看家,不要讓賊爬進來。

儘管有斷尾狗在,沒有男人的家還是擔心受怕的。母親夜裡始終睡睡起起,還要叫我兩聲看看睡得沉不沉。

母親趴在玻璃窗上,披著小花襖跟我說,你聽聽斷尾狗又叫起來了。看看外面又沒有人,這個時候,我的心會縮成一團。大鐵門還會偶爾響幾聲,母親對著窗戶外就大喊起來,誰,誰,等待沒有動靜了,斷尾狗還是不停的狂吠。我還沒有睡醒的眼睛睜得也很朦朧,我說,媽,外面沒有人吧。

母親說可能是洋河上那個大傻子在外面敲門。大傻子是洋河上有名的神經病,沒爹沒娘的,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到了夜裡像無家可歸的鬼魂一樣四處遊盪。走到哪裡算哪裡,村子上的門戶他幾乎都敲過。不說大黑夜,就是大白天看見他都害怕三分。不過,我還是不怕他的,曾經給過他糖吃。

第二天在村子裡碰見大傻子神經病的時候,我問他是否昨夜敲過我家的大鐵門,他只是傻傻地笑,做了什麼,不做什麼,自己都不記得了。

我也覺得不是他,因為他是洋河北大街上的人,很少到我們南街來。再說了,白天他也看見我們家的斷尾狗,還要衝著他猛撲上去咬,量著他也沒有那個賊膽。

排除了神經病的懷疑對象,母親把目標對準了小偷身上。因為家裡的小豬仔眼看著都能賣錢了,也要到年關了,誰不缺錢呢。

父親得到母親的口信後,從外地拿回來一桿獵槍。我對這把木托桿的鋼管獵槍充滿了好感,我說,爸,這把獵槍我來保管吧。父親說,男人就要像這鋼管獵槍一樣。我不明白父親的話,反正覺得這是村子上難得見到的好武器。

短篇小說《野馬虎在嗥叫》節選

作者簡介

姜博瀚本名姜寶龍,山東青島人。現居北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文學學會會員。中國廣播電影電視演員協會會員。2004年畢業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本科,獲學士學位。導演、編劇電影《一個死囚犯的婚禮》入圍第17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亞細亞主競賽單元。作品散見於《上海文學》《中國作家》《天涯》《長江文藝》《芳草》《雨花》《廣西文學》《延安文學》《天津詩人》《橄欖綠》等刊物。有詩歌《戶口》入選《北漂詩篇》。《在燕郊》入選中國詩歌網「每日好詩」。著有長篇小說《順著迷人的香氣長大》,中短篇小說集《我和我父親的過去與現在》,電影作品集《電影是一種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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