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本來並不熊

坐公共汽車回家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要知道，七八月份的下午三點，晴天，擱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很燠熱的。車裡面別提多悶了，我手裡呼呼運作的扇子送來的都是熱風。

將要發車之際，我的前排落座了一對母子。母親看上去四十多，孩子卻只有幾歲，想來是老來得子。我和媽媽有一個鄰座的微笑對視，然後看向小孩子。

小孩子圓圓的臉，很可愛，眉目清秀，咧開嘴笑時是兩排稀稀落落的幼牙。他看著我，睜著大大的眼珠，長長的黑色睫毛和淡淡的眉上，我看見他的額頭沁出些細汗。於是我就抬起扇扇子的臂，送到他面前扇了扇——車窗外濃烈的陽光透進，照耀每位乘客，小孩子和我相望在笑。

發車了。車窗雖開著，但是我們壩上的陽光實在太強烈。壩，蒙語中意為山嶺，所以壩上就是山上，表明地勢之高。我們壩上已經是內蒙古高原南緣了，所以陽光格外的烈。這個班車的窗帘又極不合理，像小孩子的幼牙一樣，稀稀落落，根本擋不住陽光。快把我們曬死了。

我旁邊的車窗雖有帘子，但只夠遮住一排座位，而帘子離前排的母子更近，所以只能服務他們，我就唯有挨曬了。這時候前排的小孩子忽然爬起來，將頭從座位上伸出偷偷瞅我；我用餘光掃見他，望過一看，他就「嚶嚀」一聲，順著靠座躲藏下去。似乎要在這無聊的旅途中和我找點樂趣。

幾個來回的捉迷藏，我也厭了。畢竟被大太陽烤著就夠難耐的了，還得兼職逗孩子。於是微微合眼，側著頭躲太陽，不再理會那小孩。估計小孩子是不捨得放棄我這個「遊戲玩伴」吧，便眼睛骨碌骨碌，生出一計。他看見我被太陽曬了，也感受到了窗口噴進的風，便把他們那邊的窗帘往後排我的窗口推，一任吹進的風把窗口的帘子吹起，然後拍打在我的臉部。

啪啪打臉的節奏。於是我不能再視若無睹，就扭頭朝他笑，心想這孩子心眼兒太多，估計以後教育好了也是個流氓。一面還得用扇子撥著帘子，以免被「打」。孩子大約躲在車座上偷笑。

一時間附近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可是這時我卻聽到前排的母親在教訓孩子，用的是低沉且埋怨的語氣，媽媽說：「你個二百五，帘子給人家遮著咱們不就挨曬了嗎……趕緊給我拽回來！」

孩子沒有發出聲音，隔著座位，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疑惑吧。他一定想：為什麼我媽會教訓我呢？我這就做錯了？我卻覺得悲哀。因為我並不是貪戀那帘子，相反，我隨即就把帘子給推了回去；而是我忽然明白了，何以這世間會有那麼多熊孩子，會有那麼多讓人討厭、讓人皺著眉、搖著頭的壞孩子。這不是孩子的問題，而是其家長的問題……這些人的教育手段，正在扼殺孩子的天真與善意。

我又意識到，其實這種情況我見得太多了。小時候我還被「告誡」過呢。大人們把利益利己當成生活的唯一，並把它不加篩選的滲透進對下一代的言傳身教里，於是很多孩子從一開始就混淆了對與錯，就失去了天真和善意。後果是，我們的身邊多了許多熊孩子。

其實這世界本沒有熊孩子，熊家長多了，也便養成了熊孩子。此之謂也。

這是第271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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