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的無數村莊，沒有一個像小村

最新 07-24

此刻，我們正坐在綠皮火車上，從廣州回大理。對面卡座的姑娘眯著眼看著車窗外鐵路兩旁的樹木發獃，樹葉反射著強烈的陽光。車廂里飄著泡麵味和年輕背包客的說笑聲。伴著車輪的滾動聲思緒萬千，回到上個月在小村的軌道上。

小村藏於麗江附近的深山裡。從麗江出發，繞過婉曲的山路，直到水泥路的盡頭，再走過二十公森林中的泥漿小道……進入小村的路上，兩旁種滿了煙葉，時不時的出現夯土牛棚。隨著車輪在泥路上打滾，我們離塵世越來越遠，直入山林深處之境。

進小村的泥濘原始土路

小村幾日

當水泥路重現時，一個道路乾淨、欄柵齊整、草甸寬闊的村子迎入眼帘。

眼前的這幢屋子可不是出自某個設計師之手，也不是什麼網紅民宿，我們更願意稱之為烏里的家。而烏里本人，更願意稱它為我們共有的家，進了他家，沒有主客之分，每個人都可以像小村的一員一樣，享受屬於自己的一份閑適自在。

烏里的家

早晨醒來，坐在屋前，望著成片野花橫長的草甸，雲霧從山對面的程海飛馳而來。一直坐到中午，任思緒翻飛，沒有人來打攪這份孤寂與安寧。一邊喝著烏里的夫人果果剛從園裡摘了新鮮玫瑰泡的茶，一邊聞見西紅柿棚里傳來烏里的歌聲，他正把自己埋在菜園子里除草，把曬太陽的「C」位讓出來給藤蔓底部的西紅柿。果果又要為午餐尋找食材了，不知今天的盤子里，會是園子里的哪一株？

烏里家的露台

用剛採下來的玫瑰泡的茶

圍繞著門前的大露台，種著波斯菊、玫瑰、迷迭香、向日葵，不少是烏里的朋友從外地帶來的種子，移植在這裡，我想這也是參與和共建的一部分吧。

我在菜園裡逛了一個上午，好不容易，才認了個七七八八。從露台上俯瞰：最左邊是菜園，有青菜、香菜和生菜，還有那如似抹了粉黛的莧菜；中間種了玉米、茄子、土豆；最右邊則是大片的果園和雞舍，種著蘋果樹、桃樹、核桃樹……不得不承認，過去我並沒有辨識蔬菜花果的興趣，直到我站在這兒。這些長在泥土裡的生命，對我的吸引如此不同於那些躺在鍋里的食材。

早晨起來Harry和正在干農活的烏里聊天

草甸由於長期沒有人工種植，長滿了野花野草，離開了種植區，這些植物的學名，很多他也叫不上來，他只知道從小家人就告訴他，這種草的葉子可以食用，那些花的根部可以入葯，長這樣的菇不能食用，這是他生存的本能。

小村的草甸

沒想到，在麗江附近，竟有崩密列（柬埔寨的叢林遺迹）一般的原始森林。正值雨後第一批牛肝菌往外冒的季節，我們采了滿滿一袋的野生木耳和牛肝菌，也算是如了我此行最初的心愿，而事實上，遇見烏里和小村早已超乎了菌子給我帶來的收穫。

上沒有山路的山上采菌子

找到一大片野生新鮮木耳，覺得自己好像「暴發戶」

在小村，小到一花一木，大到草甸深山，沒有驚世駭俗的景色。之所以叫它小村，是因為它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跟所有村落一樣，曾經被破壞的滿目蒼夷，村民對自然環境和民族傳統逐漸失去保護意識。而正是因為它的普通，才能讓世人看到它的變化，意味著多大的可能。

小村的全貌

今天，當你走進小村，你會驚訝於，乾淨利索的小道，規劃清晰的欄柵，像歐洲的小鎮一樣井然有序，鮮見垃圾和不和諧的材質，遠處的山林重新恢復了它的鬱鬱蔥蔥，甚至，連原木電線杆這樣的細節都是阿姆九子長年累月和村民重新達成鄉建共識、和地方政府「拉鋸作戰」的結果。

小村的道路

烏里私下告訴我，明面上，他以商業為由，動員村民自己改建自己的家，將自家的園子打理的精美得當，為外來遊客提供住所。他的小心思卻是讓村民的生活質量有所提升，更懂得生活的趣味。「誰說農民就不該講究生活品質，就該讓屋子簡陋又蕭條呢？」

村民們自己琢磨著將豬圈改成列車風格的「青年旅社」

烏里對那些「脫貧致富」的水泥電線杆，水泥房也表現出了愛憎分明的一面，他總是咬牙切齒：「唉，偏偏要把好東西拆了建水泥房，說是脫貧致富。祖先留下來的才是最好的東西，他們早就知道該建什麼樣的屋子是最對我們最好的。「

我看過多許田野，走過無數村莊，沒有一個像小村。

公平貿易&合理種植

「十年前，我們去買土豆 8毛錢一斤，現在仍然賣8毛錢一斤。乍一聽，物價這麼低，挺好啊。但你有沒有想過，十年前，阿婆賣土豆8毛錢一斤養得活自己，現在呢？身邊的房價物價都在漲，她還賣8毛錢一斤，貴了還賣不出去。「

聽到這兒，心裡一緊。原來我們看到的「好事情」背後是這麼辛酸的事實。

為了讓村民們不打農藥，種植天然有機食材，他將各家各戶的田地租了一部分下來，五年不種植，任土壤自然恢復，雖然成了「包租公」，田地還是在約定俗成之下歸大家共同使用，於是就有了我們見到的這片山谷里的草甸。

「只有讓普通大眾認可有機菜的價值，願意付出雙倍的價格去購買，村民才有動力花雙倍的精力，出雙倍的成本去進行更合理的種植，這將是雙收的局面。」

烏里是個根深與土地的理想主義者。為了讓小村發展的更好，讓更多人看到小村的模式，他不避諱商業和公司的字眼，但也時刻都在提醒自己初衷和底線在哪裡。他的阿姆九子已經吸納了村裡6個年輕人加入團隊，沒有外部資金，全靠這這7個臭皮匠在一起做媒體、電商、農產品、活動……沒有親眼見到他們，也許你都不會相信是這些白天在種地的村民晚上在公眾號上寫稿。

烏里剛從自家園子里挖出的土豆

恰到好處的舒適生活

之前我們聊到過，我們和我們狩獵時代的祖先們在身體骨架和生存法則上並沒有多大區別。我們需要的也不過是食物、住所、和溫度。小村給了我們充足的食物，舒適的床鋪和火塘的溫熱，除此之外，沒有太多奢侈花哨之物。正是我想要的「恰到好處」。

如《瓦爾登湖》里所說：「大多數的奢侈品，還有所謂的舒適生活，非但沒有必要，而且實在是阻礙了人類的進步。只有安貧樂道，才能公正無私地用智慧觀察人生。」

二樓露台是烏里重新改造過的，有著俯瞰整個草甸的視野

縱使受到外界的誘惑，受到資本和互聯網思維的影響，烏里仍堅持保留著小村純樸的一面。眾多的商界、政界、藝術界的「社會名流」，來了小村，離開了奢侈的生活環境和周圍人的擁簇，他們都是沒有身份的普通人。他們都把自己的一部分心愿寄望於小村，也為小村貢獻出了自己的一份。

爬出虛構的舒適高牆，我們又能將注意力回歸到糧食和天氣上來；我們享受大自然賦予我們的恩賜；我們所焦慮的事情也不再圍繞著那些耗光我們所有的精力的「便利」發明上；我們終可以回到真實的世界中。

每日在大露台的長桌上，伴著夕陽晚餐，享受大自然恩賜的「奢華」

世界上的另一群人，活得比我們透徹，日子比我們簡單，對生活的熱愛卻比我們來的深刻。

我想烏里他可能沒有讀過《瓦爾登湖》，甚至，沒怎麼讀過書。然而我此時在火車上讀著瓦爾登湖，腦海中浮現的是烏里在小村做的一切。怕是長久以來，我們對」有文化「一詞一直有什麼誤解罷了。

火的傳承

彝族像是一個隨時在現代和原始部落間自由穿梭的部族，常年游牧於深山之中，文字保留了最接近甲骨文的形態，樣貌竟像是和三星堆出土的面具如出一轍，族內的等級制度和通婚習俗仍在嚴格的代代相傳，火塘在彝民的日常中仍有著不可逾越的地位。也不知是烏里講故事的本事動聽驚人還是他對本族文化的真情渲染。此時，我們坐在火塘前，彝族的那些往事在火光中又鮮活了起來。

果果正在火塘上做飯

「火塘除了做飯、取暖之外，更重要的意義在於傳承。在我小時候，這個房間和我兒時仍保持著差不多的模樣，大人們圍坐在火爐邊取暖聊天，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在邊上打滾玩耍，累了便在席上躺下，不知不覺的就在大人的閑談中聽到了許多神話故事。那些神話故事充滿了智慧，精彩之處我至今都能記得細節。後來等我長大才發現，彝族的神話故事和古希臘神話有著驚人的契合之處。」

「我了解彝族傳統和領悟祖先智慧的過程就像此時我在火塘邊向你講述著彝族往事一樣。我彷彿看到了父親仍然倚靠在牆邊，而我母親正坐在你此時的位置上給我講故事。」

烏里講著他和彝族的過往。在幽暗的火光下，對面的人面容若影若現。此時的我們，更加容易的對彼此展露出至真至誠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