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老者做的皮影,專勾人心魄
明朝萬曆年間,有個叫孫士舉的南方秀才赴京求取功名,連續六年名落孫山。這年的考試結果出來後,得知自己依然榜上無名,他來到江邊把身邊的行李和書籍、紙張、筆硯一一拋落江中,隨後自己也跳進了水裡。
孫士舉一步步向深水區走去,就在江水將要淹沒頭頂的時候,兩個壯漢一左一右拽住他,將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孫士舉其實並非要自殺,他是衣錦還鄉之夢破滅後,沒臉回家,想表演一下「自殺」,然後泅渡到對岸,找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隱姓埋名地度過餘生。旅店裡有好多同鄉,他自殺的消息很容易傳回老家去。
計劃受阻,孫士舉怪兩人多管閑事。兩個壯漢也不睬他,將他扔到岸上,從一位老者的手中接過銀兩就走了,是老者雇他們救的他。
每年放榜的時候,總有想不開的落第秀才來尋短見,老者已見慣不怪。他先帶孫士舉買了身乾淨衣裳換上,之後兩人坐到旁邊的酒館裡開始絮談。
「我可以幫你。」老者說。原來他是個走江湖耍手藝的人,救過不少像孫士舉一樣輕生的讀書人,還幫他們考取了功名。
死馬當活馬醫吧,孫士舉心裡燃起希望,他好奇老者能有什麼高妙的手段。
老者把他領到京城東邊一處小四合院里,這裡只住著老者和女兒兩人。見到老者女兒春桃的那一刻,孫士舉有些失態,春桃長得太美了,就像從年畫里走出來的仙女,把他的眼睛都閃壞了。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老者絕口不提科舉的事,也不安排他事做,每天茶飯伺候。可能是怕他閑得無聊,經常帶些戲樓茶社的門票回來,讓他觀賞散心。
戲樓茶社有說書的、唱大鼓的、彈琵琶的……不固定,但始終少不了一樣:皮影戲。這種戲曲形式發源於北方,孫士舉此前從未見過,很快就喜歡上了。有時候回到家裡還意猶未盡,學著戲裡人物的唱腔哼哼兩句。
這天他正在學唱的時候,老者和女兒從外面回來了,孫士舉不好意思地收住唱腔。「唱得不錯,繼續唱,就得這樣。」老者讚許道。接著,老者揭開了謎底,原來他已經在給孫士舉治病,來年就可以參加科考。
用老者的話來講,孫士舉是中了書毒,讀書不會選擇,好賴全收,心竅被淤塞,讀成獃子了。根據老者的經驗,治他的病需要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化淤排毒。這一階段要遠離書籍,將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另一種更具吸引力的愛好上,比如戲劇,用新鮮事物沖刷舊的毒害。孫士舉聽後茅塞頓開。
孫士舉看戲時更上心了,不久他開始不滿足於模仿、學唱,起了拜師學藝、親手操作皮影戲的想法。這天他在折子戲快要結束的時候走到後台,想結識一下班主。
掀開圍簾,孫士舉呆住了,在幕布後面忙活的正是老者父女。
春桃看到他也有些吃驚,老者卻像是早就料到會如此,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第二天老者把孫士舉帶到西廂房,讓他大開眼界。房裡靠牆的格架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精美鮮艷的皮影。老者讓女兒春桃在不表演的時候教他學習皮影戲。
接觸皮影時間長了,孫士舉逐漸看出了些門道。京城的皮影戲班有十幾家,但比較下來最精緻的還是老者這家。別的不說,就說製作皮影這方面,其他的戲班基本上都用的是驢皮、騾皮、馬皮、也有用羊皮的。老者這兒除了這些常用的製作材料,還有鹿皮、水牛皮、兔皮、狐皮、虎皮、豬皮、狗皮等等,差不多能脫皮的動物都有皮影製作。
孫士舉是個愛鑽研的人,幾個月下來,他操作皮影的技藝已精進不少,偶爾還會跟班出去打個下手。西廂房裡的各式皮影他都試著操作過,只有北邊一個角落裡有個雕花的木盒沒有開啟過,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他問過春桃,春桃說裡面放著些下腳料。
雖然春桃這麼說,可孫士舉心裡鬼使神差的老有一種衝動,老想打開看看。
這天他終於乘父女倆不在身邊,解開上面的紅絲帶,打開了那隻木盒。裡面根本不是什麼下腳料,而是完整的一套皮影,做工非常考究,材料也跟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同,他不由自主地試著操弄起來。
手中的皮影彷彿有靈性,像是知道他的心意一般,順應著他的心思盡情演繹……
這天下午老者鄭重地恭喜他,說他第一階段的治療已經取得成功,從今天開始要進行第二階段,說著交給他一包藥材,讓他第二天凌晨煎服。老者說服完這副葯他體中殘留的書毒就可以拔凈,此後他就可以重新溫習功課,準備下一年的科舉考試。
孫士舉喜不自勝,恨不得把太陽拽到西山底下。好不容易盼到暮色降臨,雖然與規定的時間相去甚遠,他已經等不及了,找來砂鍋,在院里盤的一個開水灶上煎藥。
燒開了水,孫士舉正打開藥包往鍋里放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喊:苦哇……
他回頭一看,院子中間站著一個年輕人。
這個青年像剛從戲裡走出來似的,一身白衣,黑髮、黑鞋,臉上不知塗抹了什麼顏料,除了一個通紅的嘴唇,眉眼都看不清楚。
「葯能不苦嗎?」孫士舉順嘴回了句。「比葯更苦的是無藥可救。」說完這話,白衣青年又念開了苦經,腔調像戲曲人物的道白。
孫士舉聽他話裡有話,心想也不急在這一時,就把藥包重新揣好,和他攀談起來。
青年說他原先是個乞丐,流浪到京城的時候被老者收留。老者不僅管他吃喝,還教他皮影戲,可惜他天資有限,學藝不精,算下來孫士舉得叫他師兄。
有一天老者給了他一服中藥,讓他煎服,他服下後很快就不省人事了。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他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的身體大部分已經不知所終,只剩下了一副皮囊。老者用刀子在皮囊上劃,打磨皮囊,給皮囊上彩,他也沒有知覺。他才省悟到自己已經死了,成了皮影,但是鬼魂被禁錮在裡面。
這時他終於明白了老者善待他的原因,就是想剝下他的皮做皮影。他傷心極了,想離開,可看著自己的皮囊在老者手中一天天生動起來,又捨不得。怪不得老者讓他欣賞皮影,教他皮影戲,目的就是讓他愛上皮影,欲罷不能,想擺脫都擺脫不掉。現在他就像個囚犯似的囚在自己皮囊變成的皮影里,想離開又離不開,天天在痛苦中掙扎。
青年對孫士舉說:「我就是這樣了,但我不忍心你步我後塵,特來告知。」說完,身子倏忽隱入了暗處,孫士舉似乎看見有束白光飛入了西廂房。
孫士舉這才想到西廂房那個雕花的盒子,分明就是人們遷墳時放骸骨的,怪不得沒有鎖。想到老者凌晨一定會來取皮,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推開院門就跑。
晚上運河裡的船都歇了,孫士舉不敢停留,順著運河岸邊向南奔跑,到天亮時才搭上一條船,一直跑到河北的地界才敢下船。
下船後他找了個中醫鋪子詢問,裡面坐診的老中醫說他懷裡揣的藥包是東漢發明的「麻沸散」,專門做接胳膊、鋸腿這種治療時用。像他手裡這包的量,服下去的話,死是不至於,倒是能睡個三天五天的。孫士舉嚇得腿不住地打戰。
心情平復以後,孫士舉又為春桃擔心開了。這段時間總在一塊兒,兩人彼此有了感情。他想,怪不得春桃對自己學藝這件事並不上心,而且眉宇間時常流露出一種憂鬱的表情,看來她對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也有所察覺。春桃並不是老者的親閨女,是老者救過的養女,現在自己脫身了,老者會不會對春桃下手?
孫士舉克服恐懼又潛回了京城,幾天後如願將單獨出門的春桃領到了一家小客棧。孫士舉提出帶春桃一塊兒走,春桃不同意。雖然她喜歡孫士舉,可老者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要報恩。孫士舉見她的態度很堅決,就將事先準備好的麻沸散放到茶水裡,春桃喝後陷入昏迷。
三天後春桃醒來時兩人已乘船到了河北地界。她明白過來後哭喊著:「壞了壞了!」不管不顧地往回跑。孫士舉勸說不住,只得跟著她又返回了京城。
兩人來到那座小四合院,遠遠地望見院子里有青煙在飄。
走到近前一看,房子已經燒成了一片廢墟。就在前一天,感到絕望的老者點了一把火,把自己和多年積累的皮影都燒成了灰燼。
春桃一見,就哭得昏死了過去。鬼大爺鬼故事。
不知過了多久,春桃才蘇醒過來,她向孫士舉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其實真正被皮影鎖住靈魂的是老者,老者是個皮影人,此前發生的很多事情是春桃在幕後操縱的。
孫士舉吃驚得眼珠子似乎都要從眼眶裡蹦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春桃父母都是演皮影戲的,她從小跟著二老闖蕩江湖,耳濡目染學到了一身好本事。有一次他們到冀北演出,在山路上遇到土匪打劫,父母相繼中刀倒下,春桃眼睜睜看著劫匪持刀向她撲來。這時從父母身後躥出一位老者,過來抱起她向灌木叢中跑去。兩人到了安全的地界,春桃發現老者不見了,地上攤著一張酷似老者的皮影。
情急之下春桃試著擺弄了幾下,老者竟然活轉過來。原來老者是個皮影人,剛才正是父母危急間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操縱著他,才把自己從土匪刀下搶救出來。
據皮影老者自己講,他是她太祖爺爺的表哥,在他太祖爺爺辦的皮影戲班裡當藝人,一直與皮影為伍,終身未娶。他太愛皮影了,好像靈魂都被這門藝術俘虜了,在他老得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為了永遠不離開皮影,他懇求班主弟弟在他咽氣之後,將他的皮囊剝下,做成皮影。班主拗不過他,只好滿足了他這個心愿。沒想到他也從此轉生為皮影人,只要是他們家族的人,又有高超的皮影技藝,就能操縱他活轉過來,能走路能說話。可要是脫離人的操縱,很快又會恢復皮影的本來面目。
孫士舉回憶和老者相處的細節,他們吃飯時老者總說他老了,不餓,待會兒吃碗粥就可以了。吃粥也不當著他的面,也從未見到過他喝水。因為當時心不在焉,也沒察覺其中的蹊蹺。
春桃當時很奇怪,家裡有這麼好的寶貝,為什麼父母從不使用呢?後來才發現隨著時間推移,皮影老者的獨立性越來越強。起先她讓他走他就走,讓他說什麼話他說什麼話。漸漸地,只要她心意到了,他該走就走該說就說。到現在,她只要把皮影帶在身邊,皮影老者就像大活人一樣,不用吩咐就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有時候她出門的時候忘了帶他,他會自動醒轉追上來。也就是說,皮影老人的行為越來越難以控制,她這才明白,父母為什麼不敢使用,因為可能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患。但戲班裡幾乎所有的皮影都是老者親手製作的,她一個人又撐不起皮影戲班,不得不使用老者,就這樣一天天生活在矛盾之中。
老者救孫士舉是春桃操控的,她表演的茶樓在孫士舉租住旅館的附近,早就注意到了他,對他產生了愛慕之情。沒想到他科舉失利竟然跑到河邊自殺,自己一個大姑娘不便出面,就派老者代勞。不料皮影老者對此舉產生了疑忌,懷疑她試圖通過孫士舉拋棄自己,就想著把孫士舉製成皮影人,這樣一來可以保留自己的地位,二來給春桃招個皮影女婿,供春桃操控,兩全其美。春桃不願意,兩人說服不了彼此,一度鬧得很僵。
孫士舉安慰春桃,老者已然異化成妖物,現在離開人間是件大好事。只是可惜了那個白衣青年,他並不甘心永遠被囚禁在皮影里,只落得個陪葬的下場。
春桃說,雕花盒子里裝著的皮影確實是皮影老人用一個青年乞丐的皮做的,但因為青年人的靈性不夠,他並未轉生為皮影人。那天晚上的那個青年是她裝扮的,只是想警示孫士舉離開,沒想到他把自己也拐帶出來,事情才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
孫士舉帶著春桃回到家鄉,父親想他想得頭髮都白了,母親想他想得眼睛都快瞎了。
孫士舉不敢想像,如果他真的借「自殺」隱居了,父母會怎樣?他想,不光是老者被心愛的東西囚住了,自己過去不一直被功名利祿囚禁著嗎?
(故事完)


※火狐火救了商人,沒想到他們卻趁機取了它的玲瓏心
※出生的孩子脖子上有紅線,那是前世的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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