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愛一個去處：我接受不了老伴離開，我沒準備好……

雷先生罹患胰腺癌腹腔轉移，需長期口服鎮痛葯，老夫婦經常相伴看診因此熟識，隨著雷先生病情日漸沉重便由他夫人鍾女士代診開藥。

有三個月沒見到雷先生了，他夫人每周三都按時看我夜診開藥；出於執業習慣每每詢問用藥情況！從他夫人回答卻聽不出病情變化，再加上對於嗎啡類鎮痛謹慎原則，這次看診我強烈要求和雷先生通個電話，鍾女士面露難色，我一再堅持；鍾女士幽幽的說：「其實我家老雷已經去世，快三個月了……」

我不解！

「那你這每周都來開藥…？」

「路大夫、您別生氣……」

「是這樣的，我接受不了老伴離開，我沒準備好……我所有的生活就像他還在一樣，我做他的飯，陪他照片說話、為他鋪床、給他開藥……」

「願意詳細談談你家老雷嗎……」

「我們一塊生活了41年，他工作中不一定是最棒的，可在家是我的主心骨，這麼多年我什麼都不用操心。兩年前他查出胰腺癌，身體每況愈下，醫生找我談治療方案，我沒做過主更何況這是老雷性命攸關的診療，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化療多了我怕副作把他帶走，少做、不做化療，我又怕喪失了僅有生的機會。糾結中他走了！我感覺我是有責任的……」

「你感覺哪兒做的不好？」

「老雷照顧了我41年，他生病這兩年我卻沒伺候好他......3月2號下午老雷呼吸有點費力，我問他難受嗎？他沒有反應，叫來醫生檢查了一下說『很危險』便推來搶救車！當時我就嚇傻了……我知道他病重但沒有他要走的心理準備！一會醫生說：老雷不行了，開始胸前用力按壓，電擊除顫……我快要瘋了！老雷原來160斤，疾病折磨的現在不過100斤，怎的經得起你們這麼折騰，我想讓醫生們住手，可我妹妹緊緊抱著我……老雷走了，工作人員把他裝進『黃盒子』放進冰櫃。

晚上回到家，我無論如何睡不著，一想到我躺在溫暖的被窩裡，我們家老雷躺在冰櫃里我無法接受！半夜我來到醫院太平間門口蹲在牆角…在這兒我會好受些，兒子追來，認為我悲傷過度精神失常，把我弄回家……他不懂在床上躺著的折磨，所以一直堅持每晚過來直到下葬。

安葬之後，兒子陪我小住，我走不出來…我依然每天給老雷鋪床、做飯、說話、開藥……兒子由開始的安慰、勸解、到後來的聽任我的堅持，他眼裡媽媽不正常！我不奢望兒子理解只要不干涉就好！只是路大夫，對不起您，給您添亂了……」

「沒關係！如果您感覺必須要這樣，你來就是了，我們可以聊聊老雷治療經過，只是別取葯了！還有、你下次讓兒子陪你來吧！就說路醫生建議的……」

一周後，果然她兒子陪同看診，鍾女士拿著老雷的病例，細緻入微的回顧事前事後診療困惑，傷情時也會流淚。兒子則遠遠站在診室門口，偶爾不屑的瞟來一眼，更多的是在看手機…在他看來受刺激的媽媽顯然遇到了同樣異常的醫生。

如是幾番，母子倆攜同看診，鍾女士一如既往像復讀機一樣重複老問題，問責自己、追思愛人……不同的是：看診時，兒子離媽媽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後來把右手常扶在媽媽肩上，聊到傷情處還不時會抓抓媽媽的肩頭……

6月13號，鍾女士最後一次來看診，她帶一些水果，雖表情依然凝重但隨性了很多，簡單聊了幾句，鍾女士告訴我：「路大夫我最近睡眠好多了，要跟兒子去他那兒住，以後可能不來麻煩您了！謝謝你，您真的就像我爹一樣……」

鍾女士六十多歲，我才年屆不惑。

她看出了我的詫異，解釋說：「1974年離開湖南老家來北方工作，老父親臨行前的囑託我的口氣和您說話一樣……」謝謝您！

文章作者：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疼痛科 路桂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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