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彷彿一道光,《籠中鳥》讓觀眾沸騰了!
7月17日至7月21日,上海金星舞蹈團《三位一體》《野花》在國家大劇院戲劇場上演。
舞台上,金星不再是那個脫口秀節目中的「毒舌女王」,演出之前,她走上台來,溫婉地推介舞團的作品,對幫助支持舞團的人表達感激之情,懇切地希望觀眾走進劇場,關注現代舞的演出。而後,她轉身走進幕後,給觀眾留下諸多對於作品的期待……
這次演出的《三位一體》由《應用程序》(編舞:邁克爾·舒馬赫)、《回聲》(編舞:莫婭·米歇爾)、《籠中鳥》(編舞:亞瑟·庫格蘭)三個獨立作品組成。如果說這三個作品有某種共同之處,或許可以這樣總結:這是以身體的形式對現代人生命經驗作出的一種詩意表達。
《應用程序》開場,黑暗中每個舞者手中的手機閃爍著點點光亮,隨著音樂的節奏,舞台上舞者們的身體始終與手機連接,他們在發簡訊、玩遊戲、自拍、低頭閱讀……無論舞者的身體怎麼動,手機一直牽制著他,一直纏繞著他,舞者之間沒有交流,彷彿是一個個黑暗中孤立的機械個體。隨著鼓點的節奏,我們彷彿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音,彷彿聽到「應用程序」電流的聲音,孤獨感卻漸漸湧上心頭。在某個瞬間,觀眾席的燈亮了起來,大屏幕上,通過舞者手中的手機,投影出現坐在台下的觀眾的影像。編導試圖以此提醒我們:這就是我們的生活。結尾處,一束光直射下來,我們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人背靠背,各自在與自己的手機對話。
《應用程序》
應該說,編導的創意是有價值的,但是,這個作品的表達卻顯得有些直白,舞者身體的動靜之間,缺少了些靈性。
《回聲》的音樂主題是水,舞台上穿著各種顏色弔帶睡裙的女性身體,展示著「如水的女人」。她們聚攏在一起,隨著水滴的聲音,手臂如水草般纏繞、擺動。在「水」的主題中,每個女性舞者各自展開自己關於身體、情緒、孤獨、慾望衝突等等主題的表達。水滴的聲音逐漸變成水流的聲音,變成划水的聲音,甚至變成電流的不和諧音,舞台上的女人們開始各自喃喃訴說自己的心聲,她們的身體衝撞、掙扎、急速地走動……在某一個瞬間,舞台左側的側逆光下,她們的身體重重疊疊、影影綽綽,形成一幅頗具雕塑感的畫面。這是一部充滿戲劇感的舞蹈作品,試圖傳遞關於女性個體衝突的主題,關於個體與群體對峙的主題,在水的意象中,最終完成了女性身體的詩意書寫。
這不是平庸的、心靈雞湯式的「女人似水」的主題表達,舞者們以她們身體的律動和節奏,讓我們感受到當代女性的靈魂脈搏。由於舞台上被觀看的完全是女性的身體,這種觀演關係難免會落進將女性身體「物化」的陷阱。目前來看,《回聲》這個作品,從服裝到身體動作的設計都還顯得有些「唯美」,或許可以做得更純粹一些,破除那種「唯美」的情調。我相信,更純粹的女性身體的表達將更有力量,更能直達觀眾的內心。
《回聲》
《籠中鳥》讓觀眾沸騰了!
中國古典詩歌中關於「鳥」的意象有太多太多,或是表現禪意的靜謐:「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或是表現生命的靈動:「白鳥一雙臨水立,見人驚起入蘆花」,或是表現愁緒哀思:「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我們欣喜地看到,舞台上突然出現了一首以身體舞蹈書寫的關於「鳥」的詩歌,一首關於生命的詩歌,一首關於愛與自由的詩歌。
編舞亞瑟·庫格蘭來自荷蘭,曾經是戲劇演員、導演,後轉而成為舞蹈劇場編舞,他的作品充滿戲劇性,同時也飽含想像力和熱情。背景大屏幕展示出藍天白雲的景象,那些雲朵在緩慢地聚集、涌動、變幻,呈現出大自然的空曠與多變。我們彷彿看到一隻只振翅欲飛的雛鳥,看到梳理羽毛的鳥,看到一行行的大雁……
《籠中鳥》
然而,亞瑟·庫格蘭這個作品的妙處並不在於讓舞者去模仿鳥,而是在「鳥」的意象中激發起舞者身體的內在主題,尋找到身體動作與生命經驗的內在關係。因此,「籠中鳥」成為舞者的身體動機:束縛與掙脫,愛的激情與狂歡,天空的廣闊與地面的沉重……當舞者終於展開雙臂,跳躍飛翔的那一瞬間,觀眾席中響起了不約而同的掌聲!這掌聲不單純是對舞者技巧的鼓勵,更是對作品內在主題的響應,也是對生命激情、對藝術家想像力的由衷讚美。這樣美妙的瞬間,在劇場中很少見,在舞蹈劇場中更是少而又少,無論怎樣讚美都不過分,因為,它彷彿一道光,照亮了我們泥濘、平庸的日常生活。
「野花/星星,點點,像遺失的紐扣,撒在路邊。/它沒有秋菊,捲曲的金髮,也沒有牡丹,嬌艷的容顏,/它只有微小的花,和瘦弱的葉片,/把淡淡的芬芳,溶進美好的春天……」
15歲的顧城曾經寫下這樣的詩句。那是一個少年,在某個春日,內心蕩起的一陣漣漪。嚴格說來,這還不算是一首詩,而是介於詩歌與散文之間的一個過渡,是某個中間地帶。
如果說亞瑟·庫格蘭的《籠中鳥》是一首詩,那麼《野花》則是搖擺在散文與詩之間的一個作品:它70分鐘的長度迫使編舞承擔起一定的內在敘事,似乎不可避免地使得作品具有了某種散文化的特質。同時,「野花」的意象也在吸引、誘惑著他,這是他靈感的來源,是他創作身體詩歌的衝動。這樣,整個作品便搖擺在「詩」與「散文」之間。
在富有節奏感的音樂中,舞者扭動胯部,擺動手臂,直面觀眾,他們的舞姿似乎是對觀眾的邀請,又似乎是誘惑與挑戰。整個作品可以分成幾個段落:第一個段落中,我們看到的是舞者身體與外在環境的衝突,第二個段落是從舞者脫掉身上的衣服開始的——脫掉衣服似乎是一個隱喻,是掙脫束縛,回歸自我的暗示。在這個段落中,我們看到一對對男女舞者回歸到彼此身體的愛與纏繞,女人如花般綻放,男人則如野獸般蠢蠢欲動,展示出雄性的原始力量。當舞者們手持水晶缽緩步重新走上台的時候,舞台上煙霧繚繞,排列出一種富有儀式感的隊列,直至最後,舞者們圍成了一個圓,彷彿是回歸生命本源的一次狂歡和慶祝,整個作品在這裡形成敘事的高潮。
《野花》是非常有挑戰性的一個作品,亞瑟·庫格蘭始終聚焦當代人的身體主題,聚焦城市中現代人靈魂的焦慮與掙扎,他試圖創作出一首關於「水泥森林」中人們生命存在的身體詩歌。這個舞蹈作品讓我想到王家衛《重慶森林》中城市的意象與主題,顯然,王家衛在電影中表達得更為激動人心。
《野花》
亞瑟·庫格蘭先生無疑是一個頗有才華的編舞大師,他希望給《野花》這個作品塗抹上一層中國印記,但是,這些嘗試並不盡如人意:無論是演出中的台詞獨白,還是音樂中的中國元素,都並不能拉近與觀眾的距離。他應該意識到:在此,並不需要跨文化主題的書寫,他作品的內在戲劇性,他作為天才編舞家的藝術直覺與想像力,才是他的魅力所在。
近年來,中國現代舞團「蓬勃發展」,現身各種國際藝術節,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金星是中國現代舞最早的開拓者,她曾經表示,現代舞是她的一塊「自留地」,是她心中的一方凈土。這種堅持,是寶貴的。
為什麼現代舞短時間內在中國有這麼快的發展,呈現出一種旺盛的創作活力,甚至登上了國際舞台?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舞台上聚焦的是現代人的身體,身體的表達超越了意識形態的樊籠,擺脫了文學敘事的羈絆,直面現代人的生命經驗,通過身體的書寫,傳遞出當代人內心最真實的情感。站在劇場藝術的角度,我們可以發現:身體成了劇場的中心。對於身體的創造性的自由表達,更是連接劇場與觀眾的重要橋樑。
金星在評價中國現代舞的時候曾經「毒舌」說:不要無病呻吟、孤芳自賞了!這句話說得對,在舞台上,我們期待看到更真實的中國人的身體表達,那些富有質感的普通人的身體,就彷彿凡·高畫筆下的那些有力度的、「凡人」的身體,充滿愛與激情,飽含心酸與痛苦,展示出蓬勃生命力的、自由的身體!
文| 彭濤
本文刊載於2018年07月24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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