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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村裡的鄰家女孩

文:葛成柱

我家和春妮家只隔著一堵矮土牆,那土牆被我經常攀爬留下一個半圓形的缺口。為此,我沒少挨過娘的訓斥,不是因為我爬壞了牆頭,而是因為我爬爛了衣裳。

就在娘點著我的腦門訓斥我的時候,春妮從那個缺口上探出半個腦袋,幸災樂禍地看熱鬧,還不時地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大娘,大娘,我那天看見鐵蛋爬樹掏老鴰窩,我昨天還看見鐵蛋跟人家在南坑裡洗澡。」面對春妮的惡毒攻擊,我狠狠地瞪著眼對她大喊:「春妮,不要你能,往後甭想跟我去玩啦!」

土牆上被我爬出個缺口倒也是件好事,它給我們兩家提供了很多方便。有時我娘和春妮的娘端著飯碗在土牆的缺口邊說話,不過是天氣怎麼樣啦,隊里有什麼活啦,黃鼠狼拉誰家的雞啦。我也把對春妮發過的誓拋在九霄雲外,手裡拿著一塊鍋餅,掂起腳在牆頭缺口往那邊喊:「春妮,快吃,咱們到當街玩殺羊羔去。」

我家離土牆不遠有一棵棗樹,春妮家那邊有一棵杏樹,兩棵樹的枝條都越過了牆頭,像兩個夥伴親密地牽起手。每年春天,都是春妮家的杏樹迫不及待地先發芽開花,先是那花骨朵像孩子們粉嘟嘟的小嘴,然後是滿樹彤紅燦爛的彩霞,引來一群群的蜜蜂整天忙得嗡嗡亂轉。我和春妮在杏樹下玩吊杏核,一陣輕風吹過,粉紅色的花瓣紛紛飄下,落在我們的頭上,落在我們的衣服上,春妮對著我笑,我也對著春妮笑。

春妮家的杏一天天地長大,再看看俺家的那棵棗樹,才開出一簇簇穀粒似的小花。我望著一顆顆發亮的青杏,口裡流著酸水,心想:肯定是春妮家的杏先熟了,為了能吃到黃橙橙香噴噴甜蜜蜜的杏,我得趕緊想辦法。

我雙手捂著鼓鼓的衣袋溜進春妮家,對春妮神秘地說:「春妮,你猜這裡面是啥?」

「是啥?」

「好吃的!」

「什麼好吃的?」

「你閉上眼,我放你嘴裡一個嘗嘗。」

「咦!豌豆角。」春妮驚喜地跳起來。

我一把把地從衣袋裡掏著豌豆角一邊說:「你知道嗎,要不是叫看莊稼的王二孩看見,我能揪老多呢,幸虧我跑的快,沒叫他追上。」

「王二孩是個大壞蛋,那天俺和娘在地邊拾莊稼他都不讓,被他搶走啦,硬是賴俺偷莊稼,還要把俺娘關到大隊去。」春妮嘴裡嚼著豌豆角一邊說。

「對,王二孩是個大壞蛋。正月十五我端著油燈上當街,他說我油燈底下有個蠍虎子,我說沒有,他說你不信就看看,看看就看看,我不知他是興我的,我就上了當,一燈豆油全豁了,俺娘還揍了我一頓。」我氣憤地握著小手比劃著。「等我長大當了解放軍,就拿盒子槍把他嘣了。」

「對!對!把王二孩這個孫瓦屋的漢奸狗腿子拿盒子槍把他嘣了。」春妮義憤填膺地說著,嘴裡流滿了綠色的豌豆角汁。

「甜不?」我討好地問。

「正甜,好吃。」我預料到她會這麼說。

「春妮,您家的杏啥時候能吃?」我趕緊問我最關心的事。

「俺娘說啦,這是麥黃杏,麥熟的時候它也就熟了。」

「春妮,你看這樣好不,牆頭這邊的棗熟了歸你吃,牆頭那邊的杏熟了歸我吃,咱們倆誰也不吃虧,行嗎?」我瞅著春妮的臉等待著她的回答。春妮從塞滿豌豆角的嘴裡擠出「行、行」兩字,頭還不停地點著。沒想到春妮這麼好說話,我也鬆了口氣。

沒有等到麥子黃,伸過牆頭枝條上的杏被我吃個精光,更沒有品嘗到杏的甜和香,只是滿嘴的酸澀。春妮那邊的杏黃橙橙圓滾滾的,把枝條壓得彎彎的,那香氣溢過牆頭直往我鼻眼裡鑽。我這邊剛把口水咽到肚裡,那邊就像湧泉一樣彙集在嘴裡,面對誘惑我無法擺脫。

我又找到春妮,拉著她的手:「走,上俺家,我給你看一個秘密。」聽說有一個秘密,春妮驚奇地蹦了起來說:「快,帶我去看看。」我把春妮領到姐姐寫作業柜子旁,從柜子拿出一個玻璃瓶,在春妮耳朵邊一晃裡面「嘩、嘩」直響。春妮伸手要搶過來,我把玻璃瓶閃在一旁,找到一張紙,擰開瓶蓋,緩緩地往外倒,一塊塊白色的晶體呈現在我們面前。

「鐵蛋,這是啥東西?」

「這是白礬。」

「幹啥用的?」

「這是我姐姐染指甲蓋用的。」

「這東西像鹽粒子一樣還能染指甲蓋?」

「我姐姐每年夏天把這東西和假桃子花搗成糊,敷在指甲蓋上,再用假桃子葉包好,兩天後取下來,指甲蓋被染得又紅又亮,可好看啦!」我伸出雙手在春妮面前比劃著。

「我也要染紅指甲蓋。鐵蛋,給我點行嗎?」春妮乞求地看著我。

「行,行,正好還夠染一回。」我把白礬用紙包好,塞到春妮的手裡。春妮高興地轉身要走,我急忙拉住她:「別慌,春妮,您家的杏都黃啦,我······」

「想吃自己爬樹上摘去。」春妮拿著紙包一溜煙地跑了。

一進夏天,那溝溝渠渠成了我的遊樂場地。我整天穿著褲衩赤著腳,溜了東溝鑽西坑摸魚、逮蛤蟆、打蓮蓬,渾身結了一層層的水銹,太陽一曬通體烏黑透亮,像穿在身上的盔甲。

我和往常一樣快吃中午飯時,手裡拿著一把蓮蓬像泥鰍一樣溜進家。進院就看見姐姐倚著門框橫眉冷對怒目圓睜,一臉殺氣。我見氣氛不對趕緊往鍋屋裡溜,就聽姐姐大喝一聲:「小黑鐵蛋,你給我過來!」

我站在原地怎敢過去,「咋啦?」反問到。

姐姐拿出一個玻璃瓶在眼前晃了晃:「小黑鐵蛋,你乾的好事,把我的白礬弄哪去了?」

「不知道,不是我乾的。」

「你還嘴硬,裝幾個鹽疙瘩就想糊弄我,不是你還有誰?」姐姐猛地向前踢了我兩腳,我也還擊了她兩腳,然後我們撕打在一起。姐姐雖然比我大兩歲,但我皮厚耐操渾身圓滑,抗擊打能力較強,姐姐並未佔到多少便宜。姐姐跑到屋裡趴在柜子上嚶嚶地哭起來,我知道她哭地是這個夏天染不上紅指甲了。

我像個勝利者威武地佔在那裡。土牆的缺口那邊春妮伸出十個指甲通紅的指頭向我揮舞:「鐵蛋,快看,多好看呢!」

「春妮,今天上哪玩去?」剛吃過早飯我就在土牆的缺口邊向春妮喊話。

「俺娘買了一隻小綿羊,俺得放羊去。」牆頭那邊傳來春妮的聲音。

春妮家買了個小綿羊!她去放羊,我們怎在一塊玩了?放羊也不錯,放羊也能照樣玩啊?我也要放羊。於是,我纏著娘也買一隻小綿羊。「這也好,省得坑裡河裡到處撒野啦。」娘答應了我。

我和春妮牽著各自的小綿羊,到五支渠放羊,每天一塊走一塊來。和村裡放羊割草的小夥伴聚在一起,先把羊在草多的地方用繩栓好,然後找涼快的大樹底玩耍。我和春妮先到,就兩個人先玩著。背靠著背,胳膊挽著胳膊把對方背起,一人問一人搭,「天上有啥?」「星星。」「地上有啥?」「老鴰。」「翻過來背我吧。」小夥伴們來多了就玩琉璃嘣嘣搭戲台,我們圍成一圈,雙手互相搭在肩膀,伸出一隻腿來按順序搭在另一人腿上,隨著動作的變化共同大聲喊著:「琉璃嘣嘣搭戲台,搭地搭,玩地玩,蹲下,起來,喝酒,叨菜······」

一天,我讓春妮看著羊,我到河裡摘蓮蓬。回來時春妮委屈地對我說:「看莊稼的王二孩打了咱們的羊,他說咱們的羊吃莊稼啦。」

我一聽怒火滿腔,「王二孩跑哪裡去啦?」

春妮用手一指:「溝子那邊,在樹底下睡覺呢。」

「快把我的槍拿來,我要嘣了他。」春妮把一隻樹枝做槍遞給我,我瞄準王二孩「啪、啪」先來個點射,王二孩沒有動,我在「噠噠噠、噠噠噠······」一陣掃射,王二孩還是沒有動。春妮在一旁急了:「鐵蛋,你就是打一天也打不著他的毫毛。」我氣得把槍扔在地上,「你看我的!」我找來幾枝帶槐樹枝,放在水溝里他必經之路,用水草蓋上偽裝好。

「春妮,咱們一塊喊。」我指揮著:「預備齊:王二孩,下徐州,買個膏藥貼腚溝。」王二孩抬起腦袋往這邊瞅了瞅,又倒下了。我叫春妮再大點聲,「王二孩,下徐州,買個膏藥貼腚溝。」王二孩這回站了起來,一邊用手指著一邊向這裡走來。

「春妮,咱換一個狠的喊他。」

「我害怕。」

「你牽著羊先走吧,我們來喊。」也有幾個小夥伴加入我的隊伍。我們深吸一口氣挺起胸使出最大的氣力齊聲高喊:「王二孩,疤瘌疤,你娘喊你喝疙瘩,喝了一碗又一碗,你娘罵你真下顯。」

王二孩這次真惱了,怒沖沖地跑過來,褲子也沒卷就趟進水裡,趟著趟著就「哎喲、哎喲」地搬起腳丫子叫起來,接著是「撲通」一聲倒在水裡。

我們怕遇見王二孩,不敢再到五支渠放羊了。村南的窯場緊挨著清澈寬闊的南河,那裡有起伏的河堤,高大的柳樹,豐嫩的水草,有打磚坯留下的平地,還可以爬上高高的磚窯一覽周圍的景緻,村裡的孩子們也逐漸地聚集到那裡。

我和春妮牽著羊一前一後地向南窯走,前面的路口有一棵長滿癭瘤炸開樹皮半身歪倒一邊的老柳樹,這就是村莊和窯場的分界線。

「鐵蛋!」接著是兩聲陰冷的怪笑聲。我嚇了一跳,停下來尋聲望去,歪倒的柳樹身上坐著一個老人,她住著一隻拐杖,身穿灰黑色的衣服,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樹身上的一塊癭瘤。我認得是老妖婆神老嬤嬤三仙姑,咋這麼長的名字?村裡年長的人尊稱她三仙姑,不是與她沾親帶故而是村裡好多人的媳婦都是她撮合的,還有好多人的她接的生。年輕點的人叫她神老嬤嬤,而我們這些孩子直喊她老妖婆。

這幾年老妖婆神老嬤嬤三仙姑讓村裡人有些煩,她總是一邊走路一邊用拐杖敲打著路面罵著:「你們這些王八羔子,娶了媳婦忘了娘,過了河就拆橋,俺老了!不中用了!要不是俺把你從你娘腚里拽出來,有你的今天嗎?」村裡人沒有和她搭腔,只是在背後指著說:「迂啦。迂啦。」我們這些孩子對她又尊敬又畏懼,我經常肚子痛,娘把我背到她家,她雙手上不知放了什麼東西,不停地搓呀搓呀,然後把熱乎乎的掌心貼在我的肚臍眼上,口裡念有詞:「肚子疼找老營,老營有個小千刀,單割你的小屎包。」拍拍我的腿,拽拽我的耳朵,摸摸我的臉:「好啦。」果真肚子不疼了。

最殘忍地是她看害眼,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錚亮的三棱銀針,在油燈上燒了燒,捏住太陽穴狠狠地紮下去,不停地狠捏太陽穴往外放血。孫瓦屋的孩子們哪一個沒領教過她的三棱銀針,所以,我們都痛恨地叫她「老妖婆」。

「嘿嘿,鐵蛋,要媳婦嗎?」老妖婆抬起手向前指了指:「我早就看好了,春妮就是你媳婦,你一定要看緊點,我教你一個辦發,肯定能拴住她。」老妖婆拄著拐杖顫危危地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折成兩節:「看到了嗎,吃飯拿筷子的時候,拿得越往下把她拴得越結實。」老妖婆把兩節樹枝丟在我腳前,拄著拐杖咯噔咯噔地走了,嘴裡不停地罵著:「你們這些王八羔子,娶了媳婦忘了娘,過了河就拆橋·······」

春妮是我的媳婦!要不是老妖婆提醒,我真想不到。春妮做了我的媳婦,真不錯,我們一起放羊,一起下河摸魚,一起把王二孩那個壞蛋槍斃了,她也不會向俺娘說我的壞話,她家杏樹上的黃杏我可以想吃多少吃多少。

吃飯時,姐姐看不上了,她向娘告狀:「娘,你看鐵蛋咋拿的筷子,手馬斬伸到碗里啦!」我理直氣壯地回應:「我想咋拿筷子就咋拿,管你什麼事!」我心想,現在我不給你們說這個秘密,等我娶了春妮你們就明白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轉眼就過了春節迎來了新的一年。閆老師開始忙碌起來,挨家挨戶動員我們適齡的孩子上學。娘早就給我縫好了書包,姐姐也給我準備好鉛筆、橡皮和寫字本。我興奮地挎著書包跑到春妮家:「春妮,咱們一塊上學去!」春妮慢騰騰地從屋裡走出,底著頭,眼睛不敢正視我,小聲地說:「爸爸把我接走,到城裡上學去。」

春妮家的杏樹上的花開得比去年更旺盛了,只是那奼紫嫣紅的花雨下聽不到春妮歡樂的笑聲了。

「嘿,嘿,鐵蛋!」我背著書包走出家門口時聽到老妖婆的聲音,

「鐵蛋,春妮走了!上城裡了!好,好,誰不想進城呢,不要緊,是孫瓦屋的人總是要回來的。」她艱難地在地上抓了把塵土隨手一揚:「看到沒有,風把它颳得再高再遠,還是要落在地上。」

我望著飛揚的塵土,它隨風飄過了一棵小樹,又越過了一排籬笆,我向前猛追過去,我要看看它究竟落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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