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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柏林的夜店招待了陝西農民朋友西亞蝶 | VICE

原標題:我在柏林的夜店招待了陝西農民朋友西亞蝶 | VICE



范坡坡



今年六月的柏林總算迎來一個像樣的燥熱夏天,我穿著短袖、騎著自行車穿過繁忙的華沙大街。這裡曾是東柏林重要一站,而今因為靠近世界著名的夜店 Berghain,每到周末顯得異常躁動。我的朋友西亞蝶住在這附近的一家酒店,等待他的時候,身邊路過眾多醉醺醺的男男女女。這才晚上8點,太陽還大大咧咧地掛在西邊的天空。

西亞蝶下樓來了,背了好沉的一個包,55歲的他頭髮花白、禿了大半,出門總是臭美地戴頂帽子。這次他來柏林做個展,也成了我的搬運工 —— 我讓他帶了一大包煮酸梅湯的材料、四個旋扭式拔罐、一個洗鼻壺、還有一把長長的自行車密碼鎖。


「我就不明白,德國工藝這麼好,你為啥還要從中國買這個鎖?」 他操著濃厚的陝西口音,不解的語氣中也略帶埋怨。


「太貴了!」 這話把我的德國生活形容得非常拮据,然而另一方面,因為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一點也不怕麻煩他。


我們騎著摩拜單車回我家放了東西,然後一起去吃飯。我知道他能吃,於是選了超大份的黎巴嫩菜。餐廳的前台有幾個秀色可餐的中東小哥,來往的美男也絡繹不絕。果不其然,西亞蝶一邊吃飯,一邊開始對店員和客人們品頭論足。還好他們都聽不懂中文。


食物點多了。即使是西亞蝶的飯量,加上同行的英國朋友,我們三個還是罪過地剩了一大堆。酒足飯飽思什麼呢?西亞蝶是我見過的人里,為數不多比我更愛談性的。他一邊繪聲繪色地跟我說著,還要求我翻譯給一起吃飯的英國朋友。我於是提議,光在這裡說有什麼意思!


從Azzam一直往西走,穿過赫爾曼廣場,鄰近就是柏林赫赫有名的俱樂部Ficken3000。「Ficken」在德語里就是「Fuck」的意思,這個曾經名「Ficken2000」 的小小夜店,在2000年那年為了慶賀千禧,數字直接被加了1000。樓上有一個不足60平米的吧台舞池,樓下是一些暗房,加起來總共不過100多平。加上這兒通風不暢,整個空間的氣味非常厚重。可是一年到頭,這裡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每年柏林國際電影節一到,這兒就成了 「另類」 導演的後花園,曾經入圍導演 Bruce LaBruce, Travis Matthew 都曾來這裡友情 DJ,所以你真不知道在小黑屋裡可能碰上哪位知名演藝人士……


其實來這裡是有預謀的 —— 西亞蝶好不容易來一趟,我想做回東道主好好招待他。這次我提議去 Ficken,他狐疑地問我這裡真的不收費嗎?在我一再跟他保證的情況下,他才同意前往一探究竟。


我沒有騙他,大多數時候 Ficken 是不收門票的,只不過需要按門鈴等門房確認放行;而 Ficken 的另一創舉就是允許女性入場。在柏林的老牌同志區 Sch?nenberg 有大大小小十幾家男同性戀俱樂部,幾乎都罹患厭女綜合症。相比之下,Ficken 所在的 Neuk?lln 要年輕、包容、有趣得多。



來柏林夜店扭秧歌的蝶哥 圖片由作者提供

我們來得還是太早了,十點半的酒吧空空如也。西亞蝶因為高血壓不能喝酒,我怕他無聊,於是跟他跳起舞來。


蝶哥活脫脫把的士高舞曲跳出了陝北秧歌韻味。出生於陝西農村的他,自幼學習傳統剪紙,文化傳承加上個人鑽研,風格自成一派。按照老家傳統,他在高中畢業之後就成親了,這段不幸婚姻有著兩個悲劇故事:他們生養了一對子女,可是兒子患上腦癱;而另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就是西亞蝶的同志身份。


從小就對男生存有好感的他,在一次火車旅行中邂逅了一位列車員,兩人經過一番轟轟烈烈,最終還是以對方同樣結婚成家告終。他跟妻子家人的出櫃也遭遇過不解與非議。可想而知,陝西農村保守的環境,正如西伯利亞寒流吹來,而本名雷祥生的他,卻如一隻蝴蝶般翩翩起舞,展翅欲飛,於是取得藝名 「西伯利亞蝶」,簡稱 「西亞蝶」。也正是那時,他開始創作同性性愛題材的剪紙,悄悄藏在床底下。直到一位北京來的導演發現了這個秘密,並且鼓勵他到北京發展......



西亞蝶和他的剪紙作品,圖片來源:Berlin China Art


到了十一點半,酒吧依然是人丁稀疏。有人開門要進來,結果看到我們兩個正在扭秧歌的中國人,也差不多嚇跑了。這也是柏林夜生活的兩個特點,一方面人來得晚,很多俱樂部都是十一點開門,凌晨一兩點人才會多起來;另外就是愛扎堆,一聽說哪裡有什麼新的派對,就統統擠過去,越排隊越有人去。有的夜店為了造成這種效應,哪怕裡面空空如也,仍把人攔在外面:排隊!


到了半夜人開始多了。剛到歐洲尚有時差的蝶哥開始打起呵欠,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這次要抱憾柏林?


苦思冥想之際,突然發現吧台一位大叔正在盯著我看。我急中生智也瞧了回去,又沖他擠了一下眼睛。我站起來,跟蝶哥一前一後往暗室的入口走去,中途還又不小心碰到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胳膊。果不其然,那兩個男人都尾隨我們下樓,於是四人的對仗形成羊群效應,不一會兒樓下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可是問題是,初出茅廬的西亞蝶總是黏在我身後,我們倆像極了一對走錯門的父子。


「不要跟在我後面了!」 我說話的語氣甚至有點凶。


他委屈地走向另一個方向,我遠遠地看著他,在忽明忽暗的空間里穿梭。不一會兒,他不見了。是在大黑屋裡?還是小房間里?裡頭傳出各種音效,可惜聽不出來是否帶陝西口音。我有點擔心,索性上樓去找英國朋友喝酒聊天,一邊也把西亞蝶的故事講給他聽。


專門買了有蝴蝶圖案的毯子和西亞蝶野餐 作者供圖


蝶哥搬到北京後的生活伴隨著和風與驟雨。風吹來的,是春天的枝芽:他的剪紙作品開始漸漸被大家認識,美國加州長灘、斯德哥爾摩的東方博物館、香港當地藝術地標性的 Para Site 畫廊、安特衛普的酷兒藝術節…...都有他的作品和身影;而雨打濕的,是這個家庭的不幸:2014年,兒子病情日益惡化,最終撒手人寰。妻子對他埋怨,始終沒能原諒他。蝶哥的白頭髮有一半都是那個時候褪掉顏色的,悲痛萬分之際,他也對生命有了另一層理解。蝶哥的女兒給父親買了火車票,鼓勵他去青島找男友散心,他心裡對女兒的體諒感到萬分寬慰。


已經快要凌晨一點,我下去兩趟,都不見西亞蝶的影子。莫非他變成蝴蝶飛走了?我們商量好,再等十五分鐘還不上來,我就去樓下暗室拿手電筒找人了……


正在這時候看到了爬上樓來的西亞蝶,我連忙上前玩笑: 「幾個?」 他有點不好意思:「沒幾個。」


在我一再堅持下,我騎車把西亞蝶送到酒店。因為路上要經過的 G?rlitzer 公園是柏林著名的毒品集散地,雖然藥販子們大多並無惡意,但他們每每要上前搭訕,我總怕不懂英文的西亞蝶會惹上是非。再過兩天他的個展就要開幕了,千萬不要出亂子。



住我家的時候常給我做飯 作者供圖


展覽非常成功。運河北岸的 NOME 畫廊里,擠滿了熱情的觀眾。特別是對於亞洲藝術感興趣的柏林 「名流」,幾乎悉數登場。同志身份與傳統中國藝術融合,加上大膽的情慾表達,與當代元素的植入。有位藝評人跟我說,西亞蝶就是中國的 「芬蘭的湯姆」(Tom of Finland, 芬蘭漫畫家,以同性愛作品著稱),不過比後者更藝術一些。


蝶哥從團團圍住的人流中走出來,抓住站在角落裡的我:「我又去那個酒吧了!

「哪個呀?」


「就是上次那個!」


不是因為我忘記了這茬,而是他一沒有酒吧地址,二沒有人帶,而且去的路上要穿過一些不安全的區域,我怎麼感覺這人像只老貓覓食一樣找去?貓尚且有自己的語言,可是西亞蝶德語、英語都說不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被熱情觀眾抓去。


第二天,展覽結束,蝶哥發來信息:「我去你那裡蹭幾天」,這語氣可不帶商量的,那就來吧!可是明明我們家很窄,他也有更有錢的朋友,住在西邊富人區的大房子里。


「你那邊離酒吧近,我昨晚又去了。和一個俄羅斯小夥子熱乎了一晚上。」


接下來的幾天,說是睡我家,其實他基本上晚上11點出門,早上6點按門鈴把我叫醒。這明明就是住在酒吧!如果問起他在酒吧里都發生了什麼,完了,他又開始滔滔不絕了,這個美國黑人,那個德國小弟,還有中東大鬍子如何如何......


「你又不懂英文,怎麼跟人溝通的?」


「全靠肢體語言唄!」 他那色眯眯的小眼睛閃爍著。好個西亞蝶,一個淳樸的陝西農民,前幾天還在酒吧里扭扭捏捏,這兩天已經變成 「肢體語言」 溝通的行家,這是被我帶壞了,還是他本來就 「壞」 得不行?



西亞蝶在柏林的個展,圖片來源:NOME 畫廊

想起六年前一起去斯德哥爾摩,飛機經過西伯利亞上空,我跑到蝶哥座位上提醒他向窗外看。周遭雲霧瀰漫,四下白雪茫茫。


「西亞蝶,你是一隻飛躍了西伯利亞的蝴蝶!」


不一會兒,雲霧穿越,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直盯盯看著外面。一切來得有點晚,但永遠都不能說太晚。柏林對於西亞蝶,是一片花叢錦簇的密林。飛來飛去,只為享受這人間,是為歡愉,也更為自由。


//編輯:Alexwood, 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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