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雷暴潮」:整頓之後,那些沒出事的「乖孩子」能長大么?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總是處在暴風雨中心。」
2018年7月,北京暴雨頻仍,一名網貸平台負責人在朋友圈發出如此感慨。「帝都」的糟糕天氣,一如網貸行業現狀。
壞消息不勝枚舉,P2P「跑路」、「雷暴」等已司空見慣。
據網貸之家的統計,整個六月停業及問題平台數量為80家,其中停業轉型平台17家,問題平台63家。
6月,是今年單月問題平台爆發的最高峰。
7月,深圳市公安局南山分局對「投之家」涉嫌集資詐騙案立案偵查,這家網貸之家「兄弟單位」的突髮狀況對於行業的震動或許要超越前一個月雷暴潮的總和。
「投之家事件是徹底性的轉折,此前投資人對行業仍然抱有一定的信心,但此事件之後情況便急轉直下。」一位網貸平台負責人向鈦媒體如此表示。
7月20日晚,行業又一顆響雷落下。
愛錢幫發布清盤公告,宣布平台停止相關業務運營,保留網站及APP正常維護,不在發行新產品,不再新增業務增量。而僅僅在兩周前,7月4日,愛錢幫剛剛宣布成功完成B+輪融資,融資金額為3億元,由信義資本創始人陸復斌投資,這位原百度副總裁將出任董事長。
這並不是P2P第一次面臨行業危機,但如此大體量、並且具備相當信譽度的平台宣布清盤尚屬業內首次。
「幾乎所有平台都受到了牽連,資金流基本都處於凈流出狀態。日均投資額腰斬的平台也並不少見。」杭州一家中型網貸平台負責人告訴鈦媒體;行業智能搜索平台融360的數據則顯示,7月7日至13日一周內,網貸行業成交量為405.17億元,較前一周環比回升下降5.90%,當周資金凈流出額高達40.47億元,其中14家平台資金凈流出額均超過億元。
雷暴潮之下,失去信心的投資人們急於回籠資金;擠兌之下,大量平台現金流頓時吃緊。
行業氣氛在此時顯得頗為微妙。
負面消息與為行業加油打氣的「正能量」同時大量充斥在網貸行業輿論場,平台的跑路消息與喜提融資消息交相輝映。焦慮之下,網貸平台負責人通過直播向投資者展示信心、自證清白成了常規操作。更有公司將現場辦公畫面同步對外直播,以證明不會跑路。
P2P平台永利寶宣布「老闆失聯的前一天還在直播辦公」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不少從業者向鈦媒體如此形容當下的網貸行業現狀。但 P2P 金融為何屢屢陷入黑暗,下一步究竟是黎明還是極夜?
回顧商業史上的「千團大戰」,亂戰之後企業所剩寥寥,P2P 似乎也被套上了這一魔咒。
P2P在中國早已「變質」
中國本土的P2P本身就是集體對標全球互聯網金融第一股 Lending Club 的產物。後者在2014年12月上市,市值一度達到100億美元。
Lending Club 代表的這種商業模式,相當於通過資金「掮客」溝通資金與資產兩端,平台對投資活動不進行擔保,在整個交易流程中僅作為一個信息中介存在。
投資者為什麼會信任這樣一個無法保證「剛兌」的信息中介呢?
最根本的土壤在於美國社會已擁有完善的徵信機制和信用體系,「互聯網借貸」也是在此基礎之上的創新。
在借款人一端,Lending Club 會將借款人分為從A1到G5的35個貸款等級,貸款等級雖取決於多種因素,但最重要的是借款人的「FICO信用數據」。至少要拿到660分的 FICO 數據,才擁有借款資格。而全美只有40%的人擁有660分以上的FICO分。
這不是一個低門檻條件,根據 Lending Club 當年的招股說明書,當時其平台上的借款人平均年薪高達7.3萬美元——顯然這些貸款者都不是「草根」。
而在資產端,由於Lending Club沒有銀行牌照,這一合規問題是通過與一家發行銀行(猶他州的WebBank銀行)合作來解決的。二者保持了緊密的合作(下圖)。
這意味著,這家網貸鼻祖提供的各類金融產品,實質上是由另一家商業銀行提供——全部受到美國證監會的註冊和監管約束。
然而,當這種「中間商賺差價」的模式 P2P 入華之後,事情起了變化。
由於缺乏徵信機制和信用體系,無法實現相對統一標準的借款人篩選,數千家網貸平台們紛紛採用各自的「大數據風控」系統尋找客戶;由於長期缺乏明確監管,P2P平台可以自己創造和發行金融產品。
在剛兌文化盛行之下,P2P平台還需要獲得投資者足夠的信任,於是紛紛推出了保底、保證金、抵押、擔保等多種形式來架構風險控制體系......
從這一天起,中國的P2P其實質已經很難用P2P來進行定義了,更類似於「網路銀行」。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新金融行業觀察者董雲峰表示,「(中國P2P行業)是拿著工商牌照,干著金融的事兒。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任何監管,稱得上無法無天。」
「多米諾骨牌」倒塌
即使如此,中國的P2P行業如果按照「Person to Person」——即一對一的借貸關係來運營,其與「拉存款+資金池+放貸」式的商業銀行仍然有著本質區別。
在一對一的借貸關係之中,作為交易撮合方的網貸平台並不存在擠兌的空間。在法律上,不管在任何時候,投資人都沒有理由找平台要求「提現」或者提前還款,也就不存在擠兌的行為。
當然,這只是理想狀態。
在本次危機之中,「擠兌」事實上成了高頻辭彙。一位網貸平台負責人告訴鈦媒體,「這次擠兌潮之下,大多數平台都會扛不住。」
背後原因是,不少P2P沒有嚴格按照監管規定展業,而是選擇了份額拆分、期限錯配等手段,將長期借款拆成短期,當期接上期,滾動融資。
舉個例子,某平台有一個期限為1年的標的,它可以將12個月拆分為3期,即每期4個月。這種情況下,由於借款方在12個月之後才會將本息歸還,因此,每一期結束之後需歸還給投資人的本金及其所產生的利息須由下一期融到的錢來填補,每期以此類推。
在資金流正常的情況下,這一模式的優勢很明顯,投資者可以獲得極大的流動性便利,可以獲得更多的短期標的。但是,這種便利的背後隱含著資金流的流動性風險。
蘇州銀行內部人士曾對此展開評論,「本身拆期限的借款標的能持續下去的關鍵並不是標的本身產生的現金流,而是通過滾動募集資金的形式剛性兌付的。這種方式下,就算標的本身是正常的,在其未到期限仍然存在滾動不下去的情況,平台資金流的流動性風險極大。」
此次危機的走勢也應驗了以上分析。在資金收緊的情況下,投資者紛紛選擇贖回產品,但是平台尚不能收到來自借款方的本息收益。平台只能將自有資金提前兌付給投資者。
牛板金的清退公告顯示,在以前正常的情況下,工作日的日均贖回量在8000萬左右,周贖回量在4.5億元。而自從行業一系列事件發生後,工作日的日均贖回量上升到了1.6億元左右,一度到達2.2億元的巔峰值,而周贖回量幾乎是正常的2-3倍。
由於投資者集中兌付,江西銀行P2P存管系統曾出現網路擁堵
給「擠兌潮」添上一把火的是網貸平台們遇到的債轉危機。
所謂債轉業務,即P2P平台在出借人投資借款標的時約定,這份借款標的將在一定期限後可通過平台轉讓,出借人靈活提取資金獲利退出。
顯然,此種模式的優勢同樣在於提升投資者用戶體驗,提高資金流動性。
但是這其中同樣暗藏了期限錯配的隱患。一位網貸平台負責人告訴鈦媒體,「當前投資者普遍選擇轉讓債權贖回資金,但在資金流減少的情況下,承接債券的投資者數量大不如前,有些平台選擇墊付資金,但流動性也易出問題。」 因此,債轉業務進一步提升了P2P平台的擠兌風險。
上述人士還表示,不少平台的投資人正在不惜以高利率轉讓債權,有些轉讓利率比實際到期利率還高,大量平台債轉規模明顯飆升。
與銀行相比,P2P無法通過同業拆借等手段自救,一旦沒有充足現金流,平台之垮也就自然而然。
「騙子平台」 浮出水面
需要注意的是,以上分析的是相對合規的平檯面臨的困境。大量打著網貸旗號的偽P2P公司也在雷暴潮中被炸出水面。
涉案規模將近400億的牛板金是一則典型案例。
7月3號,牛板金髮布逾期公告。次日,面對成群的維權的投資者,牛板金CEO王旭航表示:
「牛板金」平台的老股東及前董事孫啟良等四人聯手虛構標的項目,通過「牛錢袋」產品捲走了投資人資金用於房地產開發。目前資金都無法收回,只能通過法律途徑起訴借方單位,通過財產保全方法控制對方資產。
按照該CEO的表態,公司是在市場暴雷後才發現老股東及前董事們聯手虛構投資標的,捲走了30多億資金用於房地產開發。
在此之前,這家平台曾號稱「用戶資金全部投向銀行間市場的票據,國內各大銀行承兌,資金全程未離開銀行監管」。
如此虛構標的並非個例。在投之家平台雷暴事件中,該平台曾發布過一項借款標的——借款方為福建泉州龍傑電腦辦公設備有限公司,金額為100萬元、借款年利率7.5%、借款期限兩個月。
但據《證券時報》援引該福建公司法人的表態卻是, 「我完全不知情,公章都是假的,我從未聽過、也從未上過這個金融平台。」
一名網貸從業者向鈦媒體坦言,即使P2P已經上線存管,企業集體造假銀行方面也很難識別。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平台打著網貸大旗,世紀從事的是非法集資和龐氏騙局。
7月13日,上海公安局浦東分局通過官方微博通報稱,P2P平台「唐小僧」母公司——資邦(上海)投資控股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陶蕾等人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已被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批准被執行逮捕。
通報顯示,「唐小僧」共計涉案380億餘元。經調查,自2012年12月起,資邦控股實控人鄔再平夥同陶蕾等人,在未經批准的情況下,在全國10餘個省市開設「資邦財盈」線下門店及設立「唐小僧」、「搖旺理財」等線上平台,通過廣告宣傳、電話推銷等方式,以允諾年化收益5%-15%不等高額利息為餌,對外大肆銷售非法理財產品。
與唐小僧極為相似的是聯璧金融。這家上線於2014年的高額返現平台從未公開過投資者和交易額相關數據。
這些高返平台都擁有一個共同點,通過「高收益、高返利」的活動不斷吸引投資,讓投資者自我感覺「薅羊毛」,但事實上資金都被平台挪用,這是一個典型的龐氏騙局。
「真正的平台正在為備案積極改進業務,但卻為這些偽P2P承擔了罵名,並且收到波及。」一位網貸從業者對鈦媒體表示。
前路何方
排除這些「偽P2P」的干擾,經歷了數次的危機和整改之後,中國P2P行業中的「乖孩子」們能真正長大嗎?
可以明確的一點是,P2P的野蠻生長展示了其存在的根本性土壤:一邊是中國的小微企業和個人合理融資需求得不到滿足,另一邊在低利率環境下廣大民眾投資需求得不到滿足。雙方鴻溝之間,P2P是一個合適的中介者。
這有兩個前提。
首先是P2P平台對於風控能力的把握。互金業內人士嵇少峰曾撰文提到,「除去一些政府及銀行信用背書的平台,絕大部分(P2P)平台吸收資金的成本不會低於年化12%,借款人成本不會低於年化18%。」這一借貸成本顯然高於傳統金融機構一截。這些無法從銀行借到錢的機構或個人一定在信用評估上存在缺陷,風控就顯得尤為重要。
其次,作為資產端,小微企業和個人合理融資需求要足夠龐大。
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已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而就在P2P雷暴潮期間,6月末,央行已宣布降低存款準備金率,並且說明這次是「定向降准」,主要針對的是「債轉股」和小微企業融資,支持商業銀行增加小微企業貸款額度。
對於資產端包含眾多中小企業的P2P平台來說,企業的發展問題關聯著P2P平台的興衰。7月2日,清華大學旗下P2P平台道口貸宣布發生逾期,而逾期原因則是新三板公司童創童欣(837514)的供應鏈項目出現問題。目前逾期90萬,最終涉及金額可能達到2240萬元。
「我們正在挖掘那些抗周期、有潛力的資產。」一位網貸平台負責人告訴鈦媒體,他們正在尋找新零售的機會,比如「夫妻老婆店」的貸款需求。
上述人士表示,受限於資產端瓶頸和較高的合規成本,「樂觀估計,中國未來還會剩下二、三百家網貸平台。」
而據網貸之家數據,經歷過此次雷暴潮之後,截止今年6月底,網貸機構仍有1800家左右。
退一步說,即使中國的P2P真的能夠走上Lending Club式的道路。這家網貸鼻祖的股價走勢也證明P2P絕非一個暴利的行業——上市三年,股價從接近30美元跌到了最低2美元。
Lenging Club股價走勢,圖片來源:雪球
回溯此次雷暴潮,知名證券分析師張化橋在《影子銀行內幕》一書中的幾句話或許值得反思:
讓我們面對現實吧。
非銀行金融機構的業務其實大部分都是次貸業務。我並不是說次貸業務就不好,或者賺不到錢,但是你的風險調整後的收益率達不到銀行的水平。
目前,中國的經濟體可能已經站在周期高點,我們面臨著很高的周期糾偏風險。一旦發生糾偏,非銀行金融機構將首當其衝,遭受巨大損失。
《影子銀行內幕》出版於2013年,那正是一個互金狂飆突進的年份。(本文首發鈦媒體,採訪、作者/蔡鵬程,編輯/蔥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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