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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做一個關注社會命運的人

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展覽的徐冰《天書》,1987-1991,綜合媒材裝置,尺寸可變

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未被展示的徐冰作品《文化動物》,最終這件創作於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前的作品也並未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重新復原。展覽開幕前的當天中午兩隻拓印「天書」的豬,在獲准提前進入展廳的眾人的注視下,不斷的相互摩擦並啃食數本後,但交配並未成功。到了正式開幕之時,鐵欄杆內剩下的只有一地的舊書和播放十幾年前影像的視頻設備。

二十五年前的1993年,在王府井大街的北京翰墨藝術中心,一隻拓印「天書」的母豬與一隻拓印拉丁字母的公豬在展廳中生活、休眠、發情並交配,這是徐冰從畜牧市場上買回的兩隻成年豬,原本它們的使命僅僅是作為餐桌之上的食物,即使沒有留下姓名,藝術還是改變了它們生命的軌跡。在800多公斤中英文書籍鋪就的豬舍內,母豬被引入公豬的領地,可描述的一系列細節之後,它們在眾人面前開始進行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這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件作品,動物的盡興與觀眾的尷尬處於一種非平衡的狀態,彼時漢字、天書與拉丁字母也同樣處於這樣非平衡的狀態中。在《文化動物》展覽的前一年,鄧公視察南方時,沿途發表了一系列重要的講話。在此前數次民間運動衝擊的背景下,官方開始真正的將經濟改革作為替代政治改革實施的新方案,社會生產力、綜合國力以及人民的生活水平成為這場改革的根本目標。1993年,中國的GDP回到了世界GDP的第八名,這是整個八十年代中國幾乎一直保持的名次,而在政治風波的波及下,到了1993年中國又再次回到了這個位置,排在中國之前的是美國、日本、德國、法國、英國和義大利。

藝術家徐冰

GDP在中國前一名的義大利,1993年有一場每兩年舉辦一次的威尼斯雙年展,與往年不同的是,這一年有十四位中國藝術家參加雙年展的主題展,主題展由策展人博尼托·奧利瓦策劃,主題為:「藝術的基本方位」,徐冰就在這十四位藝術家的名單當中,這時他距離他離開中國前往紐約的時間並不長,1993年他也曾短暫回到中國,回到北京。同時參加展覽的還包括:王廣義、張培力、耿建翌、劉煒、方力鈞、喻紅、馮夢波、王友身、余友涵、李山、孫良、王子衛和宋海東。這一批在1993年百般籌措經費前往義大利的藝術家們,今天他們中的幾位藝術明星一張作品的價格便可以往返義大利數千次。

1993年,有兩隻豬進行過交配。

在UCCA展覽的徐冰作品《文化動物》

之後的25年,二環外偏僻的畜牧市場早已不在了,送貨的司機可能會開著他的貨車行駛在剛剛通車不久的二環路上,這是中國第一條全封閉、全立交、沒有紅綠燈的城市快速環路。即使到今天豬仍舊不能被趕上地鐵,但我們還是需要指出這25年間,北京地鐵從兩條地鐵線增加到22條,而義大利的首都羅馬則在這20多年間一直執著於一條地鐵線的修建。因此這樣的衰落,義大利被歸入了歐豬五國(PIIGS),雖然直到2000年,中國的GDP 總量才超過義大利,但今天已經有數個省份的GDP已經和這個老牌資本主義強國等量齊觀了。

徐冰作品《文化動物》資料圖

而2018年,有兩隻動物之間的交配沒有成功。

科技和社會的進步仍然無法保證藝術家使用的動物可以成功的交配,正如一個製造出核武器的國家也無法保證代表國家的足球隊可以出現在世界盃的賽場上一樣。

徐冰,《天書》,1987-1991,綜合媒材裝置,尺寸可變

除《文化動物》之外,版畫、素描、裝置、文獻記錄、手稿、影像、紀錄片等形式的六十餘件作品收入了徐冰幾乎所有的代表作,在2018年夏天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這場名為「思想與方法」的展覽中予以呈現,展覽作品最早的年份是七十年代開始,到今天已經四十年有餘。

如果說《天書》、《鬼打牆》、《背後的故事》等作品展示徐冰了對於意指系統、文本性與語言困境的冥思,那麼《A,B,C...》、《藝術為人民》與《英文方塊字書法》等作品就代表了藝術家在文化雜糅、文化差異和跨文化語境等方面的實踐探索,而《煙草計劃》、《鳳凰》、《地書》以及藝術家的首部電影長片《蜻蜓之眼》則著力於探討在過去的百年間席捲中國及整個世界的經濟與地緣政治轉變。徐冰說:「有人問我做完《蜻蜓之眼》下一步做什麼?這個問題其實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作品不是計划出來的,我只能說如果我還有精力,我仍然是對一個社會命運關注的人。」

徐冰,《榮華富貴》,2011,66萬支「1stclass」牌香煙,尺寸可變。弗吉尼亞美術館(里士滿,2011)展覽現場。圖片由徐冰工作室提供

徐冰,《英文方塊字書法教室》,1995-1998,綜合媒材裝置,尺寸可變。倫敦現代藝術學會(倫敦,1997)展覽現場。圖片由徐冰工作室提供

如果不是因為情色的因素和未能完成的遺憾,也許《文化動物》中的豬可以在抖音中引起數百萬的關注,它具有網路時代所具備的一切話題性特徵,這是社會的一種大眾邏輯,《鳳凰》與《蜻蜓之眼》也同樣具備這樣的邏輯,構建《鳳凰》的材料均來自底層建築工人所使用的工具,粗糙的毫無美感的勞動工具造就了摩登都市的摩天大樓,無數的底層構築出他們無法影響與觸及的上層,勞動的真實含義只剩剝削。甚至有關於農民工的一切話題也都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放緩逐漸過時,城市工地時代的結束迫使所有這些勞動者開始了新的營生,作為整體的農民工們轉型成了滴滴小哥、外賣小哥、快遞小哥,他們的配偶成為了保潔、月嫂、鐘點工,並且逐漸在城市向高端的轉型中被驅離,留下的只有一幢幢高樓大廈和寬闊馬路。

《蜻蜓之眼》則根源於城市中隨處可見的監控系統,人們隨時處在被監視的狀態,這種監控悖論的在保護每個人安全的同時又侵犯了他的隱私。《蜻蜓之眼》的根源也許還來自於公共事件和地緣政治的邏輯,《何處惹塵埃》是對911的一種回應,而監控與安檢也起源於911以及恐怖主義蔓延全球的趨勢。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展廳內的徐冰作品

我們再向前回顧,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北京山區插隊務農的徐冰與當地農民和知青共同創辦了手工油印刊物《爛漫山花》(1975-1977),藝術家在這個過程中積累了許多對於漢字間架結構設計中所蘊含的社會政治涵義的認識,而鄉村民俗也為藝術家提供了吸收借鑒傳統文化的土壤。這時徐冰還處於知識分子自身的邏輯中,但就像他所說的創作是一個「閉合的圓」,對於底層民眾與社事件的關注也在他創作的初期開始顯現。九十年代前後,徐冰創作出至今影響巨大的作品《天書》,這是知識分子對自身文化的一次啟蒙性的反思,這件作品也無疑是中國當代藝術史上最為重要的作品之一。裝置作品《鬼打牆》則通過「如實的扭曲複製」揭示出中國歷史遙遠而觀念化的存在。「我後來發現原來藝術家這輩子一直在不斷的建造屬於自己閉合的圓,雖然藝術系統本身對這點的關注是不夠的,但最終藝術家完成的是自己在建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藝術方法的閉合圓。」

九十年代初期,徐冰移居美國。他非常強調這種接觸的「短兵相接」,在跨文化交流的同時,他開始思考八十年代中國當代藝術的瓶頸,也在思考是否可以跳出中國,而進入到更為廣大的世界視野之中,這時的徐冰試圖擺脫自身所背負的文化重負,並為融合西方做了一系列概念藝術嘗試。《英文方塊字書法》系列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這是對《天書》的一種全新的不可識別的延續,觀眾面對《天書》時的無力也被轉移到《英文方塊字書法》之上,這種「陌生化」的處理方式讓文字之間的隔閡在被清晰的識別之後而產生彌合。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展覽徐冰個展「思想與方法」

2000年前後,徐冰的創作開始關注地緣政治與社會現實,911事件使藝術家開始思考面對摩天大廈在燃燒過後剩下的塵埃,應該選擇如何發聲。《何處惹塵埃》使用911之後的灰塵,拼寫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英文字母,更早一些的《煙草計劃》是由幾十萬支香煙組成的虎皮,他思考了全球化社會中的資本侵蝕與文化滲透。

而當2007年,徐冰再次回到北京時,他又接連創作了《鳳凰》和《蜻蜓之眼》等作品。也許今天《鳳凰》已經患上失語症,因為它所討論問題以及不再作為社會的主要矛盾而存在,這種「從新的創造物中分泌出來的廢物,與新一代工人的勞動有關」(汪暉語)的景觀已經在我們的視線中被遮蔽,而尖銳的社會矛盾也轉化入新的社會領域。但作為歷史的剩餘物,我們清晰的看見徐冰冀求展現出一個時代的縮影。他的藝術語言賦予作品高度社會化的精神內核,並以精微而幽默的方式呈現藝術家對當下時代的批判性反思。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內的《英文方塊字書法教室》

2018年,徐冰未交配成功的動物,是兩隻印有新英文書法的豬,這個動機的初衷可能因為英文「強暴」中文在今天略微顯得政治不正確,而會引起許多人的敏感和不適。也可能是因為,恰恰在這個時代我們更需要解決的是自身問題,食品、醫藥、環境、教育、腐敗等等所有的問題,正是由我們共同所處的社會孕育,發酵並自食其果。今天,我們都是使用漢字的變異人,變異的事物統攝我們,使我們最終將活在抖音構建的盛世和自我蹂躪的動物農場中。

2018年,做一個關注社會命運的人。

圖片提供: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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