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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醫院」里的故事

全球視野 本土思考

這篇文章是作家薛舒的中篇小說——《張某花》創作談,雖是文學作品卻源於生活,飽含著對人生的思索!

最近幾年,我與「臨終醫院」打交道的機會很多。五年前,我的外公住進「臨終醫院」。三年前,我的父親也住了進去。父親入住的第一年,與外公成為病友。兩年前外公去世,留下父親繼續在那所鄉鎮衛生服務中心消耗著早已沒有了意識的生命。

事實上,它是一所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我把它叫作「臨終」醫院,是因為這裡幾乎所有的住院病人,都是患了不可逆轉的重病的老人,中風、腦溢血、阿爾茨海默症……他們終日卧床,生活不能自理,智能低下,需要專業護理。他們住在這裡,只是為等待生命的最後歸期。

這是城市醫療與養老圖譜中,觸角深入到最底層、最遙遠的地方。「臨終」醫院的規模相當小,總共三十張病床。老人住進這裡,就沒有出去的時候,短則幾個月,長則四五年,直至去世。病床的更新極其緩慢,三十個住院病人的身後,有著幾十個乃至上百個老人,他們以病歷卡的方式排起了隊,一個接一個來到這所死亡列車隨時要來接走他們的候車廳。

我們沒有能力為父親挑選雙人病房還是三人病房,前一位老人以死亡的方式讓出這張床位,僅有這麼一張床,我們別無選擇,任何人沒有選擇。幾乎所有「出院」的老人,都是去趕赴一場永遠不會回來的約會,與上帝的約會。

薛舒,女,2002年開始發表小說。著有長篇小說《殘鎮》《問鬼》,小說集《尋找雅葛布》《天亮就走人》等。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

父親住進別無選擇的五人病房後的三年里,他的同室病友已經換了十名以上。也就是說,除了父親的七號床,另四張床已經躺過好幾輪病人。大多時候,上午空出的床位,下午就有一位新的老人入住。他們因為不同的病因進來,相同的,是他們一律沒有行動能力,沒有記憶。他們完全一致的生命活動,就是躺在床上,維持著最後的新陳代謝。

我認識了醫院裡的所有護工,小彭、小張、小賴、小丁、小范。即便是50多歲的小彭,也被叫成「小彭」,而不是「彭阿姨」,畢竟,在老人面前,她們還「小」。護工與病人沒有任何親緣關係,但她們時刻陪伴著病人,與病人有著最頻繁的肌膚接觸。去探望父親,總會撞見護工正為病人換尿墊,擦洗沉浸在糞便里的身軀。有時候,我會想,那些裸露著下半身任人擺布的老人,會不會生出哪怕一絲隱約的羞恥感?不得而知。

生命的過程中,最相似的階段是剛出生以及即將死亡時,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區別是,一切屬於成年人的羞恥,於嬰兒,都是可愛,甚而榮耀。小屁股終日暴露,當眾一泡獵獵作響的尿,還未經歷過漫長抑或短暫的人生,嬰兒只是動物。然而,只需經過文明的洗禮,就有了追求作為人類的「尊嚴」的權利。

我總是無法確定那句話到底是怎麼說的,是「有尊嚴地活」?還是「有尊嚴地死」?出入「臨終醫院」,才發現,對於那些意識模糊甚而一無所知的將死病人,「尊嚴」是何其奢侈。在那裡,尊嚴有時候是親人的「羞恥心」,是家人的「面子」,有時候,體現為護工的「小費」。

護工與病人沒有任何親緣關係,但她們時刻陪伴著病人,與病人有著最頻繁的肌膚接觸。我總感覺,剛給過小費的幾日,她們是很「瞧得起」我們的,那些天,她們把我們患病的家人照顧得最是體貼周到。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陰暗心理作祟,作為病人家屬,我們與她們,常常處於鬥智斗勇的暗戰中,可不得不說,我們離不開她們。

幾年下來,我與「臨終」醫院的五名護工已相熟。她們知道我是「寫書」的,有一天,其中一位拉住我,指著最壯大的那一個說:你來寫寫她吧,大胖這輩子苦啊!

我被五個女人圍坐,大胖開始講述自己的「血淚史」,被家暴、逃婚、再婚、喪偶……講到傷心處,淚眼模糊,一眾女人齊齊唏噓,也許是第N次了。在首次聆聽的我面前,這樣的唏噓當屬文學評論,有必要重申。

「張某花」不是大胖,但大胖一定是《張某花》里出現的五名護工之一。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倘若我不是「寫書」的,大胖的那些血淚史,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不只是想和大胖們搞好關係,的確,我的父親還住在「臨終醫院」里,大胖們關乎著父親「有尊嚴地活」,或者「有尊嚴地死」。作為病人家屬,這是我沒有修飾的真實。可是我還有另一個身份——寫書的。

護工們與病人朝夕相處,她們幾乎知道所有病人的故事,她們和我一樣,在工作之後的閑暇時間裡,用她們近乎八卦的語言,挽留著她們護理的那些老人們的記憶。只不過,她們是口口相傳,而我,用打字。

那一日,護工小丁喜滋滋地告訴我們,她攢夠了給兒子買車的首付,已經訂下了一輛通用科魯茲。我們紛紛替她高興,祝賀她也成為有車一族。小丁剛轉身離開,父親病房的護工小彭就用巨大的嗓音與我咬起了耳朵。其實,小丁的兒子連份正經工作都沒有,基本屬於啃老族。那還買什麼車嘛!我脫口說。小彭回答:有車才能娶媳婦不是?

小丁是所有護工中力氣最大的一個,小丁習慣於一邊給病床上的老人擦身一邊抱怨:這是人乾的活嗎?這哪兒是人乾的活?

急於給兒子娶媳婦的小丁大概不會想到,等到她自己垂垂老矣的時候,該由誰來為她做這份「不是人乾的活」。我相信,她不會指望她那「啃老」的兒子,肯定。

當然,這也是我、我們,終將要面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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