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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鳳秋:繡球花的夏天

本文由凍鳳秋為《中國副刊》撰寫,未經本號授權,不得轉載、抓取。

▲繡球花

那個西班牙男子,從三樓下來,站在我們剛剛布置好的房間門口,微笑著打招呼,一臉欣賞的樣子,大大方方地對我說:You are beautiful!我也好心情地回答:Thank you!

那一瞬間,忽然想起三毛的荷西。

只是,這裡並非西班牙,也非撒哈拉。這裡是日本,鎌倉。

他是二房東,我們是剛剛搬進來的旅行者。

小小的院落,陡斜的樓梯。二樓兩個小小的房間,裡面是榻榻米大通鋪,外間是客廳,廚房。轉個身都覺得局促,但設施樣樣齊全,用起來又格外順手。

▲鎌倉明月院

吃了幾天的壽司料理等,父親的中國胃早已承受不住。他迫不及待地煮粥,炒菜。跑累了的孩子們坐著玩手機。我和姐姐忙著收拾行李。

那時的情景很像一個日常的家庭生活狀態,像是上演了無數次的場景。我們是在這裡生活很久了嗎?我一時恍惚。想起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的電影。

電影《晚春》的故事就發生在鎌倉。鏡頭是那樣雋永、悠長,那些日常的情景竟然生出永恆的感覺。女兒依戀著父親,在父親身邊如歡快流淌的小溪,自由自在。她無法想像去改變這樣的生活。當同學好友相繼結婚生子甚至離婚,她卻依然故我。她擔心什麼呢,她懼怕什麼呢,她固執地堅守著眼前的生活狀態,拒絕可能的幸福。也許任何一個男子都比不上父親對自己的縱容、關愛與呵護。

▲電影《晚春》劇照

後來,在父親謊稱自己要續弦時,女兒才同意相親。終於出嫁,笑靨如花,然後淚眼朦朧。父親則獨自回到空寂的住處,拿起一個蘋果,慢慢地削。平靜,不動聲色,內里,卻是洶湧澎湃。

誰不是這樣呢,誰不曾這樣呢?那年46歲的小津對人生、人性的理解是這樣透徹。

「透徹」一詞是導演侯孝賢對《晚春》的評價。那些簡單的畫面,那些節制到極致的台詞,那些蔥綠的山巒,寂靜的寺廟,鱗次櫛比的房舍,線纜縱橫的車站,空曠悠遠的海灘,如此空靈,乾淨,澄澈。

▲鎌倉街景

二戰後的鎌倉,歷經滄桑歸於平靜。這樣的時候,當人們都在捕捉社會的變化時,當藝術家們努力展現社會的嚴峻現實時,小津關注的依然是這些日常的情景。人情的濃淡冷暖,心與心的遠近親疏,這些東西都沒有變,也不會改變。

電影最後一個畫面是鎌倉的海,波浪翻湧。

那天,我們走過長長的參天古木掩映下的幽靜的石徑,到鎌倉文學館。西洋風格的兩層樓建築,據說前身為元侯爵前田利嗣的別墅,後由前田家出面捐贈給鎌倉市政府,以文學館的名義於1985年開館。當日參觀者很少,我們慢慢地觀展。在一樓,竟然看到作家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雪國》,夏目漱石的《門》等作品的手稿原件,還有一些曾經用過的物品等。

▲鎌倉文學館藏有川端康成等人手稿

那時,才知道川端康成1935年就搬到了鎌倉,到1972年去世,最主要的作品,都在鎌倉完成。他甚至於1945年在鎌倉開了一家出租書店「鎌倉文庫」,並發展為出版機構。直到五年後倒閉。

鎌倉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我承認,我迷戀這座海濱小城。長長的湘南海岸線,還未到鎌倉,透過車窗一路看碧藍的大海,湛藍的天空,大朵大朵潔白的雲,像極了宮崎駿動畫片中的場景。那一刻,我想到,很多時候,也許不需要我們有多麼強的想像力,大自然帶來的奇蹟超過一切想像。我們需要的只是靜下心來閱讀,觀察,參悟,如此而已。這裡的海並不絢爛、奪目,那種藍彷彿摻了一點白色,一點銀色,一點亮光,明明那麼近,卻給你很遼遠的感覺,把你的心也帶走了,帶到很遠的天際。

▲鎌倉海景讓人忘憂

你沿著街道走,看一個個小小的院落,兩層樓的民居,那麼乾淨明亮,經過主人精心的設計和打磨,再經過歲月之手的撫摸,呈現出美妙舒適的光澤。

那一間間小小的店鋪,超市,人來人往都是安安靜靜的。走著走著,你就停住了腳步。前面是紅燈,通行欄杆橫在面前,聽見叮叮的車聲,是有名的「江之島電鐵」,這樣的電車曾出現在青春動漫《灌籃高手》里,出現在後來憑《小偷家族》獲戛納金棕櫚大獎的導演是枝裕和執導的《海街日記》里,那麼浪漫,那麼清新。電車的到來和離去總與等待、幻想、期許有關,總與青春、愛情有關。

寺廟是這座城迷人的原因之一吧。在長谷寺,小小的院落,靜謐,精緻。沿著兩邊長滿青苔的石階走上去,身旁布滿了繡球花,藍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那麼豐盈飽滿。你簡直不想走了,就想好好看看它們。在觀音堂內,看到高9.18米鍍金木製的十一面觀音雕像。我們許了願,買了兩張卡片,孩子們寫上自己的願望,然後掛在櫻花樹上,任它們在風裡搖曳。在外面開闊的見晴台上,倚著,可以看到海。就是這麼既曲徑通幽,又豁然開朗的感覺。

▲長谷寺

後來想想,若能再到圓覺寺看看該多好。

川端康成《千紙鶴》的開頭便是:菊治踏入鎌倉圓覺寺院內,對於是否去參加茶會還在躊躇不決。時間已經晚了。

那一場茶會,菊治看到那位稻村小姐,手拿一個用粉紅色皺綢小包,上面繪有潔白的千隻鶴,他覺得美極了。但最終還是陷入另一段不倫之戀。

美與丑的界限在哪裡呢?情感與理智的邊界在哪裡呢?

去之前並不知道鎌倉是日本很多文人墨客心中的聖地,後來才知道有一種「鎌倉文士」的說法。

▲夏目漱石在圓覺寺治好抑鬱症

鎌倉本是12世紀末源賴朝創建鎌倉幕府並開始武士政權的地方。以後成為日本中世紀初期的政治中心,不少神社和寺院都建於那時。這座有著近千年歷史的古城在繁華與落寞之間起起伏伏。到近代,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橫須賀線貫通,鎌倉和東京之間通行便利,文藝青年們到這個有著久遠歷史的古城,尋訪探幽。到大正、昭和初年,很多知名作家相繼移居到鎌倉,或參禪,或創作,或進行文學交流,形成了日本近現代文學史上一個獨特的團體——鎌倉文士。這座古代武家之都轉身之間,成為「文藝之都」。

我想像著如果去到圓覺寺,也許會看到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參禪的身影。留英歸來的夏目漱石陷入失戀,憂鬱症長達兩年之久,幾乎無法工作,睡不著覺。經人推薦進了鎌倉圓覺寺,在那兒坐禪治好了憂鬱症。他把在圓覺寺參禪的感受寫進《門》和《夢十夜》兩部作品。那些句子那麼動人,比如「我揀來隕落的星星碎片,輕輕地放到泥土上。星星碎片是圓滑的。或許在長時間從天空墜落過程中,磨掉了稜角才變得光滑吧,我想。抱起它放到泥土上的時候,我的前胸和雙手也稍稍暖和了一些」;比如「他們未能得到神的保佑,也沒有遇到佛,於是相依為命成為他們的信仰。」關於愛情,關於夢想,關於人生,他有那麼瑰麗的文采,奇妙的構想和深邃的哲思。

▲芥川龍之介寫下了《羅生門》等名作

而芥川龍之介,這一位只活了35歲就自殺的小說家,卻寫下《羅生門》《鼻子》等經典作品。他自26歲結婚後就定居在鎌倉大町十字街並成為大阪每日新聞社社友,那一年裡,他寫下了《蜘蛛之絲》等多部小說。這位被譽為「鬼才」的作家曾到中國遊歷,到上海、蘇杭、南京、蕪湖,也到過鄭州、洛陽,寫下長長的《中國遊記》一文。他說:在夢裡,一切罪惡都從眼底消失得一乾二淨。但只有人的悲傷——人的巨大的悲傷,如同充滿天空的月光,依然孤寂而嚴酷地存在。最近在讀魯迅先生翻譯的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集《絕筆》,隔著時間的長河看去,仍感受到他的犀利、懷疑和悲觀。

但始終,最愛鎌倉的還是川端康成和小津安二郎。

小津晚年一直與母親在鎌倉度過,死後葬在圓覺寺。墓碑上只有一個字:無。

什麼都會改變,什麼也都不曾改變,最終都歸於——無。

▲小津安二郎墓碑

川端康成也是如此,他坦然地告別人世,不留任何遺囑。對他而言,「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

讀川端康成的文字,覺得裡面浸潤著海風和花香。他說:美在於發現,在機緣。他說:如果一朵花很美,那麼有時我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要活下去!」

2016年那個繡球花開的夏天,曾經看到的美,曾經感受到的美,至今還在記憶中存在著。

鎌倉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你有答案了嗎?

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

微信號:fkyjh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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