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閑讀：「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

梅花是有個性的。她不合群，乍暖還寒的初春，別的花還沒有開，她早早就開花了，就像是有才華的人，有才的人多半是不從眾的，我自顧自的開，毛主席說梅「無意苦爭春，只把春來報」；王安石說梅「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王冕說梅是「不要人誇好顏色，只流清氣滿乾坤」……總之，梅就在初春的寒風裡，孤單地開著。

（白梅花）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里，梅同時又是君子的象徵，它跟「蘭、竹、菊」合稱「四君子」，因為它們都不隨環境的惡劣而改變自我。同時又因為梅盛開在深冬初春，又跟松、竹合稱」歲寒三友」。在文學作品裡，梅往往被賦予人性化色彩，梅是寂寞孤獨的，以梅來比喻的人，多半是寂寞孤獨的，梅是驕傲的，那這個以梅相比的人也會跟梅一樣也是驕傲的，比如陸遊說它「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但她「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87版《紅樓夢》里的妙玉）

梅，像極了《紅樓夢》里的妙玉，其實妙玉就是依照著梅的性子刻畫的，書中與妙玉相關最經典、最詩化的段落有兩個，一個是黛玉跟寶釵幾個去喝了妙玉收的「梅」花上的雪沖的茶，由此，還把黛玉奚落了一句（黛玉是再驕傲不過的一個人，這裡也無聲走開了）；一個是寶玉去找妙玉借「梅」花，由此，寶玉還為此寫了一首梅花詩（大家都說梅，而只有妙玉那裡有梅。妙玉是孤傲的）。再比如《家》里的梅表姐，當看到她叫「梅」這個名字時，就覺得她是孤獨的，不合群的，也是驕傲和不合時宜的，她的命運一定是帶有濃重的悲劇色彩的，因此當梅的愛情展開描寫時，悲劇已經註定了，周圍的大環境太殘酷了，她和覺新的愛情終於沒有個好的結果。

「梅」是一個高妙的意象，妙就妙在它既可以象徵君子的錚錚鐵骨，又可以象徵女子的暗香悠遠，這實在是文人捨不得不反覆吟詠的題材。僅《早梅》這個詩題，就有許多詩人不約而同地寫過大量的詩篇，比如齊己、許渾、道源、柳宗元、謝燮、張謂都寫過，而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應當是張謂的《早梅》，全詩如下：

（梅枝落雪）

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村路 一作：林村)。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

張謂在唐代不是特別知名的詩人，張謂生卒年不詳，河內（就是現在的河南沁陽市）人，只知道天寶二年登進士第，乾元中為尚書郎，大曆年間潭州刺史，後官至禮部侍郎，三典貢舉，跟李白、元結都是朋友（也就是說，跟他們是同時期的詩人）。《早梅》是他的代表作，《全唐詩》收詩一卷。

（梅花落雪）

「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一棵梅花樹伸展著它白玉似的枝條，這是一株白梅花，它遠離人來車往的村路，孤零零地樹在臨近溪水橋的地方。這裡最重要是這個「迥」字，它跟別的樹不同，或者就根本沒有別的樹，只有它一棵，因此，才使它顯得非常顯眼，顯眼的原因或者是只有一棵，或者是因為它白玉似的枝條，其實，這一句詩人已經開始描梅的「花朵」了，只是沒有明寫。暗暗地通過「迥」字透出一點點消息。

（中國畫里的墨梅）

「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它為什麼是白玉枝條呢，就是因為早梅早早地開了，花朵是白的，像雪，早梅梅花為什麼會早早就開了呢，是因為「近水」，春天的溫暖，總是從水暖起的，梅花因為近水，早早的開了。因為開得太早，乍看上去，還以為是冬天的雪沒有融化呢，把梅花看成雪的詩，最著名的是王安石的「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為什麼知道那是梅花呢，因為有梅花的花香飄過來。

這是純粹的寫景詩，沒有講道理，唐詩也大多不講道理，宋詩才講道理，一講道理就曲折了，但這首唐詩也沒有平鋪直敘，絕句里做字意上的迴旋轉折並不容易，因為只有四句，能在短短的四句里寫出一個類似「故事情節」的小情節，一首絕句，僅二十八個字，既寫出了梅花的顏色（潔白）、它開花的地點地點（偏僻、近水）、開花的季節（早春）、梅花特有的氣質（耐寒，雪還未銷）、姿態（俏麗，像雪一樣）等特徵都書寫盡凈，這種提煉和概括能力實在是高超的。

（一樹白梅）

早期，人們對梅花的認識主要局限在梅子的實用性上，它可食用，《書經·說命》中有「若做和羹，爾惟鹽梅」。到了春秋時期的《 詩經》中出現了「山有嘉卉，候栗候梅」的描述，人們稱梅為「嘉卉」已反映出對梅花的欣賞態度。唐代以前，詠梅詩數量不是很多，但已經隱約可見人們把對梅花的欣賞上升到精神層面了。再後來的宋、元時代，梅花文化的發展進入旺盛發展時期，文化上，梅詩、梅文、梅書、有關梅的美術作品紛紛問世，其作品之多為歷朝歷代之最，梅花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確立了百花獨尊、群芳之首的地位。此後直到明清，詠梅的詩篇產生了海量的作品。詩、詞、散文中有關散文的作品大量湧現。

梅花是讓人尊敬的花，它有它高潔、堅強、謙虛的品格，在初春的嚴寒中，梅開在百花之先，是春天的使者，是報春者，因此，把整個詩歌史從頭翻到尾，我們能翻到太多關於寫梅的詩，而寫早梅的「早」，張謂的這一首，可算精彩的一首，親愛的讀者，如果讓你挑一首最喜愛的寫梅的詩，你會選擇哪一首呢？

（【唐詩閑讀】之69，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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