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史文庫》鐵棺:鐵棺材裡的生靈
前情提要:伊-56在成功襲擊了美軍航母艦隊後,遭到美軍驅逐艦的追殺,被迫長時間潛航並進行機動規避,一次次承受著深水炸彈的猛烈衝擊。同時,艙內的溫度和二氧化碳濃度持續上升,環境變得越來越惡劣……
乾涸的汗腺
我不知昏睡了多久,手錶早已停止走動。我給手錶重新上弦,皮製的錶帶因為吸入汗水而鼓脹起來,我想也許是汗水順著錶帶浸入機芯導致手錶停走吧。這條手工皮錶帶是之前與伊-11軍醫長棚橋七四郎交換的紀念品。
敵艦已經不再投擲深彈,但是通過聽音機依然能夠聽到在艇尾方向有驅逐艦的螺旋槳噪音,也許敵人正以微速跟蹤油跡追蹤吧,但並沒有接近的跡象。不過,以現在敵我雙方的距離,只要我們浮出海面,很快就會被敵艦的雷達發現,因此不能輕易地上浮。我感覺現在潛艇徹底落入了敵人的圈套,要是附近有島嶼的話,或許我們還能藉助島嶼的掩護上浮喘口氣,很不幸我們正處在太平洋深處,而且是世界上最深的馬里亞納海溝的南端,我們的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全體艇員都儘可能靜止不動,雖然努力節約艇內的氧氣,卻無法阻止二氧化碳濃度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如果在平時,艇內的二氧化碳濃度大概每7個小時增加1%,而對於已經潛航超過40小時的潛艇來說,早已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個百分點了,而且不同艙室濃度也會不同。氧氣測定裝置必須有水才能使用,可眼下我們連飲用水都沒有。如果要浮出水面,必須在此之前想辦法測定二氧化碳濃度,至少要有一次,我心中暗想。
即使在我思考的時候,也沒有停止出汗,早已超負荷的汗腺排出的汗液又咸又苦,完全不同於以往。如果汗液分泌過多,就不再過濾鹽分而直接排出體外。由於不停地用毛巾擦汗,部分皮膚被擦破,高鹽分的汗液浸入破口,又癢又痛,十分難受。汗水沒完沒了地從皮膚內滲出來,凝聚成一顆顆閃閃發亮的小水珠,而且越來越大,當它們大到即將開始流動時,我就拿起毛巾擦拭,以免那種蟲爬般的感受刺激我的神經。毛巾幹了又濕,濕了又干,已經不知反覆了多少次。在我躺著的地方,汗水清晰地印下我身體的輪廓。
■ 日文書籍上日軍潛艇艇員生活的珍貴照片。
我重新返回軍官艙。最後,過度排泄的汗腺喪失功能而不再排汗,皮膚上的創口被細菌感染,出現了黃色的膿皰,有些地方還像皰疹一樣膨脹起來,裡面充滿膿水。當全身的排汗系統出現問題,最明顯的感受就是極度的乾渴,喉嚨幾乎要冒煙了。雖然知道喝汽水會讓惱人的汗水再度流出,可是喉嚨里的焦灼感已經讓我忍無可忍。我拿起一瓶汽水,借用桌子抽屜的把手撬開瓶蓋,只聽噗地一聲,白色泡沫從瓶口冒出,我急忙用大拇指壓住瓶口,那些揮發的碳酸氣體讓艙內的二氧化碳濃度又多了一些,這讓我感到生氣。我把汽水瓶拿到嘴邊,咕咚咕咚地將汽水灌進嘴裡,一種極為暢爽的刺激感暫時拯救了乾渴的喉嚨。然而,甜膩的汽水經由食道流進胃裡的快感持續非常短暫,還不到兩分鐘,就從全身的汗腺滲出體外,在昏暗的燈光下可以看到細小的汗珠湧出毛孔,漸漸變大,連汗味里都帶著汽水的味道。真是奇怪,看來汽水的糖分沒有經過吸收就被直接排出了。後背的汗水不住地向下流淌,被腰間的短褲所吸收,浸透汗水的褲子緊緊地貼著皮膚,潮濕而沉重。整個身體都能感受到汗水的流動。要是在岸上,這種感覺我一分鐘都無法忍受。沙發也因為吸飽了汗水而膨脹起來,感覺無論是坐在上面,還是把手搭在上面,都會有水溢出來似的。
甜美的氧氣
除了討厭的汗水和火燒般的喉嚨外,與二氧化碳和高溫的鬥爭也繼續著。軍官艙的二氧化碳濃度估計已經超過4%,呼吸變得很困難,如果不是一次次有意識地用力呼吸,似乎呼吸隨時都會停止。我想到抽屜里會保存著未受污染的空氣,於是拉開抽屜,狠狠地吸了一口寶貝似的空氣,沒錯,那種香香的、甜甜的味道直入肺部,從喉嚨到胸口都變得輕鬆了。我吸氣後立即關閉了抽屜,打算保留些空氣好第二次呼吸。可是,當我再次忍不住打開抽屜吸氣時,那種甜美的感覺消失了,抽屜里的空氣已經和艙內的空氣一樣污濁。然而,剛才吸氣的美好感覺依然縈繞在我的心頭,我甚至可以感到那股空氣中帶有的沁人涼意,我想那不是物理概念上的涼意,而是心理上的感應,真是不可思議啊!
好難受!這是當時最真實的感受,但我無法說出泄氣的話,忍耐是潛艇乘員的首要信條。我仰起頭,看著冷氣循環系統的通風管送風口,想起幾天前,當伊-56還在沖繩海域時,由於冷氣開得過猛,軍官艙內的溫度低至16度,為了防止感冒還把送風口給關閉了。我費力地呼吸著,望著送風口痴想著,如果現在能有之前1/10的冷風吹出來那該有多好啊!
在嚴重缺氧的艇內,就算靜止不動都會感到呼吸困難,而在發令所內負責操縱的舵手們更是倍感艱難。在潛航後為了減少噪音而轉為人力操舵,舵手們必須用力扭動舵盤。我走進發令所,看到舵手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頭上和身上滾動著黃豆般的大滴汗珠,雙手緊握著舵盤把手,每次有舵令下達,他們都要非常用力地轉動舵盤,發力時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們的臉部浮腫,皮下組織里似乎積蓄了水分。說起來,自從潛航以來我只去過兩次廁所,而且每次尿量都少得吃驚。
■ 日軍潛艇發令所內景,可見手握舵輪的舵手。
正在值班的潛航長呼吸急促,一臉不安地對我說:「軍醫長,跟艇長說說,放出一些氧氣吧。這滋味是在沒法忍受了,現在操舵全都靠人力,那些舵手們太辛苦了。」
現在艇內二氧化碳濃度已經接近危險限度,確實應該放出氧氣緩解一下。我抬頭向正沿著直梯爬上司令塔的先任將校問道:「我可以上去嗎?」「上來吧。」在得到同意後,我也攀上直梯進入司令塔。艇長正躺在一張小沙發上,先任將校則坐在方位盤旁邊的三腳椅子上。我對先任將校說:「我想現在是時候放出氧氣了,二氧化碳濃度已經超過4%了。」先任將校看了看艇長說:「可以放出來嗎?」艇長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傳令,準備放出氧氣。」先任將校下達了命令。
傳令兵滿臉喜悅地站到傳聲筒前,迅速重複了「準備放出氧氣」的命令後,將臉靠近傳聲筒口大聲喊道:「各艙準備放出氧氣!」
我從艙口爬下直梯,先任將校也跟著我下到發令所,我們看到潛航長正在扭開氧氣瓶的開關。
「開始釋放!」艇內響起傳令兵興奮的聲音。有氧氣了!發令所的人都圍在氧氣瓶周圍,潛航長擺出一副大人挑逗小孩子的模樣,故意停了一下才把閥門完全打開。「哧……」高壓氣體從瓶內泄出的聲音在艙內響起,儘管看不到,但每個人都感受到氧氣正漸漸擴散,呼吸變得順暢了,大家都在做深呼吸,貪婪地將釋放的氧氣吸入體內。
潛航長又展現出他的幽默感,嘴裡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說:「甜!真甜!」一副陶醉的表情,好像吃到什麼山珍海味似的。這時,站在他身邊的先任伍長開口說道:「潛航長這是要把氧氣一個人全吸完吶!」話音未落,在場的人都笑起來。自從潛航以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爽朗的笑聲了,儘管持續時間不長。在維持生命的必需品極度缺乏時突然獲得了必需品,那種重獲新生般的喜悅是無法用語言或文字表達出來的。
閥門剛打開時氧氣噴射而出,發出尖銳的聲音,但漸漸就失去了勢頭,「哧哧」聲越來越弱,稍稍放鬆的心情又變得不安。這是此次出擊中第一次釋放氧氣,也是唯一的一次。在此之後我們還要繼續忍受缺氧的痛苦。我真想稍稍關閉氧氣瓶的閥門,那種「哧哧」聲現在聽起來就像世間最美的天籟之音,哪怕多聽兩三秒都能給人帶來極大的希望。顯然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止我一個,潛航長將閥門稍微關閉,讓那個微弱的聲音又持續了一會兒。
氧氣瓶閥門上的壓力表指針漸漸歸零,當指針與零刻度重合後,那氣若遊絲的聲音終於完全消失了。釋放氧氣的效果實在是曇花一現,經歷了短暫的歡愉後反而覺得更加疲勞,還不到一個小時,我就感覺艇員們比之前更加有氣無力。
罐頭與面具
值班人員的輪換時間從三個小時、兩個小時、一個小時,最後縮短到30分鐘,因為沒有人還有體力在崗位上堅持半小時以上。一位剛下更的舵手連回到住艙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昏倒在軍官艙的通道上,他的上半身躺在艇長室里,兩條腿還在過道上,汗水滴落在地板的亞麻油氈上,腰部附近的衣褲上滿是汗漬。
「你沒事吧?」我關切地問道。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他雖然這樣說,但語氣里充滿痛苦。
「要喝汽水嗎?」我又問。
「不要,那玩意太甜了,喝了直反胃。」他喘著氣拒絕道。
有沒有不那麼甜的水呢?我反覆思索著,淡水只有水艙里有,真想讓他喝個痛快啊,可是我現在束手無策。
我讓舵手躺在原地略作休息,起身穿過發令所前往雷達室,突然留意到通往司令塔的梯子後面有一個大罐子,裡面盛裝著瞭望員用過的洗眼水。我腦中靈光一閃,那個罐子讓我想到倉庫里有竹筍罐頭,裡面的汁水沒有甜味,也許有些腥,但是可以喝。我到前水兵艙找到主計長,讓他從倉庫里取出竹筍罐頭,我拿著罐頭返回艇長室。
■ 現代日本出產的竹筍罐頭。
「這個不甜,喝點吧。」將打開蓋子的罐頭遞到那名舵手的嘴邊,他濃密的鬍鬚幾乎掩蓋了嘴巴,竹筍汁漫過草叢般的鬍鬚流進他的嘴裡。
「謝謝。」他說完翻了個身又不動了,發出粗重的呼吸聲。來回走動的疲憊讓我感到有些氣短,不得不再次回到沙發上躺下。我剛想休息一下,從發令所傳來命令:「軍醫長,潛艇後部出現病患!」終於有人撐不住了,我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出現病患不過是早晚的事。我從沙發上起身,喘著粗氣穿過狹窄的通道前往艇尾。
我從電機艙那些好像燒焦一般的配電盤之間經過,來到下士官住艙,看到一位機關兵曹躺在鋪位上,身體發生痙攣,面色蒼白,額頭上的汗珠就像油滴般粘膩,可是裸露的上身卻幾乎沒有汗水,脈搏很快但很微弱。看護長看到我過來,從後水兵艙穿過防水門走進來說:「軍醫長,強心劑準備好了。」
「趕快注射!一支不夠!」我立即下令處置。
看護長立刻給病人打了一針,然後返身回去取葯。「笨蛋!」我突然聽到看護長的罵聲。站在我身邊的水兵聞聲穿過防水門一看究竟,接著又是一陣呵斥聲:「笨蛋,你要幹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我疑惑地往後看,似乎沒有什麼異常,但當我抬頭時,我看到一個年輕的機關兵爬在梯子上打開了艙室中部的艙門,然後繼續向上爬,試圖旋動通往艇外的艙蓋的把手。一名下士官飛快地爬上去,隨後響起叭叭的響亮耳光聲。不久,那名水兵被拽下來。剛才教訓他的下士官在下來後卻站立不穩,咚的一聲倒在廁所前的地板上。我注意到他的額頭也滲出油汗,就在我準備檢查一下他身上是否有汗時,感覺到他的肌肉突然一陣陣地抽動,這是發生痙攣的徵兆,已經準備就緒的看護長立刻熟練地給他打了一針強心劑。工作環境惡劣的機關科連續兩人病倒了,也難怪年輕的水兵難以忍受,想要打開艙蓋逃到艇外。實在太可怕了,我感覺好像有一桶冰冷的水潑在背上。其實,就算通往甲板的艙蓋沒有上鎖,那個水兵也打不開,因為艙外正承受著水下數十米深的水壓。這時,我突然體會到為什麼海軍工廠的工人們管潛艇叫「鐵棺材」了。
儘管打了強心劑,又做了人工呼吸,兩名患者都沒有起色。我返回發令所,向先任將校建議啟用防毒面具輔助呼吸。面具連接的空氣濾清罐內裝有氫氧化鈉,可以吸收二氧化碳。不久,帶著長膠管和濾清罐的防毒面具被分發到各個重要崗位以及病患手中。
■ 二戰日本海軍使用的防毒面具。
我也拿了一個防毒面具放在餐桌上,坐在沙發上想試試效果。我把膠管拉直,將面具戴在臉上,我做了一個深呼吸,冰涼舒爽的空氣連同膠皮的味道一起進入胸腔,呼吸確實順暢了不少,胸悶感也頓時緩解了,那種清爽的觸感撫慰了飽受折磨的呼吸道,經過濾清罐過濾的空氣就如同之前由氧氣瓶釋放的氧氣一樣甘甜。之前只能一口一口地困難呼吸,現在終於變得暢快了。
防毒面具的效果讓我的情緒變得樂觀,就算再潛航一段時間也沒有關係,壓抑的心情也得到放鬆。我打算去後水兵艙看看病患,想拿著濾清罐同行,未曾想手剛碰到罐體,就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原來濾清罐的鐵殼非常燙手,就像罐子里裝著滾水一般,根本沒法拿著這個東西四處走動,我放棄了探視病患的念頭,再次坐回沙發上。
在用防毒面具呼吸了一段時間後,我發覺從膠管吸入的空氣開始變味了,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種清涼。我毅然取下面具,艙內那令人感覺窒息的空氣重新佔據了我的口鼻,胸口感到一陣難受。因為使用防毒面具的原因,艙內的空氣質量更加糟糕了,短暫的愉悅之後是加倍的痛苦。看來,防毒面具也不是完美的解決辦法。
我很擔心發令所里戴著防毒面具的舵手們,不知他們現在是什麼情況,於是我穿過防水門走進發令所。舵手們正戴著面具操舵,濾清罐放在地板上,立在兩腳之間,膠管的長度剛好符合從口鼻到地板的距離,膠管幾乎被拉直了,稍稍擺頭就會牽動地下的罐子。我站在舵手身後,喘著粗氣問道:「感覺怎麼樣?呼吸舒暢嗎?」
「是的,很輕鬆。」舵手回頭看了看我,可是這個動作帶動膠管把地上的濾清罐拉倒了,罐體碰到了舵手的左腳內側,他顯然也和我剛才一樣被罐體的熱度嚇到了。他俯身用左手將罐子扶正,然後回頭看著我用手指了指兩腳間的濾清罐,示意我「罐子很燙」。我點點頭說道:「那是化學反應產生的熱量。」他仍是一臉困惑,想要去除二氧化碳就會產生熱量,而熱量與二氧化碳一樣可怕,還真是兩難啊,眼下環境只能是惡性循環。
垂死的蛔蟲
艇內的環境每一秒都變得惡劣,令人絕望。如果說潛航40小時,環境的惡化是以加法進行的,那麼潛航50小時後就是以乘法進行了。終於,在幾個小時前還在大量排出的汗水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少了,當汗腺已經不再分泌汗液,體內的代謝物就失去了排放途徑並開始積聚,引發身體機能的紊亂,最後每個人都會陷入身心俱疲的狀態,坐立不安,無處置身。
現在,全艇只有司令塔的環境還能忍受,那裡溫度較低,而且二氧化碳比重大,會向低處流動,所以司令塔的二氧化碳濃度也比其他艙室低。因此,司令塔里的人無法感受發令所、機艙內的艱難狀況。想到這一點,下面艙室的艇員應該會嫉恨司令塔里的人吧。人在感到痛苦時就會想要吶喊,即使知道喊過之後會更加痛苦,也不會停止。但是,在封閉的潛艇內,吶喊只會讓身心加倍受到折磨,也只能在沉默中做精神上的吶喊了。到底還要潛航多久才能徹底擺脫困境?這個疑問一直徘徊在我的腦中,反來複去地思考著。
■ 日本海軍潛艇司令塔內景,在長時間潛航後,這裡的環境略好於其他艙室。
沒有人想在這樣的困境中死去,但是如果能夠吸一口海上新鮮的空氣,哪怕只有一口,那樣即使死去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因為我們已經擊沉了敵軍航母,完成了一項偉大的任務,算是與對手同歸於盡,死得其所。直到現在能夠擊沉航母且平安返航的潛艇該是多麼幸運啊!絕大部分潛艇都在美軍的反潛攻擊中被幹掉了。伊-56或許也將面臨同樣的命運。現在,水面的螺旋槳聲已經遠離了,但這也許是敵人誘騙我們上浮的詭計,所以不能完全相信。
與悶熱、潮濕、缺氧戰鬥到最後一刻,這就是潛艇乘員的生存之道。如果因為忍耐不住這份苦楚,貿然上浮通風換氣,隨後遭到埋伏敵艦的炮火攻擊而沉沒,那才是真正遺憾的事情。可是,長久地潛伏在水下不敢上浮,全體乘員終究也會被憋死在這副鐵棺材裡,這大概也是潛艇乘員的宿命,如果沒有深入骨髓的忍耐精神和必死覺悟,是無論如何也幹不了潛艇這行的。此外,這份忍耐之心要是達不到艇長所信賴的程度,同樣也很難堅持下去。
艇內的處境愈加惡劣了,發令所的溫度計水銀柱還差1毫米就到42度了,而電機艙的溫度已經超過50度!機關科半數的下士官兵都出現了熱射病和二氧化碳中毒的癥狀,看護長一個接一個地注射強心劑,他自己似乎也快支撐不住了。即使如此,或許想讓我看到他的努力表現,看護長還是咬牙堅持著,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以熟練的手法進行注射急救。記得在出擊前,我曾經說過:「你和我拿著注射器四處奔走的時候,必定是艇內悶熱又缺氧,而且潛艇面臨沉沒的生死存亡之時。」現在看來這話是一點都沒錯。
■ 日本海軍潛艇輪機艙內景,這裡是全艇工作環境最惡劣的艙室。
我把後水兵艙交給看護長照看,自己向艇首走去,想看看前水兵艙的情況。現在,全艇上下只有司令塔的人還體力尚存,或許是因為在艇長身邊,能夠得到精神上的支持,而且那裡稍微涼爽的溫度遠勝下層艙室。前水兵艙的情況比後面略好,但也有三名下士官兵出現癥狀,其中一人劇烈嘔吐,竟然吐出一條蛔蟲!也許這條寄生蟲感受到宿主的生命出現危險而迫不及待地逃離吧。我從不遠處的小診療室里取來醫用鉗子,夾起蛔蟲想把它丟進廁所里。可是,當我打開廁所門時,發現便器里已經溢滿了尿液,便器旁邊的油桶也是如此,黃黃的液體里還漂浮著幾塊「黃金」。由於長時間潛航,排泄物早已超出廁所的容量,又無法排出艇外。
我將夾著蛔蟲的鉗子移到塗著紅色防鏽劑的便器上方,然後鬆開鉗子,只聽卟的一聲,蛔蟲就沉到黃色的尿液之中。我突然感到一陣噁心,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同時手腳的力氣像被突然抽空一樣,產生了強烈的不適感。我立即轉身離開廁所。可是,那條蜷曲著身軀沉入小便中的粉色蟲子一直浮現在我的腦中。那個吐出蛔蟲的下士官不知是因為藥物起了作用,還是排出了蛔蟲,身體狀況似乎穩定下來,反倒是我自己一陣陣地反胃,回到軍官艙後立刻癱倒在沙發上。這時,我聽到由發令所連接著艇首升降舵的轉軸動起來,發出喀喀喀的響聲。
下期預告:在水下躲藏了兩天兩夜後,伊-56終於擺脫了美軍驅逐艦的追蹤,在大部分艇員的忍耐接近極限之時,艇長終於下達了上浮的命令。當通風系統重新啟動,將新鮮空氣引入艇內,艇內的所有生靈都有一種逃離地獄的感覺。


※條頓鐵腳板的奧秘:圖說二戰德軍坦克的懸掛系統(下)
※鐵棺:水下沉浮生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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