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喬內去世，菲亞特一個時代謝幕

你的名字世所共知，你的功勛與星同輝，但你留下的半張答卷卻也是後繼者的難題。

記者｜卡曼

當瑞士蘇黎世大學附屬醫院上空籠罩上了陰雲，時間滯澀在7月25日。那是庇護十一世89年前打破教皇不得離開梵蒂岡桎梏的紀念日，但對今天的無數人來說，內心處碎裂的卻不是枷鎖，而是牽扯疼痛的依靠。

一個與生動笑容、大膽言辭、潑辣手筆密切關聯的名字，意外地離我們而去。

塞爾吉奧·馬爾喬內（Sergio Marchionne），剛剛卸任的菲亞特克萊斯勒汽車公司（Fiat Chrysler Automobiles，FCA）首席執行官，因肩部惡性腫瘤擴散在蘇黎世大學附屬醫院與世長辭，享年66歲。

恍惚的驚詫也好，撕裂的悲慟也罷，抑或是慨嘆的惋惜，個體的生死惟在歷史的宏大面前如塵逢岳，此刻方能更多地垂目塵埃散射的光線。於是，平素輕飄飄的四個字「人死留名」，在這裡倒是能以一種超脫和慰然，為語言表達的有限邊界鋪好體面的下坡路。

畢竟，馬爾喬內的身上，有著太多的故事和疑問值得我們去追索。

last event，終究未能親睹

馬爾喬內在最後的歲月，始終用一種倔強固執，為自己的人生末段營造一種篤定坦然，卻也催生了終場引爆的意外愕然。

自2018年以來，這位由花甲邁向古稀的老人便已病魔纏身，6月份下旬因肩部擴散性惡性腫瘤進行了手術，自6月26日起就未再與公眾見面。

儘管馬爾喬內身患重疾，卻沒有及時告訴菲亞特克萊斯勒董事長約翰·艾爾坎（John Elkann）病情的嚴重性。據消息人士透露，蘇黎世大學附屬醫院的高風險手術有效性值得懷疑；原先馬爾喬內打算術後數天內離院，甚至確定了7月初的行程；然而手術過程中馬爾喬內腦部突發栓塞，導致其陷入昏迷。此後，這位創造過汽車行業奇蹟的魔術師，沒有給自己的生命再現神跡，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醫生則絕望地表示痊癒無望。

按照美國癌症學會的劃分，軟組織惡性腫瘤可以劃分四個級別，尺寸從5毫米到超過5厘米不等。早期發現時較為容易通過手術摘除，但拖延治療將導致情況惡化，偏偏馬爾喬內習慣藉助可的松藥物維持肩膀能夠活動，有可能延誤了治療而發生癌細胞擴散。

某種意義上，馬爾喬內的倔強固執加速燃燒了自己的生命。

在意外和嘆惋之餘，不得不欽佩馬爾喬內還是在這種極端不利的局面下，順利地完成了自己職務的交接。7月下旬，馬爾喬內職務進行了分割，FCA首席執行官由此前擔任Jeep品牌首席執行官的麥明愷（Mike Manley）接任，法拉利首席執行官職務由Louis Carey Camilleri替代，而約翰·艾爾坎則擔任FCA總裁及法拉利董事長。

但是那份遺憾卻是定格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2014年菲亞特成功地收購克萊斯勒100%股權，被視為汽車行業最成功的兼并之一。任期還剩下兩年不到，不願意躺在功勞簿上的馬爾喬內多次表示將在離任前「再做一件大事」。於是從接觸積年冤家大眾，到勾搭和義大利人一樣高傲的法國PSA，再到求愛美國通用福特，尤其是給瑪麗·博拉女王呈上的「情書」引發整個汽車圈的熱議；在緋聞末期，一眾中國車企登上舞台聚光燈中央，長城對Jeep表明心跡，吉利卻因瑪莎拉蒂的獨立性而最終與FCA失之交臂……

馬爾喬內的一生中，見證過太多的成功，自2004年執掌菲亞特起，14年里將一家中等規模的歐洲車企拔擢到全球八大巨頭之一的高度。只是在最後的last event上面，他沒有等來結果。

比嘴更大的是格局

回顧馬爾喬內的一生，汽車圈內最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他的「敢想敢說」，某些言辭著實出人意料。

譬如2009年、2010年中國車市爆髮式成長，之後自主品牌集結漂洋過海，馬爾喬內開始憂慮來自東方的威脅，即便當時在南美市場菲亞特份額獨樹一幟，他仍然拋出言論「我們都會被中國品牌趕走」。誠然，江淮、奇瑞在巴西市場紛紛因為IPI關稅等因素銳氣受挫，未能擴大戰果，但老馬的警醒無疑還是有其依據。

而2012年巴黎車展期間，因大眾集團皮耶希等高管屢次放言阿爾法·羅密歐已是囊中之物，不忿的馬爾喬內一邊譏諷稱「是否不得不用德語說一遍（不賣阿爾法）」，一邊怒吼要和大眾決鬥：「如果大眾汽車通過其高管表示認為需要做些什麼事情，那麼叫他們明天早上7點來我們菲亞特的展台！」

至於他在數據方面的誇大，有時候則會被作為一個笑話。如果今年6月初的目標發布會上，Jeep佔全球所有SUV銷量的1/12（約330萬輛）的數字已經使業界驚詫，那麼別忘了，年初馬爾喬內給出的是另一個更為嚇人的版本——20%份額，500萬輛Jeep。

只是表象和本質當中往往存在雲泥之別，而魯莽和果斷、狂妄和勇敢之間，往往只隔一線。

你可以嘲笑馬爾喬內誤判中國車企在巴西的勢頭，但如今的確有吉利、比亞迪等茁壯成長、贏得全球喝彩的典範，而且2017年又傳出中國資本欲收購菲亞特巴西公司的說法；你可以譏諷馬爾喬內暗示鬥毆有失體面，但阿爾法·羅密歐對提振菲亞特整體形象、擴大粉絲經濟的意義毋庸置疑，倘若不能斬釘截鐵喝止大眾，又怎能向外界表明固守阿爾法的心跡？你還可以看不上馬爾喬內高估SUV，但對整個菲亞特集團來說，現在最適合打的牌非Jeep莫屬。

還有被當作茶餘飯後談資的「求愛」，以及「未來全球只剩下五/十家車企」的驚人之語，恰恰是馬爾喬內看到了行業兼并重組、分久必合的宏觀趨勢。正如在他的操作下，菲亞特連續躍居克萊斯勒最大股東和唯一股東，以臻反哺的後話。

原本，馬爾喬內手中並非一把好牌。

義大利民族天性閑適浪漫，造車更擅超跑以追求極限，但在規模化量產家用車（即買菜車）的領域，卻因懶散疏漏而成績居於各大系別的後列。君不見，在J.D.Power以及《消費者報告》歷年汽車質量榜單上，菲亞特、克萊斯勒總是一眼便能看到——不是倒數第一，就是倒數第二。

在這樣的背景下，2004年6月馬爾喬內被任命為菲亞特首席執行官，不僅面臨一個亟待扭虧為盈的爛攤子，同時還遇到通用汽車和菲亞特背後Boss阿涅利家族之間的恩怨情仇，關聯到菲亞特汽車合資公司所有權的糾紛。經過馬爾喬內苦心處理，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倘若沒有那場次貸危機，或許菲亞特只能因陋就簡盤算爛牌該怎麼出，將戰場約束在歐洲和南美市場。但馬爾喬內敏銳地捕捉到了機遇，獲得克萊斯勒資產所有權，開啟歐洲中等車企收購底特律三巨頭的先河——當然目前看以後也不可能再復刻這個奇蹟。

對馬爾喬內來說，這並不是一起簡單的收購兼并，他居然通過承諾分享工程資源和技術而不是現金承諾，便徵得了克萊斯勒的同意。2011年，為了讓汽車業務更純粹化，菲亞特將工業資產剝離，汽車業務與克萊斯勒進行合併。自然，最大的盛舉便是2014年完購克萊斯勒股權，並著手推進五年中期規劃，較之雷諾-日產-三菱的邦聯式聯盟，菲亞特-克萊斯勒更是一個渾然的整體，菲亞特500X和Jeep自由俠等跨品牌卻相似的車型，印證了技術上的交匯；而安排法拉利獨立上市，更是聚焦有潛力品牌而輕裝上陣的出眾決心。

馬爾喬內會在細節上難免有時犯錯，給Jeep制定極高的目標也隱含風險，但無論是看高中國車企，還是押寶SUV，又抑或孜孜不倦追求兼并重組，都是其宏觀視野在背後驅動的結果。而這，讓人想起「亮獨每觀其大略，而四人務於精熟」。格局的闊達，是大嘴的底氣所在。

而今，年輕氣盛的麥明愷接過了馬爾喬內的權杖，這位被稱作「Solid Dealer Guy」的英國裔高管極其擅長渠道運作，在諸多細節之處比馬爾喬內青出於藍也在可期之中。但即便手握Jeep暴漲的驕人戰績，麥明愷將來能否複製馬爾喬內的成功，卻是一個問號。

這位54歲的少帥，還能不能再有馬爾喬內的宏大格局和精準把握？畢竟當年麥明愷在Jeep縱橫捭闔的時候，背後有一位掌舵的馬爾喬內；而當麥明愷自己走上寶座的時候，他回顧空空的身後，不知會是幾多嘆息？還是幾多回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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