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銀行關於環境因素對商業銀行信用風險影響的壓力測試
編者按:為提升全球金融機構識別和管理環境風險的能力，提供可借鑒和參考的國際最優實踐，2017年上半年，受中國金融學會綠色金融專業委員會(綠金委)委託，工商銀行牽頭綠金委多家成員單位，共同撰寫全球第一本環境風險分析理論、方法、模型的案例研究書籍——《金融機構環境風險分析與案例研究》。該書於日前正式出版發行，書中的方法和模型覆蓋商業銀行、保險公司、資產管理公司等多種金融業態，具有廣泛的應用基礎和參考價值。中國金融信息網將為您連載本書主要內容，敬請關注。
在國內的商業銀行中，中國工商銀行是最早展開環境風險壓力測試的金融機構。本節以工商銀行在前期進行的一系列相關研究為基礎，對商業銀行利用壓力測試分析環境因素對信貸資產質量的思路和方法進行介紹。
一、總體框架和思路
經過到國家發改委、國家能源局、環保部環境與經濟政策研究中心、北京環境交易所多次調研，工商銀行綠色金融課題組本著「從小到大、先易後難、從單因素到多因素冶的研究方法，從高污染、高耗能行業入手，挑選對銀行信貸影響較大的因子，進行情景分析和壓力測試。在方法、路徑、模型打通的基礎上，逐步擴大行業覆蓋面，增加影響因素，進行多因素的模型分析和壓力測試。根據上述思路，課題組經過多方面調研、專家諮詢論證，首先按照特定行業梳理了相關政策法規以及企業生產特點，設置壓力情景，分析不同情景下的壓力強度，設置施壓變數閾值、確定測試模型的類型、抽樣及模型參數估計、變數施壓等步驟，計算上述壓力對企業損益表、得出企業在輕、中重度情境下的違約概率(PD)和違約損失率，從而得出不同情景下的企業信用評級；當企業信用評級發生變化，企業所在行業的貸款不良率指標將會受到影響，佔用的經濟資本也會變化，因此得出的相關管理指標在不同情景發生時可能的變化，為銀行提供了提前管理的重要參考。
目前，工商銀行已經相繼對火電、水泥、鋼鐵、電解鋁等高污染、高耗能行業(其污染物排放總量超過全社會排放量的50%)環境政策收緊對其信貸質量的影響進行了分析。並和北京碳環交所合作對碳交易對商業銀行信用風險的影響做了壓力測試，正在探索碳稅、排污權收費等其他價格變動因素對所涉及的相關行業進行壓力測試。
從前期經驗來看，金融機構開展壓力測試應把握以下幾個總體原則。
第一，要從行業維度開展環境風險壓力測試。這是因為同一行業的企業面臨相同的政策環境、行業運行規律和市場環境，生產技術、資源耗費和排放等指標相似並具有可比性，而不同行業的運行規律、技術水平和盈利模式差異較大，面臨的環境風險壓力及承壓能力均不相同，因此，選擇行業維度具有較強科學性和準確性。
第二，首先應選擇高污染、高能耗行業進行壓力測試。因為高污染行業是國家環保政策關注的重點行業，國家提高環境標準首先受到影響的就是高污染、高能耗行業，因此他們面臨的環境風險較高，壓力也最大。
第三，在設置環境風險壓力情景時，需結合實際情況和壓力測試的目標。例如，歐洲金融機構在進行壓力測試研究時，重點考慮極端天氣對物理資產的影響，及氣候變暖政策因素可能對高碳排放行業的影響。在中國結合國家建設生態文明、美麗中國，減少排放、治理污染等一系列政策不斷出台，選擇環境標準提高作為壓力場景具有現實的意義。傳統的壓力測試之所以將注意力更多地關注在極端情景發生的影響，是因為對於一般宏觀經濟波動所帶來的風險已經在財務制度上建立的較為完備的應對策略，而對於環境風險來說卻並沒有覆蓋。
二、工商銀行針對火電行業的環境因素壓力測試
(一)環境壓力
截至2013年末，我國火電行業脫硫安裝率已達91郾6%，脫硝安裝率達到50%，而除塵改造剛剛起步，已改造機組占現役火電機組比重僅為20%左右，未來節能改造還有較大空間。未來，火電行業受環境因素影響主要可分為以下幾類:一是大氣污染物排放標準限值提高。對氮氧化物的排放限值由450mg/m3提升至100mg/m3(高於美國135mg/m3和歐盟200mg/m3的標準)，對二氧化硫(SO2)排放限值由400mg/m3提升至100~200mg/m3(高於美國184mg/m3和歐盟200mg/m3的標準)，對煙塵的排放限值由50mg/m3提升至30~20mg/m3，與美國和歐盟標準持平。二是排污費收費標準提高。其中，重點污染企業和重點污染地區，執行較高徵收標準。按照目前新出台的污染物收費標準，企業排污費總額將增加2~3倍。
(二)壓力情景
對火電行業壓力測試的情景分輕、中、重三種情況。對於火電行業，按全國執行環保部標準(2014年底)、全國執行國務院標準(2015年底)、全國執行國務院對東部地區特別限值標準(2020年底)，大致可得到火電企業節能減排輕度、中度、重度三種壓力情景。在此基礎上，再考慮排污費分別提高2倍、3倍、4倍對企業成本的影響。
(三)壓力測試主要結果
雖然環保標準趨嚴對火電行業產生較大成本壓力，但受益於宏觀經濟平穩發展，以及中國工業化進程產生的巨大電力需求，未來火電行業整體仍將保持穩定發展。環保標準提高將對火電行業產生結構性影響，尤其是對中小型企業形成較為明顯的財務壓力。
(四)政策建議
一是維護現有的AAA級客戶，並繼續拓展五大電力中的優質新客戶。二是關注環保政策變化對AA+級以下企業財務成本、信用風險的影響，尤其是可能遷徙至BBB+級以下的企業客戶。三是關注節能減排企業的投放空間和機會。四是關注環保技術引起上下游細分市場。如固廢處理行業。五是嚴控進入環保違法違規的火電企業。
三、工商銀行針對水泥行業的環境壓力測試
隨著環保政策標準提高，可能導致部分水泥企業環境成本增加，財務風險加大，根據對與水泥相關的政策標準梳理:大致包括以下幾類:一是大氣污染物排放標準限值提高。將顆粒物(PM)排放限值提高至30mg/m3、20mg/m3，分別比原標準提高40%和33%；將氮氧化物(NOx)排放限值由800mg/m3收嚴到400mg/m3和(一般)320mg/m3(重點)，分別比原標準提高50%和60%。二是水泥窯協同處置成為企業平衡環保壓力和增長壓力的新途徑。海外水泥巨頭如拉法基、豪瑞和西麥斯燃料替代率均在10%以上，而國內由於垃圾分揀機制不健全，水泥協處技術不成熟且投資壓力大，龍頭企業平均僅在4郾5%左右，較高的華新替代率達到13%左右，與國際同業相比差距較大。三是排污費收費/稅標準提高。多年以來，各地治理環境污染主要以徵收排污費為主。就徵收標準來看，東部地區(如北京、天津、上海)明顯提高了收費標準，而中西部地區基本都是執行國家標準。考慮到上述治理方式存在隨意化和標準不統一的弊病，國家發改委、環境保護部等部門在2018年初聯合發布了《關於停徵排污費等行政事業型收費有關事項的通知》，規定自2018年起在全國統一停徵排污費，改為是企業根據排污量按季繳納環境保護稅。綜合考慮環保標準和費改稅後企業環境成本的變化，估計企業排污費總額增加2~3倍。
水泥行業壓力測試情境設置主要考慮兩大因素:其一，根據2013年環保部水泥行業環保標準以及國家發改委最新下發排污費徵收標準等有關政策，主要選取治污、協處和排污三大政策變化因素。其二，企業環保成本的估算。考慮工商銀行水泥客戶絕大部分是行業中上游企業，估算過程中的相應參數值依照「良好企業冶等級設定。
總體而言，水泥行業進入低速增長階段，去產能壓力仍然存在。環保標準提高將對水泥行業形成較為明顯的財務壓力。輕度、中度、重度壓力情景下AA級(含)以上的客戶的信用等級向下遷移率分別為48%、62%和81%。
(四)政策建議
一是防範中小型水泥企業因環保改造壓力導致的風險。二是持續跟蹤水泥行業去產能進程可能帶來的信用風險。三是脫硫脫硝除塵等環保市場空間巨大，建議擇優開拓。四是關注水泥行業併購重組，抓住水泥行業發展機會、拓展優質客戶。五是關注工業固廢市場發展和政策變化，加大水泥協處項目支持力度，推進工商銀行金融組合產品。六是抓住企業走出去中的水泥環保產業鏈投放機會。
四、工商銀行針對鋼鐵行業的環境壓力測試
針對鋼鐵行業的環境壓力測試主要考慮治污壓力和排污壓力兩個方面。對於污染治理，本次壓力測試對壓力模型的構建進行簡化，僅對其中資源、能源消耗量大的主體工序進行分析，包括燒結(球團)、煉鐵、鍊鋼三大工序主要排污節點進行分析。對於排污費用，主要考慮煙塵、工業測試不考慮水污染因子的排污費。
鋼鐵行業壓力測試情境設置主要考慮以下三個方面。
1.治污壓力情景
分別從鋼鐵企業污染物排放滿足《鋼鐵燒結、球團工業大氣污染物排放標準(GB28662—2012)》等標準中新建企業、特別排放限值、國際領先水平企業標準(參考歐盟、德國等國外鋼鐵行業大氣污染物排放標準以及《鋼鐵行業清潔生產評價指標體系》中玉級標準要求中關於污染物排放相關要求)等三個標準設定。
2.排污壓力情景
主要參考了河北省收費標準，同時增加了揮發性有機化合物(VOCs)因子影響。按照輕、中、重度三種情景，分為每污染當量2.4元、4.8元、6.0元的三種情況。
3.鋼鐵企業分類
由於鋼鐵行業產能差異較大，裝備水平參差不齊，對於不同的企業，達到同樣的環保要求需採取的環保措施及運行費用差距較大。因此本次壓力測試企業分為兩類進行分析:一是產能處於平均水平的鋼鐵企業，即年粗鋼產能300萬噸。二是大規模鋼鐵企業:年粗鋼產能1000萬噸以上。
測試結果表明，環保成本的增加對測試企業的財務狀況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但是影響程度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四)政策建議
總體來看，鋼鐵行業開始出現復甦，未來行業總量穩中略降。但由於去產能、供給側改革成效的顯現，行業集中度提升，龍頭骨幹企業具備一定發展空間。一是有效供給水平將不斷提升。流程型智能製造、網路協同製造、大規模個性化定製、遠程運維等智能製造新模式有望在行業內得以進一步推廣；鋼結構建築應用將會加強；高技術船舶、海洋工程裝備、先進軌道交通、電力等領域所需的關鍵品種產品將持續突破和產業化。二是鋼鐵行業兼并重組將深入推進。寶鋼、武鋼的正式合併，為鋼鐵行業兼并重組起到了示範作用。以提升質量品牌、整合區域資源為主要任務的減量化兼并重組將會取得實質性進展，鋼鐵產業集中度情況將會有所改觀。三是鋼材需求量緩解中趨穩，但結構調整優化。隨著我國經濟增速從高速增長轉向中高速增長，經濟發展方式從規模速度型粗放增長轉向質量效益型集約增長，傳統製造業、房地產等行業對鋼材需求強度會有所下降，高端製造業、新興產業用鋼需求會有所增長。
從信貸政策來看，繼續執行差異化信貸政策，搶抓市場機遇。一是在有效把控實質風險的前提下，擇優支持行業內優質的龍頭骨幹企業。面對鋼鐵行業市場復甦和盈利好轉的市場變化，繼續實施商業銀行差異化的信貸政策，服務好優質客戶。二是關注鋼鐵行業優質企業環保領域業務機會。2005~2015年，中國重點鋼鐵企業環保治理資金累計投入超過1300億元。展望未來，中國鋼鐵企業將在燒結煙氣多污染物協同治理、焦爐煙氣脫硫脫硝等方面加大科學攻關與創新，按照「綠色礦山、綠色採購、綠色物流、綠色製造、綠色產品、綠色產業冶要求推動綠色發展，在環保設備、環保技術、智能化、科技化方面加大投入。商業銀行可關注其中蘊含業務機會，並適時支持和介入。
從風險控制來看，重點大中型鋼企對環保投入的抗壓能力較強，對去產能和供給側改革力度的影響仍需密切關注，進一步提高風險防範意識。在中央政策指引下，近兩年來鋼鐵行業產能過剩的情況得到了極大緩解，企業經營開始改善。但目前鋼鐵企業效益回升的基礎仍不牢固，行業還沒有完全走出困境。除了存在產業集中度低、鋼材國際貿易摩擦加劇等問題之外，「地條鋼冶亂象嚴重，市場環境需進一步完善也被列為行業發展突出問題。因此，商業銀行在支持鋼鐵行業發展的同時，要增強風險意識，嚴格審批程序，把好質量關和效益關。
五、工商銀行針對鋁行業的環境壓力測試
電解鋁是唯一納入全國碳交易體系的行業，因此該行業面對的環境風險因素比本研究所包括的其他鋁冶煉行業多。由於用水超標而導致的減產是該行業面臨的最大環境成本。
工商銀行環境壓力測試是按《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的稅率下限計算，目的是了解該法執行後對企業的影響，支持工行日後在風險管理和資產配置的工作。
第一，環境風險對工商銀行鋁冶煉行業貸款質量確實有一定影響。相較於基準情形，環境稅提高後行業企業違約率(PD)均有不同程度上升，對應的企業信用評級亦有部分下降。這證明了環境風險經企業影響商業銀行資產負債表的傳導機制確實存在，為商業銀行關注環境風險提供了依據。
第二，環境風險對工商銀行鋁行業貸款質量總體影響較小。少數企業信用評級下調，而且都在下調一級以內。這主要源於工商銀行在授信審批過程中對企業效益和排污治理具有較為嚴格的標準。環境風險對高評級客戶的影響相對更小。從違約概率變化幅度來看，現有評級下，高評級客戶違約概率變動更小。因為高評級的行業龍頭骨幹企業，在經營績效、資源稟賦、市場佔有率等方面具有優勢，抗風險能力(包括環境風險)較強。
(四)政策建議
針對鋁行業環境風險壓力測試的情景只有環境稅一個因素和一個情景，建議進一步按照企業地理分布的特徵梳理鋁行業實際面臨的環境政策變化風險因素，區分輕、中、重度給出影響參數，並與企業財務報表數據相銜接，進一步提升鋁行業壓力測試能更好識別其面臨的實際風險。
(本節中的案例按照先後順序，分別引用了工商銀行在2017年3月發布的《環境因素對商業銀行信用風險的影響——工商銀行基於壓力測試的研究與應用》報告，工商銀行與聯合赤道環境評價有限公司在2017年9月聯合發布的《環境因素對商業銀行鋼鐵行業信用風險影響的壓力測試》報告，工商銀行與標普旗下trucost公司聯合發布的《環境成本內部化與環境風險分析———以中國鋁行業為例》報告。本文節選自《金融機構環境風險分析與案例研究》第二章。本章執筆:殷紅，中國工商銀行城市金融研究所副所長； 張靜文，中國工商銀行城市金融研究所分析師； 邱牧遠，中國工商銀行城市金融研究所分析師，博士；馮乾，中國工商銀行風險管理部經理。陳怡瑾，上海浦東發展銀行，總行風險管理部，行業研究專員、風險政策經理； 崔禮兵，上海浦東發展銀行，總行風險管理部，風險制度經理。本書已由中國金融出版社出版發行。主編:馬駿，副主編:周月秋、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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