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捷：好角色，不在故事裡尿尿
好角色，不在故事裡尿尿
福州教育研究院 何捷
這是專業寫作教學中，教師傳遞給小孩方法時的形象說法。意思是：你在故事中創造角色，應該讓角色做重要的事，要推動故事情節發展，還能與其他角色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聯。但要記住，好角色不需要在故事裡向讀者展示全部，例如：如何刷牙，如何洗臉，甚至是，如何尿尿……
我們很經常跟風說：寫作要注重細節。細節雖好，但並非都好，也並非都要寫，更不存在一種簡單的結論——寫得越細越好。角色的塑造，應該與故事情節需要相吻合，做匹配。當我和小孩分享這一寫作方法時，原本以為小孩很難接受，但恰好相反，小孩非常愉快地接受，而且用起來感覺相當有效。「好角色不在故事裡尿尿」，這句話太形象了，一聽就懂，一懂就能操作。小孩根據指導，刪除了文字中蔓延開來的那些無效的「枝葉」，修剪了多餘的語言，讓故事的主角立在讀者的心裡。
也就在小孩修剪枝節的時候，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和他們說具體的「修剪」方法。其實，如何修剪並非憑感覺，靠臨場，完全藉助語感。教學，就是給你可以提升的路徑。修改，可以給出明晰可操作的要求。例如：刪除一些形容詞和副詞；運用主動而非被動的動詞；刪除重複的字；刪除白費的話；刪除光是用來修飾的字……如：「原來他就在這裡」。這句話中的「就」字應該刪除。又如：「她看到媽媽站在門口」，此句的「看到」是多此一舉。多舉例，給方法，讓小孩學會如何讓語言簡潔的方法。
你發現了嗎？有效的寫作教學有個共同的特點——明晰地告訴小孩該怎麼做，有具體的實踐方向。對比一下我們如今提供給小孩的寫作教學，好多是「大籠統的理想化教學」。例如，我們常常提出很高上大的要求，諸如「寫作過程要具體，情感要真實，想像要大膽」等。我們很習慣把應該做的指導簡化為「指令」，要求小孩在寫作中做到這個，做到那個，而且希望小孩能一步到位，能做好。在小孩最困難的是寫作過程中則不管不顧，讓其自己寫。寫作過程中缺失了指導，每一次寫作都是「獨立宣言」，小作者的水平提高，成了無根之水，完全靠天賦，憑悟性。這樣教，有沒有老師，有沒有教學，沒有差別。準確說，教學可能是一種干擾。
上海師範大學鄭桂華教授指出：籠統的，沒有具體路徑的寫作指導，是一紙空談。杜威也說：這世上沒有一種方法是通用的方法。每一種方法都應該是具體指向某一事件，某一過程。而我們一直試圖用一些大而泛之的「目標式的方法」來指導寫，力求抵達寫作效果，這合理嗎？說到「效果」，也是南轅北轍的。我們非常注重讓小孩對文章寫作的結果進行修飾，強調多用形容詞；多用成語；多用修辭手法等。我們欣賞的結果，就是在華麗敘述上的比拼：看誰積累的辭彙多；看誰的修辭手法運用多；看誰引用的經典多。很顯然，這是毀滅文心的做法。這樣做產生寫作上的致命傷就是導致對寫作本身的誤解，以為只要「好看」就行。
我知道，讀到這裡，大多數人的心裡是不能接受的，或者看糊塗了。沉疾太深，醒來不易。再用例子來說話，直觀點。例如我們很喜歡讓小孩進行細緻的「陳述」，寫成「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或者是「這讓我的心中感到無比歡愉」；還可以是「這裡的風景美到讓人值得屏住呼吸去欣賞」。乍一看，這些話都不錯，但都是直接陳述結果，且無不在搜腸刮肚進行語言的精雕細刻。而專業的寫作教學則是告你——請更多地用「呈現」而不是「陳述」。什麼是「呈現」呢？把場景用文字還原出來，例如，你可以讓小孩寫當時所處的環境，當時所見的情境，所感受到的變化等。寫出來，呈現在讀者面前，讓讀者自己去判斷，去感覺，去表達這到底是一種悲傷還是歡愉。情感，要通過呈現，在讀者心裡生髮出來，而不是靠作者的陳述來定論。「應該呈現而不是陳述」，這就是我們要教給小孩的寫作方法。
小孩初學寫作，最需要的就是方法，最不需要的就是教訓。而如今，我們不但希望小孩一下子圓滿，而且還朝著錯誤的方向努力，結果是多麼可怕啊。記住，「好角色，從來不在故事裡尿尿」。寫作的教與學，要相對專業。不要總試圖從閱讀中為寫作分一杯羹。用閱讀來改變寫作，沒錯！但專業化的寫作教學不能少，否則，你希望得到的改變可能需要經歷漫長的人生，也可能是終其一生所能得的。教學，時間是短暫而有限的。閱讀和寫作，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現買現買。
教會小孩寫作，秘訣都在方法，成敗都在過程。
閱讀安·惠特福·保羅的《暢銷作家的二十一堂繪本寫作課》，其中還有這樣一個例子，講的就是如何通過修改，寫出一個好開頭。請看，保羅的第一次開頭，是這樣的——
夜深了，媽媽舉起艾倫的睡衣說：
上床睡覺的時間到嘍！
「不行！不行！不行！」艾倫說：「我要先刷牙。」
艾倫刷了牙。
「好了。」母親說，「我來幫你穿睡衣吧！」母親幫艾倫套上睡衣，「上床睡覺的時間到。」
「你要先念故事給我聽。」艾倫鑽進棉被裡，母親讀了故事給他聽。她合起書本，將燈關掉，替他把被子蓋得密密實實。
「晚安，艾倫。」
「晚安？」艾倫跳下床，「我忘了跟爸爸說晚安。」
瞧，這個開頭看起來已經比較圓滿了。但是，教學就是推動小孩走向最近發展區，要進步。保羅對這個開頭不滿意。開頭，是寫作中重要的一環。例如，作家約翰，樂霍就說：「故事的頭幾行教導我們該如何讀這個故事。」保羅認為，這一開頭無法產生教導的作用。又如詩人蓋布爾·普瑞說：「詩的第一行就是不肯放開獵物的鷹。」而保羅認為這個故事的開頭無法抓住讀者。作家L·洛斯特·希爾斯說：「寫作有個邪惡的地方就是在一開始，看似如此簡單，結果卻如此困難。」開始，就是一段涉險之旅的起點。而這個開頭，無法讓讀者有「立刻上路」的感覺。因此，保羅從幾個方面重新指導修改這個開頭。例如，開頭中要發現主角；這個主角想要做什麼呢；開頭中就要產生衝突；這個故事大概發生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呢；往下寫這個故事，該用什麼樣的語氣；開頭有什麼隱喻嗎；是不是有一個讓人驚喜、疑惑，簡稱「掉下巴」的環節呢？有了這些具體的寫作修改路徑後後，最終開頭成這樣——
「來吧，小猴子。」猴子爸爸說。
天空黑漆漆，月亮掛高高，上床睡覺時間到。
小猴子搖搖頭：「我必須先說晚安再睡覺。」他快步跑到頂端的大帳篷。
你一定注意到修改後的巨大轉變：原文中的那個沒有特色的主角，變成了一隻猴子；猴爸爸送他上床睡覺，而不是一般的母子間睡前故事；「快步走到了頂端的大帳篷」，一下子被這句話吸引，讀者想知道小猴子到底要幹什麼；短短几句話，讓讀者在心裡驚呼：哇！有意思，我想看下去。瞧，專業指導後的修改，讓這個發生在睡前的晚安故事變得如此特別。
而我們看到更多的修改指導，是在原有基礎上調整一些用詞，增加一些修辭，改變幾個句子……而這些修改，都屬於在文章寫作的結果上不斷「瞎折騰」，沒有改變文章的品質。最多屬於校正！
請相信小孩一定能做到，小孩天生是作家，他們能夠在作品中創造奇蹟。作為教師，我們教給他們的是能夠讓改變發生的構思方法，修改路徑，而不是一味把教學建立在小孩已有的語言積累上，不是一味向閱讀要結果，求質量。
教寫作，要想辦法讓小孩在寫作過程中體驗成功。成功地看到寫作發生的變化才能愛上寫作。老師的「想辦法」，就是教學中要給予的「方法」。方法如何才好？記住——
好角色，不在故事裡尿尿。
因為喜歡，所以堅持。
因為堅持，所以越來越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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