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學 > 小說:老宅(6)

小說:老宅(6)

文/南金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小說:老宅(6)

十六

劉加明步行出醫院。

他踏入醫院大門外的台階,腳步生風般,拎著一袋包裹速速奔回老宅。抵至厝前,他急迫般推開小木門,邁入老宅的天井。即刻,仰首望天長嘯一聲,也許數日的鬱氣,也許只有在這裡才能痛痛快快的一番長喟。低眉,深深地吸一口老宅清冽古香的氣息。頃刻,彷彿一縷綿綿的清麗的鄉愁瞬間就從頭頂掠過,那個浮光的漂流急速之神馳,不待人們下意識回目探索的一剎那間,卻不見蹤影,給他留下滿目天際的空靈蕩漾。這份心念雛形的泛泛之上,什麼時候配置於他的中樞,已無法追究。他,覺得是幻夢!但是,劉加明能深切悟道其中的思緒始終不渝地固守於神情,偶爾猝然予以一擊,心理上還是承受得起。他,心思並沒有齷齪到令人費解的地步;他想罷,大概是人的記憶失落一時醞釀的錯覺吧!

他開始舉目環顧天井的四遭;倏忽,一脈淡淡的愁縈於腦門口纏繞,忽而依稀忽而濃烈的愁緒如電如雷,那麼不經意的襲上,擾人幾分思想惆悵。這樣的形象,蝸居於大腦深處,只有大青山失憶之後,常常浮現,宛如大海浪涌拍岸濺起的朵朵浪花,潤入心房,令人寂寥的思念多添上那份遐想的荒涼;那般錯亂的思潮,一旦靜不下來,他會感覺到老宅的離別情懷有別樣的痛楚與苦澀!像離開自己生命里程中的一方驛站去珍惜留戀,那是自由者顠零的避風港灣,值得依賴與安祥的休憩地;那裡,不需要為之付出絲毫的戒心,那裡沒有愁眠的人間,那裡從來不發生心愧和靈魂的累贅!劉加明的潛意識中,那裡就是老宅;而老宅,儼然是他血液流淌起來的那一點點脈絡的涌浪;儼然是他心房搏擊起來的那一點點生息的顫音;儼然是他神采飛揚起來的那一點點尊嚴的浪漫;更是他孜孜然無法捨棄的那一點點生靈的情愫,如生命細胞活躍。

天井一方,目觸一把竹製的矮凳,他索性坐下來。彷彿,一個接一個的彷彿,他閉目專註於傾聽胸口的心聲;他下意識拋開大腦中所有的雜念和牽絆,於冥冥間享盡那方曠達的天籟世界,精神里的那點凄惻之韻。無疑,這久久靜默的悲愴,已經與慈悲的靈魂相依陌生而久違的重逢。如今這般罕見的歸心,他祈禱,他懺悔,就讓慈悲為懷就讓虔誠為懷,就讓沉寂的憐憫,就讓荒蕪的心地,重新啟迪自己,消除自己人性蒙蔽的頑皮吧!默想中,他向自己獨立精神與自由思想宣戰。能不能說,這也是一場思想鬥爭呢?這也是一場靈魂博弈呢?是的,他仍然為失憶而尋找。

西陽殘紅的餘輝。此時,正熱戀般吻著房楹上的桓梁。惺惺依惜的晚霞,那點點蝸行般的熱情就從劉加明開始睜開眼睛的視屏中逐漸逐漸地褪去,想留也挽留不下來;一會兒功夫,落魄的夕陽僅此點滴的光暈,從湛藍的天空中悄悄隱沒。天,依然是晴朗的華麗,趨晚的習習涼風賊溜賊溜似的豪爽,開始與歸窠的鳥兒結伴而至。老宅的上與下閣樓的空間,是鳥語與風兒的霸氣,正不斷地侵入古色而寧靜的天井。劉加明意識到又一個彷彿,似乎有一種東西在催促他,就是反應遲鈍了一會兒,暫時想不起來。對,他相信失去的記性會慢慢回來!

劉加明重新挑起圓睜的目簾,望望頭上方夜色頻頻降幕的瞬間,他想起來了;唉!我又上痴呆症了。是否可笑?這一觸電似的知覺感動,沒有白費;他終於從凳子上站起來,拎起那些在醫院裡一度準備丟棄的衣服包裹,走進西廂房。

樓上,楊娟娟細心地一遍遍擦洗,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是,有一些什物的擺放位置變化不同,費了劉加明一番尋找的周折。但他依然很感激娟娟,絲毫不覺得心裡有異樣的擔憂;儘管他對生活的衛生要求極其講究,近乎於潔癖的這樣一個人。他反覆的觀看房間里擺設,從裡間走到外間,折騰一陣。就這樣,他的心總算安靜一些。於是,拿起手機撥打黃麗的電話。電話通了,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直至黃麗掛斷了。同樣,他也撥通楊娟娟的手機,對方的手機響了一陣後,給他自己下狠心按斷。接下來,他從客廳踱出,走進寫字間里,看見那盤綠蔥蔥的梔子花,茂盛的花叢中隱藏著幾朵潔白花蕾,望過去有點羞答答的味道;劉加明想用小指頭去撥弄一下,卻把旁邊的一朵潔潔白白的花朵給弄斷了。他,信手拾起掉落的花瓣,放在鼻息端輕輕吸聞,一股梔子花的清純香氣竄入腦門,格外溫馨,有份甜蜜的靈氣徜徉於胸口,令人安謐的心裡,瞞不住幸福感的襲人!那些潔白如玉的花蕊,細細膩膩,體態那麼輕盈,花香那麼誘人,一時間觸發起那天黃麗生日時唱的那首《後來》,歌聲彷彿正響於耳邊……

梔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藍色百褶裙上

愛你

你輕聲說

……

《後來》這首歌的歌詞,劉加明挺喜歡它的意境和韻味;他把歌詞記得牢牢的,偶爾會哼上幾句。哼完後,他自個兒咧咧嘴笑了。自己低下頭去,在梔子花的花蕊上嗅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傻傻然對著花兒微笑起來,有股天真爛漫的童話味道。

「劉老師!你出院了?」門口響起女性的聲音。這聲音不但熟悉而且親切!

這話,把劉加明幾乎迷上的狂妄幻覺症給徹底地砸碎了。瞧,他怔怔然的僂背姿勢,一動不動。那會兒,如雕塑一般,半晌兒恢復不過來自己的神智,十分荒唐。

「阿……阿麗!"

稍許之後,等劉加明幡然醒悟之際,他有點疑心於自己適才的神經質是否外露?是不是嚇到她了呢?所以,一下子臉上幾分惶惶之色;就是差一點訝異的表情坦露出來。

站在門口的黃麗,可能急促趕路的原因。此刻,呼吸緊湊,胸脯頻頻起伏,喘息之然的頹勢,讓人憐惜,劉加明一目窺見,有不盡的衷腸難訴!他突然感覺到黃麗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胸悶歷史,雖然詳情不明,也是他無法釋懷的惦念。此時,面對她那張粉紅的臉色帶有些許惶恐的徵象,冉冉然不安的現狀,劉加明瞅得正著,未免頓生一分歉意泛然襲胸。

「對!我怕你們又是忙這,又跑醫院。所以,出院!你看我挺好嘛!剛才去了電話,想告訴你。」他語無倫次,「可我又好像告訴過你們,電話里正,正想著什麼事似的,電話鈴就斷了。這回,你來了。」

黃麗一聞,知道他要表達的意思,沒有責怪什麼。便回道:「阿芳告訴我說你要出院。她也是聽陸凡講的。這麼快,我剛從醫院……嗯,出院也好,一個人在醫院裡肯定會悶。」

黃麗邊說道邊走近劉加明。

「你,不怪我?」,劉加明輕然問道。

黃麗搖搖頭,爽然回他。

劉加明鬆了一口氣,朝她微笑:「阿麗,好奇怪!我今天像著了魔鬼似的,有點魂不守舍……」他,收起笑意時,對黃麗說實話。

黃麗昂起臉,看他。莫名其妙的有股賞悅的心境闖進胸膛;內心裡想:挺棒的小老頭,莫不是又一次無病呻吟吧?

不過,這般猜想之後。黃麗頓覺有點奢望的隱私作祟,有點強求的滋味。女人嘛,有點私情,不算什麼。人是吃五穀雜糧的,哪沒個把不住七情六慾的事呢?想罷,她自己忍俊不禁痴笑一下;當然,黃麗又是個很理性的姑娘,男女間的拿捏分寸,非常有度。於是,她趕緊把微然發燙的臉蛋埋下。其實,黃麗那時,很想幽默一下劉加明,只是被自己控制住了。然而,劉加明的目光看偏了,他以為是自己出了什麼糗,用手摸了一下臉龐,沒發現什麼。同樣,再次窺探她的目簾,下意識般向黃麗目光詢問的時候,有點滑稽;一張臉的泛紅之色,其中略帶某種難為情的俏皮,又顯幾分聰明人知難欲退的傻逼勁。他這些表象,黃麗從來沒見過,也許是男人一種暗示;但她知道劉加明的紳士風度,舉止,言辭,談吐的方式,也就不那麼去在意。隨後,把話題岔開。

「陸凡大概也是聽洪敏說的吧!」

劉加明,徐然低眸,點了一下頭。

「洪敏的眼光挺獨到,很有敏銳力。一上任,就發現陸凡是個人才。」他順著話題的人物說話。

黃麗,攢攢首。

「阿芳平時老是催他,希望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洪老闆。其實,阿芳說陸凡毛遂自薦是場假戲!」阿麗似乎想糾正什麼。

「原來是這樣!」劉加明聽出來。不過,有點大驚小怪的意思。

黃麗笑道:「陸凡也有上進心!前幾天,提上了技術部副經理。噢!他正準備想請大家吃飯。不過……哎,好在洪老闆善用人,不然恐怕早飛……想想也是,陸凡來了大半個年頭,替公司做了那麼多技改活,愣是給他們不重用。企業,尤其是家族企業、作坊式企業,再不來一場洗心革面,不行壯舉。否則,企業做不大,是遲早的事……」她注視劉加明,稍頓了一下,接下輕道,「劉老師,等會兒盈姐回來,咱們得注意講話方法。她被公司刷下來,安排在食堂里打雜活。阿芳說,今天中午打菜的時候,跟人大吵了一架。肯定心情不舒服。她,唉!原來是洪太太安插在企業的棋子……不好意思,用詞不當。應該叫……就那個意思!說實話,哪裡有實力去做公司的辦公室副主任一職?這回貶下去,心裡肯定氣還大著呢!要不然,跟陸凡吵過,大家一起說好了,不再惹事對嗎?」話畢,黃麗是一臉的愁煞相。

「阿麗,你想呀。倩盈下來,不更舒坦嗎?反正,這個工作崗位不能勝任,不如離開它,換個勝任的崗位做做,有何恥辱呢?」劉加明為倩盈慶幸,也覺得她不應該背什麼包袱。但又不好據理雄辯,於是乎拐個彎說事。

黃麗聽後,覺得有理。贊同他的觀點,道:「我想她是明白人,也應該這樣想。」

倆人談話間,西廂房的樓梯道登登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風嘯般,直往二樓甬道的方向刮過來,年青人的步伐就是朝氣蓬勃。

阿麗對他道:「是阿芳阿娟們回來了。」話完,她往門外挪步。

果然,兩個姑娘拎著大袋子食材走進來。

「劉老師,今天在你這裡搭夥。」

一進門,阿芳就迫不及待地表明來意,說起話來,既甜蜜又爽快。

楊娟娟不同的性情,有點靦腆的意思;她乖巧地站於門口的外沿甬道上。當一見上劉加明高興的樣子,轉眼間,返身就往廚房走去。娟娟進了廚間,還特地朝她們吆喝幾句,意思是清洗食材的活計就不要跟她爭了,儘管炒菜的手藝不如人,打下手的功夫可算是頂一頂二的。逗得隔壁那房人哈哈大笑。說完了,自個兒樂滋滋的一個人呆在廚房間,數著雞翅蒜頭呢。

談笑間,劉加明一轉念,想起來應該沏壺香茶;一來品茶可論英雄豪爽,二來這幫姑娘累了解解乏。不過,原來習慣性的茶具擺設方位,現在變動大了,真的一時半會兒找不著。他正處於東張西望的當兒,還是黃麗機智,腿腳也利索。很快,一壺熱茶沏上。

西廂房的寫字間,茗香四溢,溫馨而宜人。

「劉老師,那筆借款拖到現在才還你。謝謝您啦!」肖芳從隨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一沓子鈔票,恭恭敬敬地遞給劉加明。

看得出來,肖芳的臉上立刻流露出來的那種感恩之情,已經深深觸碰到他的視膜界。

「你哪來的錢?你們夠開銷嗎?我又不急等著你的還錢來花,何急呢!」

劉加明盯著阿芳,他確實不忍心伸手去接這沓子鈔票;首先,他知道這對年青人過得很艱辛,其次,這錢怎來的?說句心裡話,他非常想努力去愛護老宅里的每一個人。也許,這種愛的成分里,摻雜很多劉加明的個人觀念,摻雜一些憐香惜玉的個人感情,摻雜他本人心軟、善良、慈祥的性情之外,亦或是一個心地惻隱、一個柔情萬種的人,留一方善念!

「這是陸凡的錢。我呀?攢到現在還是還不清。」阿芳回道。

「陸凡哪來的,你不問清楚嗎?」劉加明有點偏急。

「噢,是這樣的。」阿芳站起來幫他沏上茶,「這錢是洪總給陸凡的獎勵金。這次,不是提拔他當技術部副經理……我想,前次打架的事,賠錢,洪總知道。我聽盈姐說過,洪總問過她賠了多少錢?我想陸凡不會去說什麼。他告訴我,洪總拿一萬塊錢給他是補償崗位津貼費。」

阿芳放下茶壺,接著道:「劉老師, 有件事很為難,想你做個調停人。陸凡這個臭狗屎,恩將仇報,竟然在會議上點名盈姐不配做領導人的角色。弄得大家以後怎麼相處呢?劉老師,老宅咱這些人,這些年,相互幫襯,從來沒人這樣……弄得我見到盈姐,怎麼說好呢?劉老師,你出面給他倆圓圓場!」阿芳顯然有些激動,說話都帶有抑揚頓挫的情緒。尤其擔憂的是不知道怎樣處置與解決和柳倩盈衝突之後的和解措施及辦法。

黃麗站起,走過去,幫她的杯子里添加茶水。阿麗對此事沒有直接表達意見。但看得出來,從道義上評論,她是站在陸凡這邊的。

「噢,洪總給的,是對陸凡工作的肯定與表揚。阿芳,之於企業的管理與運作,陸凡的反映也是客觀的,也是一個員工的正當權利。為什麼不可以呢?只於柳倩盈這邊嘛……姐妹一場不易,感情頗多頗深固然要講情義。突然來這麼一手不講情面,背後整人的小動作,有點難以接受,可以理解。阿芳,陸凡是大企業待過的人,做起事來自然有職場擔當的使命感。尤其lT男的概念,那就是講究優勝劣汰的法則。相信我,他絕對不是別人想的那種踩著人家肩膀往上爬的小人。你呀,把自己的想法變糊塗啦。阿麗,看來阿芳有眼光,選個駙馬爺不簡單啊!敢作敢為,男子漢的氣魄,哈哈!」他擺道理的目的,讓肖芳解脫煩惱。

肖芳邊傾聽邊頻然點頭。黃麗也看出點端倪,趁熱走到她的身後,撫慰她一下。

一會兒,肖芳好像走出思想困惑的泥潭,精神方面的顧慮如煙消雲散般,人開朗起來。不過,她知道陸凡是犟驢的性子,還是囑咐劉加明不要輕易表揚他,應該多多批評指正。

「劉老師,他的面前,你千萬不要誇。這人,有時候……真不知道怎麼說呢,好像都不懂人情世故,又重情重義……一根筋似的!」她提醒大家的意思。不過,話是開心的很。

黃麗端起茶壺,邊添加茶水邊說:「阿芳,我也算接觸過他幾次,陸凡表面看起來有點木納的性格,神情嚴肅,不愛開玩笑。不過,與人交流起來,那也是真情實意一番,其言給人有灼熱之感。」

劉加明聽了黃麗的一番陳述,基本上對陸凡的個性有所了解。但,畢竟沒見過面,有些屬於自己的見解就不好越袍攬義了。

「晚上,叫他過來一道吃點。怎樣?」他徵求肖芳的意見。

阿芳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他最近好像很忙。另外,研發中心剛剛歸他管……出來都得請示。」阿芳也很想見他,畢竟是熱戀階段的人。

劉加明性子直,信口開河道:「就說是我叫他啊!」

黃麗插了一言:「還是叫他跟洪老闆請個假,比較妥。」

阿芳看看阿麗,覺得沒什麼困難,就應允了。

這時候,廚間里的阿娟,已洗凈食材,蔬菜也切好,萬事具備了,只差掌勺的人出現,正在愁眉苦臉喊誰合適呢?最終,還是隔空求援。

聽到阿娟的叫喊,劉加明站了起來。這下,沒等他反應過來,黃麗便開口道:「劉老師,你還是病號。再說,這幾個家常菜,我能應付。」阿麗很自信,又調皮似的朝他媚眼一下。接著說,「我的手藝也該露一露啦!」

話落時,阿麗徑直往廚房間走去。

肖芳望著阿麗的背影,彷彿突然想起什麼,又突然之間健忘了。情況有點急躁,忙喊著她。

黃麗回頭,瞅瞅她熊樣,便問:「瞧你那張苦瓜臉,有啥……"

這話,正中肖芳的下懷;她忙不迭開口:「對……冷拌黃瓜,蒜泥多多放些。好嗎?拜託拜託!」最後的語氣,近乎於下跪哀求。

黃麗瞪了她一眼,怪道:「一邊怪他,一邊牢記他的嗜好。這,就是傳統中國女人的精神!阿芳,你算不算最突出?」

肖芳不示弱,撇下嘴,回她:「還沒做三從四德的榜樣呢?哼哼!看不慣啊?」

黃麗不屑一顧的一歪臉,慢條斯理地說:「你別。別別別!別作繭自縛。」老宅里的女人,抬起杠來,可叫男人多少有點目瞪口呆。黃麗的這句話,宛如神功點穴,一下子掐住了肖芳的七寸命門;她,大張著口,瞠目於其後背。

十七

洪敏公司的四樓會議室里,燈火通明。

洪敏剛剛講完話,便信手端起茶杯,正欲汲飲之際。然而,這眉目毛無意間轉溜著,正好碰上陸凡兜里頻頻作響的手機聲。又恰巧窺見陸凡,在猶豫不決的狀況下。於是,洪敏就給他使個眼神,示意他去接。陸凡領會老闆的意思,從座位上站起來,往門外踱去。

這通電話正是肖芳撥過來的。女孩子家嘛,總會撒撒嬌什麼的,阿芳不會。她直白的用詞之巧妙,就是拿劉加明的邀請名義為 令牌,可見這威力與面子的分量有多大!陸凡有點慌了陣腳,不敢說推辭。但是,小夥子機靈,找個藉囗,快步地回到會議室,把這個難題甩給洪敏。洪老闆一聽,是這麼一回事,倒是一臉嬉笑無常,心裡格外喜歡這個後生人,這樣規矩的年青人,不多見。當然,喜歡歸喜歡,放在心裡就行。他接過陸凡遞過來的手機,往裡面的房間走去交談。

通話結束,洪敏睜大眼睛看著陸凡問話:「肖芳是你女朋友?」

陸凡還是一板嚴嚴實實的面相,一點兒不討人感興趣的樣子。

「未婚妻。」他低聲回道。

「什麼學歷?」洪敏問。

陸凡有點發窘,摸摸後腦殼,好奇般回懟:「專科的……物流管理。感情與學歷有關?」

洪敏可全然不顧及他的反應。突然,巧然拍一下桌面,哈哈大笑。道:「你一定知道,咱們企業生產一線上,還有多少有學歷的人?」

這回陸凡明白過來,他認真的思索一下。答道:「我目前了解的情況,理科生,包括技校出來的,大概有二十來人。」

洪敏聽後,不作表態。左手叉住腮幫子,狠狠地抓一把不放。隨後,招手陸凡,低道:「昨天,你說的事……公司研發中心的組織機構那事,我想了一夜。陸凡,我想這事……你來負責組建,就從公司里挑選。怎樣?」

陸凡沒吭聲,點下頭。

洪敏看他那麼冷靜又自信,接著問:「你,是不是早有預案?」

陸凡彷彿忖度片刻。不過,他還是沒有正面答覆。只是,很誠實地低一下腦袋。

洪老闆雖然看他反響沒那麼積極性來表示。但他明白這年青人的含蓄及作派,相信他的工作能力。便用下命令的口吻說:「好呀。接下來開會的議程就交給你!」

此時,陸凡的臉上才露出一絲含笑。雖然,他表示接受老闆的委任。但是傳遞給洪敏的感覺,似乎有點勉勉強強的味道。精明的老闆儘管不追問下去,其實,洪敏心裡早就盤算好了。年青人,有幹勁是第一要素;其餘無非是話語權與合理的報酬。這個要求,做為洪敏是第一考量的問題。

當機立斷,洪敏即刻喊來辦公室主管和後勤人員,交代任務的同時,要求食堂準備會議人員的工餐適當豐盛一些。並且,親自指示自己的秘書,會間一定要泡上頂好的茶水,提供咖啡。安排停頓之後,又覺得哪方面甚是不周,坐那一陣苦思冥想,終不得其法。於是,趁會議未開之前的空隙,他站起來,在桌前徘徊。

當他抬腕看錶時,覺得空調的冷氣不足,便走過去調試了一下,直至冷風嗖嗖然響動。

「會議繼續,會議繼續。」辦公室主任喊道。

大家也安靜地坐好。洪敏乾咳了幾聲,開始發言:「今天把會議最後一個議題解決。根據董事會議決定精神,公司研發中心,已經提上工作議程。今天,開會的最後議題就是研發中心的人選問題。在座的都知道,這個議題不是隨便說說就能處理好的,它是技術性很強的部門。當然,更不是靠意志說成立就成立。得有合適人,專業性的人來做。得有大把的鈔票投入,是靠錢砸出來的部門。更不是哪個人使使性子,空穴來風一場,說做就能做成的事。研發,具有風險性存在,也是一個企業在未來能不能在市場上站穩腳跟,不被同行吃掉的殺手鐧。不做不行啊!說穿了,有點逼上梁山的滋味。我想,既然如此,擺擺樣式,消磨消磨時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咱們不能幹。咱們既然想干,就得干點名堂出來,擺譜要不得。要干,有些人肯定持反對的意見,屬正常的。譬如,這錢從哪來的?要多少投入?什麼時候有成果?這些,哼哼,沒完沒了……這些誰不會擔驚受怕呢?不過,有一點,咱們得明白。現在,企業發展到今天,已經進入瓶頸階段,不謀生計和發展出路,那必死無疑!這點,各位同仁不會看不見啊?所以,剛才我說是逼上梁山,形勢逼人。錢的事,我的老師,北京的劉先生在這裡。過去,大家有目共睹,幫了咱們多少次忙?大家沒忘記吧!咱們的信譽,還是說得過去。對嗎?我這裡要特彆強調一下,連我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你叫局外人來相信咱們,這道理講得通嗎?」

洪敏呷口茶水,乾咳了幾聲。此後,他把目光移向右手位的三叔。問道:「三叔,你是公司的股東,又是行政副總裁。哦,你先表個態,讓大家思想認識統一。」

應該說,洪敏的這番話,矛頭直指股東們。「哦,哦……」三叔面對十幾號人的目光,去接洪敏的話茬,是他防不勝防的事。再說,這個議題本來就是今天的題外題,心裡根本沒譜。於是,他挪挪坐姿,湊到董事長面前,伏下頭顱,低聲問道:「其他股東表態了?」

洪敏一聞,正襟危坐。稍後,他對三叔淺然一笑,攢攢首;但他,始終緘默。

三叔平時很會察言觀色。他把伏在洪敏跟前的頭,抬起來。此時,一本正經的樣兒,迫於洪敏當初留他繼續擔任副總頭銜的威懾,裝腔作勢一番。他說:「確實,企業已經停掉研發中心這事兒好幾年了。如今要重整,董事會通過就可以展開工作。不過……人選,人選方面嘛,是不是得先考慮合適的人?」他轉睛,對著洪敏。這種態度,明顯坦露自己的顧慮與不安。

洪敏,對他翹一下咀,問:「你覺得呢?」

三叔遲疑一會兒。然後,把視線挪向二舅舅。

且說,二舅舅這人呀,膽小怕事,可又是一個牆頭草,看風使舵。平日里,最怕自己小一點的妹妹,正是洪敏的老婆阿菊。尤其想起二表叔那檔糗事,身上由不得自己打個寒顫。不過,這三叔的游目正漂向他,想避是不可能。於是,機靈般垂下目簾,裝作未瞧見的樣子,抽空先給自個兒打上一針強心劑。

「二舅爺呢?表個態。"洪敏,一眼識破他的詭計,也不為難三叔對峙,直問他。

二舅舅在哪都不吃虧,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挺一挺胸,伸一下腰板,笑咪咪的臉,回道:「洪敏也不是隨性子說話,他早早就預謀好了。大家說,是不是啊?」

二舅舅把責任推給公司的行政團隊。

洪敏聽後,很生氣。這種場合,有怒火衝天,也不便發泄。何況,他還是自家的舅老爺。然,洪敏也不是好惹的菜鳥。他把眼珠子一瞪,如核桃仁一般,凶光畢露,挨個巡視一番,那場面的確可怕。足足半分鐘的僵持,洪敏才收回憤怒的火眼。然後平淡的說:「這是大事件,生死攸關,咱們應該顧全大局。好了,不多說。我宣布,公司正式任命陸凡先生為研發中心主任。大家鼓掌啊!」

洪敏帶頭鼓掌。霎時,掌聲如雷響起。

洪敏抬眉望陸凡,表示祝賀。

「陸主任,你有話說嗎?」洪敏啟道。

陸凡站起來,向各位行鞠躬禮。

「怎麼樣?談談個人感想。」洪敏啟發他。

陸凡,儘管這種場面第一次親臨,心有餘悸,正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即使是旱鴨子上架,不行也得上。人嘛,有時候膽識就是這樣練出來的。他挪了挪腳下的站姿,謙遜的態度,正欲啟言時,洪敏揮了一下手,說:「不要你謙讓的規矩,站著說話不嫌腰累嗎?坐下來坐下來,慢慢講。」

陸凡此時更覺不好意思,小夥子臉皮是薄了點,可精氣神充沛。「今天,我就站著向大家講幾句。下次吧,下次允許我坐著彙報。」他囁嚅道。

洪敏覺得也對,文化人,講禮儀,沒什麼不好的。於是,笑著頻頻點頭。

陸凡開始說:「資料沒及時……我還是把我掌握的情況,簡要的說一下吧!」

「行!掌握多少知識,就講多少。陸凡,不必太嚴肅,用詞不要斟酌,像聊天一樣的態度。否則,我們也會跟著你緊張兮兮的,是吧。多難受啊!」洪敏開導他。

「好的。」陸凡聞後,下意識鬆懈緊繃著的神經,「大家認識我,在公司上班半年多了,一直在一線做技術性支援工作。正因為有了這半年的工作實踐與實踐中的經驗積累。我對公司的任何一款產品性能和技術條件,了如指掌。我說這話的意思,在座的各位前輩千萬不要誤解,我不是誇大自己。我想,公司既然如此重用我信任我,董事長把這一重託交給我,自己不能無動於衷。我也應該表個態,立個軍令狀。否則,不光說你們瞧不起我,連我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陸凡停頓一下,換口氣,消除胸口的壓抑。這不經意的舉動,卻換來大家的掌聲鼓勵,讓他有點受寵若驚呀!

他接著說:「全球的切割機行業態勢,在座的前輩心中有數。目前,呈現兩個極端的市場:一個歐美、日本的高端產品市場;一個中國的低端產品市場。大家清楚,這些高端產品的自動化控制程度很高,操作方面需要大量的技術性熟練的工人來做事,會增加工廠的勞動成本與用工緊張。這些因素,極大地影響中國的企業購買慾。因為,操作工的素質相對要求得全面而且相對於國內的工人……這種要求高素質的工人,本身對企業就是一種昂貴的費用支出。同時,從國外高端切割機發展的未來軌跡來看,結合現在的情況,國外的切割機儘管自動化程度很高,也有其存在發展的軟肋地方,那就是智能化程度普通不高。目前,全世界激光切割機的技術成熟度已經很高了。據我了解,深圳有幾家已經上馬生產線,不久的將來,國內的激光切割機會如雨後的春筍成長起來。這點,也正是我們公司面臨的大趨勢前提,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投資,拿過來使用加以智能化改造,就是本公司的拳頭產品,何樂而不為呢?當然,國內的激光切割機產品在性能方面,肯定與歐美、日本的產品有差距。我調研一下,比如切割的縫隙程度、功率方面的技術性障礙,等等。這些都是開始模仿者逃不出的噩運,大家一樣會碰到許多難題!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如果我們規避這些技術性壁壘,另闢蹊徑,在智能化方面,也就是信息技術的允許下,加強自動化控制的便利。尤其是智能操控方面獨樹一幟,從而形成公司的產品優勢,是完全有條件有希望做成。說白了,通過改造自動化的聯接部位,輸入電腦設計的指令鏈,變成一般工人都可以學一學就會操作激光切割機,這個影響力有多大啊!」他歇一歇,呷上一囗茶水。

此時,會議室一片肅靜。等到陸凡咽下嘴裡的茶水,大夥鼓起的掌聲,雷鳴般震耳。

陸凡正要繼續往下再述時,被洪敏阻止住。

洪敏發言。他說:「陸凡主任說的對,說得非常好非常好。讓我們茅塞頓開,眼前就是一片光明呀!大家都聽到,這就是我們公司要發展下去的思路與方向。我希望各位同仁,本著企業開拓的前景,精誠合作,朝向這一目標邁進,成功的彼岸肯定會抵達。我堅信!今天,陸主任的發言,儘管沒有資料在手,講話不足以明細闡述客觀事實。但從他的思想中,比較清晰可見未來的市場競爭力在哪?未來的核心要素是什麼?公司未來出路往哪方向走?已經非常清楚告訴在座的先生們,在座的每個人。陸主任,辛苦你了!就講到這裡結束。」話落,洪敏注視陸凡,「做個詳細的報告給我,越快越好。」陸凡點點頭。洪敏接著說,「資料要充分,有根據,有說服力。好嗎?」

會議室里議論紛紛揚揚。

「最後,請大家留下吃個便餐,山珍海味一點點,酒是大量供應。」洪敏邀請眾人一聚。

散會時,洪敏把陸凡留下來。

「董事長,還有吩咐嗎?」陸凡怯然問道。

洪敏坐在座位上未見絲毫動靜。他慢吞吞地從桌上抓住香煙殼子,抽了一根出來,點燃火,深吸一口,吐出一圈圈煙霧。這期間,他在思考什麼?陸凡想猜也難。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他抬眉,看著陸凡那張窘迫的臉說。

就這樣,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入洪敏寬敞的為公室。他示意陸凡先坐下,自己掐滅煙頭。「陸凡,你以前做過哪些工作。」洪敏問道。

陸凡回他:「做IT有五年了。主要做設計信息集成這一塊。"洪敏聽後,點點頭。

洪敏問陸凡喜歡什麼茶,他謝絕了。接下來,洪敏在辦公桌裡面踱了幾步,邊踱邊搓手。停下時,轉晴看他半會兒,才問道:「如果這個項目啟動,多少時間能完成?把握性有多高呢?」

陸凡把目簾徐然垂下,思忖起來。片刻之後,他回董事長的話:「樣機有的話,估計八個月做好初試調試沒問題。」

陸凡回答得很乾脆。

洪敏重重拍了一下桌面,興趣特別特別的高,那份獨特魅惑的表情分外活潑,分外甜美,分外可親可愛,也分外霸氣。儘管,他的舉止帶有點點的野性,言辭帶有點點的犀利,情緒始終是不慍不火中漫遊。但是,他確定是一個名符其實的性情中人!

「有什麼要求?開出條件吧!」

洪敏坐回椅子上,目光炯然,盯著他的雙目問話。

「我要求,」陸凡直白告訴,他說:「八百萬至一千五百萬的研發經費。給我條件是,研發中心的人事權。其中包括考核,包括報酬,包括獎懲……另外,個人的要求,我的工資要適當幅度提高一點。因為,明年我得結婚,還缺不少錢。我得為自己著想,算自私一點。」

洪敏大笑起來。接道:「自私?這也叫自私……哈哈哈!我……我理解的自私,完全不同。喂喂,你現在是特殊部門的主管,副總級待遇吶,還愁明年的婚事?好好乾,結婚缺錢?告訴我一聲,需要多少,我私人給你。你看,行么?」

陸凡露出傻笑的模樣,緘口不言。

「陸凡,你跟肖芳怎麼認識的?」

「很簡單。她家小婆姨住我家隔壁,鄰居吶。婆姨介紹。」陸凡笑答。

「親戚做媒?」

陸凡一愣,然後回道:「算吧。」

「一心一意想跟她成家,立業啥的?」

他,果斷般攢首。

「你覺得她哪好?」

陸凡被老闆追問得不好意思起來,靦腆般的紅了臉蛋。他摸摸後腦勺,支支吾吾答道:「感覺嘛……跟她一起很舒服,沒煩惱……心情嘛,特別放得開,很安心吧。」

「好好!聰明的女人,就是哄男人像哄寶貝似的。」話落,洪敏補道,「她跟你計較財錢嗎?」

陸凡大概沒理會洪敏的意思。他不解似的看看老闆,反問道:「夫妻倆必須講究誰錢多錢少嗎?」

「沒,沒有。我是說……比如吧!我老婆從來不跟我計較錢的事。但,女人嘛!有……有時,男人很憋氣。女人,跟你計較的女人!會使較真。但也不全是為了家庭的財政權……算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是的,董事長是過來人。阿芳,一個農村姑娘,不會太貪婪。她,重情重義,眼裡藏不住半粒沙子。不過,有點小小的固執,也會做出偏激行為。我有信心改造她。嘻嘻!」

「對,男人嘛。男人就應該有氣吞山河的肚量!陸凡,到我家,陪我喝兩杯。你……我家那個,不讓沾酒。明白我意思?」

陸凡不便拒絕,老闆都說到那份上。可是,他沒忘記答應肖芳赴宴的事。猶豫一陣,徬徨一陣,掙扎一陣。最後,借下樓空隙之際給肖芳發個微信,幾個字:忙。恕不奉陪。諒解!

小說:老宅(6)

十八

連綿的陰雨天,等來了這個星期的雨天結束,又恰巧是周末的時候。晴朗萬里的天宮,曦際初盈間端倪,恰似疏漏幾點的星星,晶亮晶亮如珠璣剔透的潔白,掛在八千里之外的太空。隔著洪敏寢室的紗窗,望出去是一派澄清的萬物生長的景象;那百舸千帆的競流,千萬頃綠色蔥蔥的稻香……天空,傾情於東方的海平面上,開始瀰漫著格外精彩的紅暈;俟至霞光普照日輝閃閃爍爍的那時;深邃的湛藍的水面,微微泛起的潮腥隨著習習的季風,肆無忌憚的漂游於孱弱的光線之中,盡情舞蹈於高山平地之上,漫步於綠色森林小徑,還有沙灘與農舍……全然是一脈脈清風涼爽的呼喚,總是從遙遠的前方,從天際的盡頭姍姍來遲呀!

歡愉的鳥兒,經不起大自然頻頻給予的恩惠;尤其是這樣花香正濃,食物充沛的南國初夏,生靈的躁動裹挾著天籟般遺傳基因的發育,終使生命蓬勃的生機和渴求,再也無法被陰霾的世界被潮濕的雨天所擊潰所淹沒。大自然的精靈,奮力追尋的是那一方凈土的安詳而不知疲倦;翱翔的小鳥依然,人類何異呢?

洪敏洗漱完,換上薄薄的休閑服,下樓。

他的妻子已經做好早餐。兩個寄讀的兒子,臨時休學在家:大兒子洪乾,剛過十周歲,長得和洪敏一樣的一張國字臉,乍看彷彿比例不同的一副模具里刻出來,此時正在客廳的沙發玩著手機魔屏;小兒子洪坤,七歲半了,是個機靈又調皮搗蛋的傢伙,長相雖然不像其父,卻亦近母,其性格與小時候的父親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個頑劣透頂的小傢伙!

這時洪敏正下樓。小兒子洪坤聽到樓道弄里的響聲,一定是父親下來。頑皮的孩子,鬼點子多,扭著屁股一路碎步跑過去。洪太太瞥一眼小兒子突然發瘋似的舉動,搖搖頭,也沒在意起來。大概調皮的小孩在父母親的眼裡,都是這樣不用上心去操勞。

洪坤筆直地站在樓道口,昂起頭稍稍側面向著一步一個踩踏走下的老爸,活脫脫像俄羅斯紅場待閱的士兵,那般整肅。洪敏窺之,故意不睬他,看他還能變出什麼花樣,不過,令他沒想到的事,抵達樓口時,洪坤迅速擺上一雙拖鞋,請父親換上。這一幕,正好給洪太太瞟上一眼。霎時,她吃驚不小。雖然她不言語,靜觀其然。但是,心裡著實不知道這孩子的做法,用心何在,未免有幾分揣測藏懷。於是,抱著些許的好奇心,她走過去,想問問小孩。

「阿坤,怎麼想起來給爸爸提鞋,說說怎麼回事?」洪太太開口問。

洪敏故技重演,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接受小兒子放置的拖鞋,穿上之後,就往餐桌走去。這下子,把旁觀者,攪得更是一頭霧水。此刻,洪坤才發覺母親,看她那麼一些小題大做的驚訝動靜,覺得好玩,朝著母親一個鬼臉,跑開了。

洪乾知道父親下樓了,自覺地收起手機,信手藏入沙發的靠墊底下。他知道,父親最厭惡自己玩手機。本來,他是沒資格配置手機。因為在城裡寄讀,母親想方便聯繫,加上名義上照顧弟弟的義務,這些討好不吃力的優越,全給他一個人佔據。所以,提供手機使用一事,洪敏無奈之舉的狀況下,與大兒子約法三章,內容相當苛刻。父子的約定,洪敏是認真的;洪乾吃過虧,知道老爸的脾氣,常常不敢胡來。

洪乾與洪坤,其實,他倆是在演雙簧,打埋伏。小孩的心思很簡單,只要分散父親的注意力,手機該怎麼玩還是怎麼玩啊!

洪敏知道這兩個小混蛋的把戲,苦於妻子太溺愛的母性上給予體諒,但曾經警告過多次,別把大人的話當成耳邊風。尤其自己無暇顧及,無法陪伴孩子們一起歡樂,一起成長,總有一些心軟。而想想他們這麼小就離開父母,在外飄零,更上一份歉疚。因此,休假那幾天回家,盡量不去質問其他,相對於自己而言,討個心安理得,也讓孩子們感受家庭的溫馨與親情的美好。然而,他對洪乾的每每叮囑,還是那句話:老先生,別把自己眼睛弄瞎了。沒辦法啊!洪敏知道,一部手機,也許可能毀了一個孩子的青春年華。只是於心不忍。因此,見到小孩玩手機的時候,多半他是逃荒似的唯恐不及。

「爸,阿坤這樣做什麼意思。懂嗎?」洪乾跑過來,伏在桌上,問父親。

洪敏看看大兒子,心情好,喜形於色。反問他道:「你知道他的鬼把戲多,不妨說來聽聽?讓你媽見識見識!」

「什麼什麼呀?讓我見識。我肚子里出來的兒子,是半斤還是八兩?我早知道了。」洪太太邊盛粥邊嗔怪。

洪敏向小兒招招手,想他坐在自己身邊。小兒不依,看出來長了點彆扭,可也不像生氣的樣兒,倒有點想去警醒父親的企圖。

洪太太也看出來了,對著丈夫嘟囔起來:「好心……你看看……下次像個做爸爸的……樣子嘍!」

洪乾嚷嚷道:「昆蟲,生氣了嗎?爸爸面前沒長進。」大哥逗小弟。

「茄子,收到收到。」小弟回應了。話落,從那頭走回來,坐在空的一面桌子,還拿眼睛故意瞪他一目,算作和解的方式。

洪乾邊吃邊問:「爸,剛才昆蟲露一手的意思,你是看懂裝不懂,還是真的不識貨?」

洪敏看不出有什麼玄機,實話實說。

「董事長……怎麼當的。」小孩嘟囔一聲。

洪太太覺得這孩子話裡有話,特生敏感。完了,拿著疑惑的目光向洪敏求援。洪敏卻不當一回事,笑笑聲對著妻子,不出言。

「兒子呀!老爸接招,願意洗耳恭聽。」

大兒子識相地昂起頭,活像一匹小犟驢,道:「提鞋的諧音是什麼?」洪敏思索,想不出來,搖頭了。洪太太一想,好像古裝戲裡有個什麼官銜的叫法,便開口:「別老是蒙你爸媽不行啊,這不戲曲里老唱那個叫提什麼官吧!」

倆孩兒一聞,含在嘴裡的滿口食物噴的儘是一地的髒東西。洪敏聞見,細細一想:這家呀,就應該這樣無拘無束其樂融融,才活得過癮。想罷,偶發一陣狂笑。是呀!我一生的創業,努力的打拚,不就是為得一個美滿的家庭,享那份天倫之樂嗎?

洪太太忍不住笑了,咀里迸出話:「一家老小,沒一個正經。」話是這樣說,可心裡還是美滋滋的甜蜜。

洪乾理解不了大人們那層意思。他還是抓住適才那句好玩又新奇的話,繼續說:「爸,昆蟲給你提鞋,意思是說,你今後要多多提攜他。說明他有上進心!」

洪敏一下子語塞,解釋不了。

大兒子看出來,補道:「提鞋的提,是提高的提字。鞋,鞋的諧音是攜手的攜字。兩個字一併,就是……請多提攜提攜。懂了嗎?」

洪敏正開心,只要不罵我祖宗十八代,什麼都好說。於是,連忙點頭稱讚。

兩個小傢伙屁顛屁顛的在一邊樂著。

突然,小兒子插上一言:「當董事長好糊弄。」這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洪敏歪著脖子,質問他:「糊弄我?」

洪乾知道弟弟說漏嘴,忙從椅子上站起來阻止;說:「瞎說!掌嘴三下。」很厲聲的味道。洪坤知錯,隨即用左手摑臉三下,笑嬉嬉,繼續埋頭吃飯。

洪敏覺得這倆孩有點做出格了。正欲責斥,被妻子阻擋一下。可他心裡說不上哪種不甘!只好放下筷子,獨自一人去茶坊泡茶喝了。

十來分鐘過後。小兒子怯懦懦走進茶舍,蟲鳴般的聲音說:「爸,我想看看奶奶和表妹。」

這孩子,提醒了他。洪敏一聞,拍案而起,嚷道:「好呀!我都忘……哎呀,馬上出發!」

小兒一聽,扭頭就跑回去告訴哥哥。

隔堵客廳外的阿菊聽見了,隨即持反對的意見,態度非常的蠻橫。

洪太太扯著嗓門喊:「明天去不行嗎?」又不放心,跑到茶舍告訴老公,「今天黃道日不宜出遠門。」

洪敏雖然不信這一套。但是,公司里有時候重大事務擇日吉祥,每每都要太太去奔跑去張羅。所以,儘管掃了大家的興,還是依她。

洪太太收拾完殘羹余炙,過來陪丈夫聊天。

「那兩個小屁蟲呢?」孩子跟前,洪敏還是規規矩矩有名有姓的稱呼。只是,現在他們不在。

「出去玩了。」洪太太輕道。

「阿菊,他們說董事長好糊弄。什麼意思?」

她白了老公一眼,嗔道:「小孩子玩過家家似的,你還當真?」

洪敏細想,也有道理,再說童言無忌,僅僅是說說而巳,也就不再自己糾纏自己不休了。

「倩盈,聽說想去做生意。」阿菊聊道。

「也好呀,免得……鬱悶。」洪敏抬頭看她。

洪太太伸手去端他給她斟好了的茶盞。

「表哥沒怨言吧?」他低道。

阿菊微然一笑,回他:「說了,年代不同。再說,胳膊肘哪能往外……這事,沒你的啦!」

洪敏往後靠一靠,意味深長道:「阿菊,爭這個董事長位置,咱倆得罪多少人?靜心下來思忖,好苦啊!剩下的……我看,只剩岳父大人支持我啦。」

「阿敏,還有我!」

這話,感動了洪敏好一陣子。看得見,他的眶底紅暈躥騰,忙個不迭。

「哎,蘭總不是叫你善用劉老師。這事……你到底怎想呢?」

洪敏點燃一根煙,回她:「聘書,給他了。這些天……也不敢問。萬一……兩個人怕下不了檯面。是嘛?」他猛吸煙。

「請蘭總說說情呢?他們交集多,交情也深。」

洪敏彈彈煙灰,回答:「蘭總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如果,我們叫他出面,那不等於咱們情分不夠心意不足?不笑……也會損我幾句。劉老師,平日里做啥都豪爽,唯獨這事磨磨唧唧,就是不答應。出院以後,我發現他反應遲鈍多了。是不是大青山那檔事,嚇壞了什麼地方。一想呀,我就後怕。」

洪敏這麼一講,阿菊也覺得事態嚴重。忙催問他:「醫院裡不都是你熟人,去打聽打聽。」

洪敏有點不耐煩,回:「這事還要你問?」

「再問問大夫?」

「他們說拍片看起來正常。不過,劉老師面前千萬不能提這件事啊!他十二分反感,就是別人懷疑他的身體有問題。阿菊,如果他在的話,你可要注意,別口無遮攔,捅了婁子就麻煩。唉!知識分子,臭老九。」洪敏又點燃香煙。

沉寂了一會兒,洪太太想起一事。說:「表哥幫我找了戶金主,利息開囗要一分五。我覺得高了。暫時還沒回他的話。」

洪敏把上身往前沖一衝,道:「研發中心剛剛組建……不知道陸凡……要花大血本。你跟他們還還價,我們是大企業,最安全。問問哪個企業比我們更大,信譽更好呢?」

「嗯,知道了。」她說完就站起來,準備離開。

「你幹嘛?」洪敏正往她的茶盞里盛水。

「買菜啊。」阿菊回他。

「正好。這話把我點醒了。」洪敏招她坐下。繼續說,「你,單獨買點牛肉或者海鮮,挑上乘品質的。哎,要以你的名義,送到老宅。千萬千萬……千萬千萬不得漏半點……說我,說我不知情。阿菊,乾脆說你自己想看他。完了,我可以給你派任務。」

「你就明說唄!還掖著藏著。」

「等我想好了。不遲不遲……」

「今天,怎麼搞的?說話吞吞吐吐……送到老宅給誰啊?男的,還是女的?」阿菊故意整他。

「劉老師。」洪敏認慫。

「沒有別人?」女人,最怕醋性大發。

洪敏沒轍!十年前的污點,至今還未洗白。當然,如果他不去當老闆,如果他不去競選人大代表……這回,阿菊是絕對不敢囂張跋扈。

(未完待續)

小說:老宅(6)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作家薈 的精彩文章:

隨筆:「小賣部成學生銀行」財商教育需跟上
微型小說:局長不簡單

TAG:作家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