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抑鬱症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

最新 07-26

GIF

我被抑鬱症安排了。

醫院是我自己要求去的，算是在崩潰邊緣的一種自救。精神衛生中心和想像中「瘋人院」的設定有著天壤之別，沒有人大聲喧嘩，更沒有人上躥下跳，整條走廊裡面都是如死一般的沉寂。

和醫生進行了三輪你來我往的較量，最後得到的診斷是：由反應性抑鬱症引起的雙相情感障礙伴依賴型人格障礙。其實我並不知道如果根據嚴重程度來進行分級的話，我的情況達到了哪一個等級，但是拿到報告的一瞬間卻突然鬆了一口氣。我真的不是作，也不是矯情，更不是閑的，而是結結實實地病了，從此我就正式成為一個病人了，那我所做出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就都可以用科學來進行合理的解釋、用醫學來進行有效的治療了。生活之所以會變得一團糟，不是我搞砸的，而是病搞砸的。

GIF

嚴格意義上來說，和「抑鬱」一詞的淵源，需要被追溯到更久以前，畢竟第一次敲開心理諮詢室大門的那年，我只有16歲。不想再去追憶那一年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總之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染上了對「聖約翰草精華」的依賴，而這一依賴，就是整整八年。聖約翰草精華，毒副作用最小的「百憂解」，除了讓我在身高不變的基礎上爆肥36斤以外，沒有出現任何不良反應。

我總是堅定不移地相信，八年來一直堅持服藥，我的情況必定只可能好轉，不可能惡化，直到這一次，三個小時的心理疏導和精神治療之後，床頭柜上竟又多出了「鹽酸曲唑酮」和「丙戊酸鈉」這兩種一聽名字就覺得自己病入膏肓的葯。

鹽酸曲唑酮：主要用於治療抑鬱症和伴隨抑鬱癥狀的焦慮症以及藥物依賴戒斷後的情緒障礙；

丙戊酸鈉：主治雙相情感障礙，副作用包括但不限於貧血、多囊卵巢、癲癇、昏迷。

16歲的「抑鬱傾向」和24歲的「抑鬱症」，一字之差卻存在本質上的區別，它們之間本該建立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但最後我居然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義無反顧地跨了過來，帶著一身的瘡痍。

GIF

在和疾病博弈的這段時間裡，我的情緒一直都像極了一座冰與火的蹺蹺板，永遠只存在狂躁和憂鬱兩個極端，並且很有可能在幾個小時甚至幾分鐘之內瘋狂轉換，毫無預兆，且沒有過渡。我根本沒有辦法預料到，轉身以後，是會突然站在巔峰，還是瞬間墜入深淵。

這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因為在這條情緒急劇變換的拋物線里，我身上出現的大多數行為都是完全不受主觀意願所控制的。於是明明前一秒還在一派歡聲笑語中滿足地咀嚼著鮮嫩多汁的牛排，下一秒我就抄起身邊的餐刀，一把扎進了自己的手腕，等到從痛覺中反應過來的時候，眼下已是一片鮮血淋漓。然而直到這觸目驚心的場景呈現在面前，我卻還是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種事情發生的次數多了，就成功消磨掉了我對自己的信任。整個人就像一塊滿是裂縫的玻璃，輕輕一碰都會碎滿一地。

GIF

小時候覺得悲傷很酷，喜歡聽催淚的情歌，寫決絕的字句，生怕自己看起來沒有情緒。現在想想，當時真是多慮了，人生的疾苦都會在未來的路上埋伏好等你出現，一樣也不會少你，你自然也一樣都躲不掉。

在這個「喪文化」橫行的時代，得抑鬱症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當你和所有人一樣消極絕望、夜不能寐、懷疑自己渾身是病、想死又不敢死的時候，並沒有人能辨別出來你到底是喪還是真的有病。和他人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我真的準備好了遺書，對愛人、父母、朋友都有各自的交代。

現在想一想，把我這種人娶回家也挺糟心的，畢竟我在「遺書」里都不忘關照先生，如果我在今年10月以前就因為某天忘記吃藥而不小心把自己折騰掛了，10月5號那天一定要抱著我的骨灰盒把原定的婚禮照常辦完，切莫辜負了我們在一起的這六年。這樣的遺願，真是無恥、自私且令人毛骨悚然。

GIF

精神抑制類藥物的療效很顯著，僅僅服用了一周的時間，整個人就變得淡泊又寧靜，無論遇到多操蛋的事情，表面上呈現出來的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口頭禪變成了「都行」、「沒事」、「隨緣」，活脫脫一個佛系青年。但是與此同時，副作用也非常明顯，就像腦子裡的某個開關被突然掐掉了一樣，隨之而來的是拒絕社交、反應遲鈍、記憶力減退以及每天長達16個小時的嗜睡，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蓬頭垢面地從早到晚，渾渾噩噩地虛度年華，做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觸碰對他們是拳擊，不幸等同於悲劇，失敗相當於死亡，朋友對他們來說是戀人，而戀人是神。」

這是賽珍珠在《論高度敏感者》中的描述。於我來說，在病症的作用下，我就是她筆下那個高度敏感者，而先生就成了那個最心塞的「神」，他是雲端之上的彼岸，從此我對他的依賴使他成為了我最好的解藥，而他身上的「人性」和我所期望的「神性」之間的距離也使他成為了我最大的癥結。我揪著他的耳朵聲嘶力竭地質問他是不是不愛我了，只因為早上匆忙出門的他沒來得及和我kissgoodbye；我抓著他的胳膊不知輕重地咬出一排帶血的牙印，只因為看到他摸了貓咪腦袋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和貓爭寵。

但是，我卻又無數次在他想要親密關係的時候把他踢下了床，因為我，生病之後就再沒了性慾。

GIF

同我的偏執截然不同，先生的性格屬於絕對意義上的理性。這就意味著，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在這段關係里，我們兩個人所處的位置並不能算得上公平，我註定會陷得比他更深一些。對他的感情厲害在於，我永遠把握不了它在我日常生活中的尺度，也控制不住它在我日常生活中的佔比。我的底線向它讓步，情緒被它侵襲，我連掙扎的意識都沒有，就橫向縱向向它投降。我不是一個矛盾的人，又懂得太多道理，可遇上了他，我一邊旁觀者清，一邊當局者迷。

相比我對他濃墨重彩的感情，這六年來他對我的愛，總顯得清湯寡水了些。雖然兩年前他從紐約留學歸來之時就曾白紙黑字地向我承諾過，餘生一定會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再也不會留我一個人苦等他的歸期，但是到了那天晚上，當他一字一句地告訴我，這一次他必須食言的時候，我也並不覺得意外，哪怕擺在面前的事實如匕首般重重扎在我心尖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明明我正處於一個最渴望被人緊緊擁在懷裡的艱難時期，卻又雪上加霜地需要在這個時間點上再去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之所以先前的三年異地戀加一年跨國戀都能咬牙熬下來，是因為「不知者無畏」，帶著一腔孤勇就硬著頭皮迎難而上了，然而在經歷過那些水深火熱和肝腸寸斷之後，現階段的我終於成功擁有了維繫兩地分居的生活經驗，卻不僅做不到胸有成竹地坦然面對，反而沒有勇氣再去嘗試一遍。但最後我還是只能放他走，為了他的夢想和前途，為了我們的未來，唯獨不為了我把他留在身邊的一己私慾，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學會了權衡利弊。

GIF

我也知道，就算現在再艱難也會過去的，可難就難在它還沒有過去，現在難過和以後會好起來，它們是兩個時態。用他的理性和我周旋了千百個回合之後都未果，先生最終還是認了輸，出發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他紅著眼眶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南京生活，這樣他除了日常工作以外的所有時間就都完全屬於我，自然也不再需要強迫我接受「周末夫妻」的設定。這確實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能夠把我們兩個人都從各自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但是，好像又沒那麼容易。一旦決定奔赴陌生的城市，就意味著要放棄原有的生活軌跡，放棄穩定的生活節奏，放棄父母親人、同學摯友都近在咫尺的安全感，放棄努力多年積累下的人脈、資源、聲望和為自己打下的江山，這一切對我而言，實際上只是把疼痛換了一種表現形式。從此，偌大一座南京城裡，我只認識一個人。

GIF

「造化弄人」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當你最後選擇對一些猝不及防的事情妥協的時候，就可以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命運。南京是我和先生的異地戀開始的地方，自他的畢業典禮之後闊別兩年，沒想到又再次回到了這個曾經令我又愛又恨的地方。

先前和心理醫生之間達成了約定，每周五都是我去找他複診的日子。而從我離開無錫以來，這四周他也一樣沒有放棄對我的關心，依舊是每個周五，在忙完上午的看診以後，他都會利用午休時間在微信上詢問我的近況。如此一來，我不僅依舊保持著複診的頻率，甚至連挂號費和諮詢費都被免掉了，「醫者仁心」，描述的大抵就是這種感動。

「不要一心只想著改變自己，不妨轉換一下思路，試試接受這樣的自己。」這是心理醫生對我重複得最多的一句話。如他所期望的一樣，我也越來越能夠接受自己是一個病人的事實，抑鬱症之於心理，就好比感冒之於生理，既然是疾病，且不是絕症，那就一定還有希望。所以我把豐子愷「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的名言紋在了手腕上，遮蓋了那幾條顯眼的疤痕，也奢望著有朝一日終能將這16個字注入自己的靈魂里。

GIF

醫生還說，換一個環境，讓生活發生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對我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早上九點出門上班，而我卻在藥物的作用下，通常要睡到十點才會醒來，然後在睡眼惺忪之中慢條斯理地打開電腦。作為我身上唯一的一項專長，手裡的這支筆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被我當成了營生的工具，每個月在一堆寫不完的文案里摸爬滾打，焦頭爛額之餘卻終究只能算作是一個「寫手」。而現在我成為了一個專職作家，只寫自己喜歡創作的文字，接自己願意完成的任務，也算落得個輕鬆自在。雖然在他人眼裡，我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家庭主婦，但是一篇文章究竟能賺多少錢，本來也只需要我自己心裡有逼數。

先生下午五點下班，所以我通常四點左右開始換衣服準備出門，然而打掃衛生的阿姨也差不多四點來，總是剛好撞見我在化妝。觀察過我的作息之後阿姨帶著不可描述的語氣問我是不是每天都要晚上才出門，在獲得了肯定的答覆後，對方又望著晾在屋子裡的男士服裝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五點出門，算上吃晚飯和盪馬路的時間，最晚九點就能回到住處，在外面的時間就只有短短几個小時，但我還是會堅持每天認真卷好頭髮、擼完全妝，只有這樣的儀式感才能讓我相信自己正和所有人一樣努力地生活著，唯一的區別就是，三伏天里極少暴露在陽光下的我，皮膚比以往任何一個夏天都要白。

←

抖音拍照大法好

GIF

也不至於完全成為一個肥宅。

陽光沒有那麼強烈的時候，我也會一個人在住處周邊逛逛。新街口的人總是一如既往地多，明明是工作日的上班時間，喜茶還是照樣要排上兩個小時才能喝到。化妝品的專櫃價和代購價真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家裡的囤貨沒有帶來，妝前乳用完只能去商場現買，付錢的時候心簡直在滴血。

夏

過街通道下面有一個算命的，往他面前放上10塊錢，天南海北他都能陪你聊，童叟無欺。只要稍微暗示他一點，他就會專挑我想聽的話說給我聽。於是從他那裡我預知到了許多即將發生的好事，比如我是天生富貴命，只是來得稍微晚一些，再比如我極度旺夫，丈夫很快就會出人頭地，給我帶來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反正只要他說的事情是好的，我就一股腦全信。

某個沒有回家的周末，我們深夜去蹦了迪。先生在平日里是非常反對我接觸煙草的，但是那一晚我一連抽了六根煙，他卻沒有多說一個字，甚至還從我手上接過一根，試著吸了一口，結果把自己嗆個半死。站在舞池中央勾著他的脖子，借著酒勁扭動起腰肢，空氣中的煙霧繚繞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眼前的世界看起來彷彿都變得不那麼真切了。那一晚我見到了凌晨四點的南京，踉踉蹌蹌地走在街頭的時候突然覺得，像這樣拼盡全力地活著似乎也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先生也會需要去其他城市出差，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會跟著他一起走。白天他忙正常的工作，我繼續抱著電腦留在住處碼字，到了晚上，我們就變成了一對遊客。也算借著這樣的機會，去過了不一樣的地方，了解了其他地方的風土人情。這周我們到了鹽城，大巴車司機不知道是不是新來的，原本三個多小時的路程，足足開了將近六小時，下車的時候外面下起了暴雨，折騰到住處的時候我從鞋子里倒出來一地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