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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善光 幽幽吊蘭

幽幽吊蘭(短篇小說)

文 | 孫善光

一 知音

在蓮州中學高一文科班的教室里,曾經有一群年輕人相聚在這裡,彼此爭論、交鋒、朗讀、歌唱。班主任是一名思想開明、博學的語文教師,他對班級的管理可以讓學生享受到充分的民主和自由。班內當一名十六歲的男孩被一名女孩問到當時那個年代還被看作禁讀的《紅樓夢》時,足見他們的思想已被開化。

「你讀過《紅樓夢》吧?」一個身材高挑、鬢角還泛著淡淡黃色絨毛的女孩笑語盈盈地問一個男孩。

「讀過。」男孩一絲疑惑,不知女孩為什麼這麼問。

「你怎麼知道我讀過《紅樓夢》?」男孩白凈、陽光的臉上泛過一絲紅暈,反問道。

「奧,你書本扉頁上寫著『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我猜你讀過。」女孩赧然一笑,男孩佩服女孩洞若觀火的準確判斷力。

那個女孩叫張華芳,男孩叫李建明,他們是高中同桌。李建明清楚記得那年他與張華芳的交往就是從談《紅樓夢》話題開始。

「你認為《紅樓夢》是唯心主義的,還是現實主義的?」女孩問李建明。剛學過哲學,張華芳就活學活用,李建明很認真地回答。

「現實主義吧,因為清朝文字獄,曹雪芹不敢直寫現實,只能藉助虛幻世界影射現實。」李建明回答,張華芳此時找到了知音的感覺,又繼續問,「那你知道《紅樓夢》中的人物背景是在哪個朝代?」

「十八世紀中國貴族的日常生活。」李建明回答說。

李華芳暗暗佩服,想不到李建明這麼了解《紅樓夢》,讀書心思如此縝密。「你知道晴雯嗎?」張華芳岔開話題,提到她喜歡的人物。

「青文?她認識我,我不認識她。」李建明幽了張華芳一默,話一出口,便把周圍同學逗樂了,班內同學發出了輕快的笑聲。張華芳半開玩笑半戲謔,隨口又說,「她可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十二釵之一呀。」

「金陵十二釵之一?」李建明一時懵了,自言自語。張華芳見狀,眼含笑意。「建明同學,我可是有詩為憑吆,」她一邊說,一邊流暢地背誦起,「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

李建明被張華芳一時唬住,一向心高自傲的他臉上有些掛不住,耳根羞紅,繼而醒悟說,「不對啊,她怎麼會是十二釵呢?」張華芳先咯咯地笑起來,帶著些許的得意表情,「剛才,我跟你開玩笑呢,你還能識破,你挺了解《紅樓夢》的。」

張華芳對《紅樓夢》的喜愛緣自她的姥爺,她的姥爺是一位老秀才,家中珍藏著一本《紅樓夢》,張華芳曾借來讀過,而且不止一遍。因為喜歡,她又看不懂,所以多次向她姥爺請教。李建明則不同,他得益於他的初中語文老師,曾向他推薦過《紅樓夢》。自從與張華芳交談《紅樓夢》,李建明知道她也喜歡文學,也找到了「惺惺相惜」的知音感覺。李建明心裡感念他的運氣好,他的初高中語文教師都是開明又學識淵博的人。

李建明現在的語文老師普通話特別好,朗讀課文抑揚頓挫,非常動情。一次語文老師朗讀蘇軾《江城子?9?8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他被深深感染,眼裡飄起淚花。「蘇軾的這首經典詞,再過千年依舊催人淚下!」語文老師的那句話使他久久回味。

「讀書人沒有扛槍打仗的本事,但有學習、傳承中華文化的責任,《詩經》《楚辭》和李杜詩中所凝聚的文化精神,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語文老師的話對他觸動很大,引發了他很多思考和更加濃厚的語文學習興趣。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詩詞經典在文學美之外,還能給人精神的力量。因為同樣出於對李白的崇拜,李建明和張華芳曾有過一次激烈的辯論。

「我喜歡李白的詩詞,可惜了唐代沒有印刷術,僅靠手抄詩詞,李白不少詩篇散失了。」張華芳遺憾地說。李建明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匪夷所思地提出了這樣的見解,「李白因在永王李璘作幕僚,他的許多詩詞在那時可能被封殺了不少。」

「證據呢?你說李白的詩歌那時被封殺,又怎麼解釋李白《永王東巡歌》十一首的傳世?」張華芳在急於辯駁時,露出了她的兩顆小虎牙,依舊帶著淺淺的微笑反問道。

「禁封只是小部分,不一定是全部作品。」李建明一本正經,帶著狡辯、惋惜和揣度,且不容置疑說。

「你太會狡辯了。」張華芳不認可,譏諷說。

他們兩人互不服氣,相約去請教語文老師和歷史老師,老師們的意見都鮮明地傾向張華芳。兩個同樣喜歡詩詞的年輕人,後來在柳永和蘇軾的詞哪個更適合藝人說唱的問題上,也出現了分歧。張華芳認為柳永的詞更適合藝人演唱,因為宋代曲坊名院藝人多數為女性,柳永的詞細膩婉轉,適合女性藝人;李建明卻說她的觀點片面,蘇軾雖屬豪放派,也有許多清麗之詞,適合女性演唱。

李建明列舉了蘇軾在西湖任太守時寫過許多適合女性粉絲演唱的詞,「佳人千點淚,灑向長河水。不用斂雙蛾,路人啼更多」(《菩薩蠻﹒西湖送述鼓》),曾使送別的歌女們在婉轉歌唱的時候泣不成聲,難道他的詞不適合女性嗎?李建明的這種觀點,說到了張華芳心裡,她覺得李建明的確與眾不同,對他刮目相看。

其實李建明並不看重兩人的辯論,誰對誰錯,也不計較誰掌握了多少真理,同張華芳辯論本身對他就是一樁樂事。張華芳容貌出眾,那眉動的微笑,銀鈴般的甜潤聲音,連同她純潔安靜的思想會不知不覺地感染著他,使他時時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含情脈脈的溫存。

二 真相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李建明把這句話寫在他的日記里,已是滿滿的衝動。那些他曾經嚮往過、憧憬過的愛情詞語,他搜腸刮肚了一遍,最終都被他打壓在內心深處隱藏起來,他把這種相思寄託於寫詞。

「默語憑欄思遠涯,寫下清詞迎旭霞。莫要輕年少,心志可拿雲。」李建明那首《少年心志》,不僅是寄託,也是一種思想的折射。他把這首詩投寄給全國一知名中學生權威雜誌社,詩作受到了編輯的青睞。後來他收到了編輯部的第一筆稿費,他拿出全部稿費買書贈送給張華芳。

張華芳為表示感謝,特地送給李建明一首詞,「時光催人容易老,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請君惜時彈箜篌。」李建明依著詞意,寫了一首合詞附贈,「人生說盡紅樓夢,愛也悠悠,恨也悠悠,多少相思淡與濃。」李建明的詞作對應了張華芳的詞,巧妙融合,天衣無縫。

花季雨季的年齡,青澀的橄欖枝在張華芳的內心甜甜的、酸酸的。張華芳看過李建明的合詞,暗暗叫好,卻不動聲色,「你想作寶哥哥,我可不是你的林妹妹。」她一邊說著,紅霞不覺飛過腮邊。之後她合著「採桑子」詞牌,把詞作定名為《採桑子?9?8似水流年》。

李建明喜歡張華芳,只是背後暗暗地戀著。對幾名跟張華芳套近乎的男生,他心裡總是酸酸的,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張華芳?他說不清楚。人在時光里存在,也在時光里掙扎,人似乎一生下來就註定要和時光做著不停的抗爭或搏鬥。

進入高二,許多同學明顯感到了壓力,相反李建明看起來卻沒有感到多少壓力。數學本是李建明的強項,因為一段時間他更專註於文學作品閱讀,數學成績開始下滑。數學老師甚為不滿,說他腦子被驢踢了,多次給予他訓示。李建明想把命運押在全國中學生創新作文現場比賽。不久上邊分給學校文理科的參賽名額只有四個,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滿以為名額會多,文科班有兩個,文科二班確定了一名,文科一班最佳人選是李建明和張華芳。

兩人都清楚這次參賽對他們意味著什麼,如果成功參賽並能獲獎次,將取得名牌大學錄取加分資格,誰都不願意放棄這次參賽機會。論文才張華芳和李建明難分伯仲,都出類拔萃。班主任清楚李建明文才響噹噹,發表過文章,張華芳出口成章,是才女。班主任堅持學校再爭取一個名額,讓兩人都有機會參賽。

「為什麼非要搞文理科平衡,為什麼文科和理科一樣只給兩個名額?」班主任帶著明顯不滿,把情況如實反映給學校。校長明確表示追加名額已不可能。他把李建明和張華芳安排在一間教室,決定親自考考他們,他出了《慣看秋月春風》的作文題。

張華芳結合楊慎的《臨江仙》,縱論史實,提出了「江山永恆,人生短暫」的人生哲理命題,文章既有歷史興衰之感,更有人生沉浮之慨。李建明起首借用蘇軾的《赤壁懷古》,進而用歷史這面鏡子,縱論無情歷史和千古英雄的悲愴,把人生哲理娓娓道來。

校長在看過他們的文章之後,暗暗稱讚,他真想讓他們兩人同時參賽,可惜只有一個名額。李建明的文章寫得極其精彩,只是文章沒有歸納主題,留下了些遺珠之憾。張華芳的文章不只結構上完整,而且一氣呵成。張華芳在文章最後留有一行小字,校長不動聲色,確定了張華芳參賽。

一個月後,張華芳不負眾望,榮獲全國創新作文大賽現場徵文比賽一等獎。校長在全體師生大會上表揚了張華芳。張華芳帶著燦爛的微笑,卻為李建明沒能參賽深深惋惜。不久李建明在國家一文學期刊上發表了他的一篇散文作品。張華芳很是高興,她始終相信李建明是有實力的。她眨著那雙聰慧有神的眼睛,坦率地問李建明:「上次我們兩人選拔,我感到你沒有發揮出正常水平。」

李建明低著頭,咧著嘴苦笑,「我發揮失常,這沒什麼。」張華芳雖從李建明的臉上明顯看出,李建明一定隱瞞了什麼。李建明一如既往對張華芳表現出知音難覓的感情。

幾天之後李建明的同班同學魏玉寫了一篇作文,他求李建明幫忙修改。李建明手頭正有雜誌社的一篇約稿,沒有答應。魏玉臉上帶著慍怒,說:「你好色輕友,誰不知你的寫作能力,你就是不願意幫我。」

李建明起初沒有當回事,輕描淡寫地插了一句:「誰重色輕友?」

「你,除了你還有誰,虧我以前還把你當朋友。」魏玉憤憤地說。

「你說我重色輕友,憑什麼?」李建明質問魏玉。

「這可是你逼的,你對張華芳有意思,就是重色。我無意中看見你在周記本上的那句話:願華芳參賽,我願為她作出犧牲。」魏玉一番話,讓李建明大驚失色。

「你憑什麼偷看我的筆記本。」李建明惱火起來,指著魏玉的鼻子責問。

「哈哈,怎麼樣,承認了吧。首先聲明我是無意的,你的筆記本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在撿拾中無意翻看了兩頁。」魏玉辨明說。此時張華芳受不了魏玉的「重色輕友」,臉紅紅的,噙著淚花,跟魏玉理論起來。他們的言語往來,被路過的校長聽見了。校長不動聲色,而後單獨把李建明和張華芳叫到他的辦公室,兩人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校長為什麼叫他們。

校長沒有往日看起來嚴厲,似乎沒有批評他們的意思。待兩人放下心來,校長和顏悅色說:「華芳,你一定還記得我的現場作文測試,文章末尾你的那句『請校長把名額給李建明』?」張華芳清楚記得那句附言,不知校長為什麼突然提起來,有些不安,問:「怎麼了?」

「現在看來我當時錯怪你了,我當時只以為你們是純粹的戀情關係,現在看來是你的姿態高。不過建明的姿態更高,那次測試,他有意沒有把文章寫全,只是想讓華芳參賽,是吧?你們的爭吵我都聽到了。」

「是。」李建明此時承認說。張華芳內心五味雜陳,口內像同時竄出了一千隻兔子,不知先說什麼好,滿滿的感激,深情地看了李建明一眼。

「我之所以沒有調整人選,我知道你們兩人都有奪冠的實力,我不想捅破,怕影響華芳的情緒。後來我私下了解了一下你們在班級的表現,沒有證據說明你們在談戀愛,所以我就把這事放下了。我現在講出來,希望你們彼此鼓勵,學習上再加一把勁,爭取都能考取理想名牌大學。」由魏玉引起的爭吵,牽出了張華芳和李建明的秘密。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明白真相的張華芳對李建明更加感激,而李建明也更加敬佩張華芳。

三 暗示

高考之後,張華芳因在全國作文大賽獲獎獲加分,考取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而李建明因高考失利,只考取了本市一所普通師範專科學校。這種結果對自尊心較強的李建明來說,是一種不小的打擊,經過了痛苦而漫長的兩個多月,他才慢慢地調整心態,想把過往一筆勾銷。因為高中時代的那段緣分和情感,張華芳仍牽掛著李建明,幾次寫信給他,李建明都沒有回復。直到一個月後,李建明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對,才開始給張華芳寫信,並陸續有了書信往來。

那時大學生號稱「天之驕子」,鐵飯碗的規律永遠是:求知動力普遍不足,學習相對輕鬆。每到周末不少同學熱衷娛樂,或校外訪友,還有的忙活著戀愛,在學校不同角落的亭閣或林蔭道邊留有他們青春浪漫的身影。李建明對張華芳沒有自信,言談之中總是適可而止,完全不是張華芳以前認識的李建明。開朗又大方的張華芳以一個姑娘的細膩和敏感,覺察到了李建明的自卑情緒。

一天,張華芳贈南宋詞人呂本中詩給李建明,「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後霜前著意紅。優勝無言歸桃李,一生開落任東風。」李建明不明白張華芳詩中含義,又不好意思寫信問張華芳。「魏玉(雨),華芳(霜)。」李建明揣摩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難道是在魏玉之後,她對我有意?他覺得自己的判斷有些牽強,自己咧嘴笑笑。

李建明不想就此費心勞神地猜,他現在只一門心思地想與張華芳舉案齊眉,所以他更加發奮,經常泡圖書館。他很少主動參加同學組織的一些娛樂和球賽活動,甚至對其他女生的暗示和追求都喪失了敏感性,以至於女生背後說他「冷麵書生。」

大二時,張華芳主動約李建明秋遊家鄉的紅葉谷。那日天公作美,藍天白雲,紅葉谷漫山紅遍,層林盡染,浩浩蕩蕩的紅葉宛如天際中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約會,李建明激動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沉浸在這種幸福中,他感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畢竟他們的差距是實實在在的,在最盡興的時候,李建明內心往往又波瀾起伏,無論如何他不能設想,不敢奢求這樣的日子還有多少。

李建明表面上顯得十分平靜,又一直在想跟張華芳有沒有未來。未來尚未可知,與眼前的景色相比,他感到了自己前途的悲哀,如同這即將謝幕的紅葉,他隨口吟出了一首小詩:

「紅葉帶著一份沉重的霜露,在深秋的無限眷戀中飄零,化作一片片的相思,悲壯地離去。」張華芳從李建明的小詩中,分明感覺出李建明的悲觀情緒。她雖然不能十分清楚李建明這種悲觀出自何因,但猜想可能與他對前途渺茫的認知有關。她想鼓勵李建明,暗示他要拋棄悲觀情緒,也隨口吟出一首詩:

「飄零如說是凄厲的壯美,莫說火焰般激情的釋放,來年春暖花開,重新重新喧嘩在生命的枝頭。」李建明聽出她的話外音,感激地看著張華芳。張華芳主動伸出手,他們牽手遊走於這滿山彩霞的紅葉谷。美好的相約畢竟短暫,人生的理想、抱負卻在勵志求學中圓夢。

在整個大學階段,李建明都以火焰般的激情,沉浸在書海之中,並以此為豪。期間他讀完了《簡?9?8愛》《戰爭與和平》和《四世同堂》,也時常跟張華芳分享自己讀書的快樂。伴隨著苦讀,兩年的專科讓李建明感到短的窒息,他難以接受要到家鄉山區一中學任教。

在預知而未知之前,李建明還曾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某家機關單位能垂青於他,現實卻給你他無情的打擊,春秋大夢遙遙無期。現在他的心情冷卻到了極點,平日里校園內甬道里那些看慣了的隨風搖曳、簌簌作響的花花草草,此時在他眼裡都像粉墨登場的嘍啰小丑在喧鬧。他想把心裡的苦惱,一股腦兒地傾訴給張華芳。

張華芳好像永遠總能猜到他的心思,早早來信鼓勵。「作為知心朋友,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是敢於追求生活的強者。你正直、善良、熱情以及勇於奮進的品格,你的那份對生活的執著,尤其是那份高尚的真誠和奉獻,曾感染著我。我不希望你以現在的思想和情緒對待未來。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還得靠自己走下去。」即將上大三的張華芳,發自肺腑的來信,給了李建明心理上的極大慰藉。

四 風波

李建明已從教幾個月,心中念念不忘張華芳。他想起神話傳說《穆天子傳》中西王母的一首賦詩「白雲在天,出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毋死,尚能復來?」華芳何時來,他們能否有相見的一日?他不得而知,悠悠地吟唱這首堪稱河湟第一詩的《白雲歌》。

那年國慶節,他沒有想到他的「夢中人」張華芳會專程來學校看他,並送給他一盆弔蘭。李建明有些意外,又很激動,他一臉的驚喜和憨態。張華芳卻抿著嘴笑:「怎麼,不喜歡?」

「不,你送的,怎不喜歡?」李建明機械地應答。

「你不問我為什麼送你吊蘭嗎?這裡蘊藏著我對你真誠的希望。吊蘭從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張揚,只是默默無聞地奉獻著,吐露著生命的芬芳……」

好個「吊蘭經」,吊蘭從此在李建明心裡再也不是一種普通的花草。因為它來自他最愛慕的人!

不久張華芳又給李建明寄了一首詞作,「昨日同窗,韶光暗度,夢裡朱顏相顧。縱有痴心,誰將歲月留?」此詞只有上闋,沒有下闋,李建明猜想張華芳想讓他對下闋。

李建明陷入甜蜜而苦澀的回憶,他只是一名中學教師,張華芳趨向未明,他們的友情到底能走多遠?在疑慮中,他寫出了下闋,「歲月靜好,初心不忘,樓閣樹蔭遙無言。幸有寸豪,新詞又成斷腸賦。」

張華芳沒有從詞本身正面回答李建明的下闋,只是給出了「蝶戀花」四個字,李建明百思不得其解,詞牌名?!他沒有去證實張華芳的真實意思,卻延伸了他的無限想像。

兩年之後,張華芳大學畢業前夕,向李建明吐露了心聲,北京一事業單位要接納她,她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又不想與他分離,她讓李建明等她一年之後,她作最後決定。此後李建明心神不寧,思想陷入了重重的矛盾鬥爭,他既希望張華芳能選擇和他一起,又怕耽誤張華芳的大好前程。

李建明先後給張華芳去了幾封信,信都石沉大海。連續三個月張華芳杳無音訊,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讓李建明感到不安。以前每兩三個周,張華芳就主動給李建明寫封信,介紹一下她近日的學習生活情況,即便是她大四那次爬完泰山,累得腰酸腿疼,仍堅持給他寫信。

「華芳一定是變心了。」李建明有了基本的判斷,苦不可言,這種想法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他的內心愈加堅信。那段時間,李建明經常一個人到野外放歌,之後便是哭泣。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萎靡不振,唯有在講堂上他才暫時放下苦惱。

在經過了痛定思痛之後,李建明最終下定決心放棄,「我不能因為我,而耽誤她的美好前程。」在張華芳畢業三個月後,李建明在思想絕望和父母傳宗接代的催促下,同一名普通女工結了婚。他的閃電式結婚的消息,他沒有寫信告訴張華芳。

恍然如昨,已是新婚中的李建明卻時時想起張華芳,他沒有辦法解脫自己,他沒有感到新婚的甜蜜,多少次從夢中醒來,這時他才深刻體會了「夢醒人散」這四個字的真實含義。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夢中人在天涯,漫長的痛苦可以拋開嗎?美好的時光為什麼不能一如蝴蝶震翼的速度再次回來?

五 驚夢

李建明結婚僅過二周,張華芳就來信了。原來張華芳去了新疆參加大學生實踐執教,去新疆之前她曾給李建明寫過一封信,告訴她去新疆執教的原委,不知什麼原因李建明沒有收到。來信中張華芳還告訴李建明她正在辦調動手續。

她原想給他一個驚喜!一切都晚了。那夜,李建明捧著張華芳的信,繞室徘徊,長歌當哭,幾欲崩潰。前塵往事,俱上心頭。天亮時,他終於做出了決定:放棄。真愛是犧牲,是只為了愛人幸福。至於自己,那一顆已交給她的心永不會收回,此生此世,無法再愛。那尖銳的痛楚,日子久了會輕些的,當然,除了一個個無眠的長夜,沒有人知道那痛楚,那放棄一生最愛的痛楚是怎樣凌厲地擊穿他。

因為他的「背叛」,李建明分明能感覺到張華芳字裡行間的傷感,分明地看到她眼角上盈溢著晶瑩淚花,傾聽到她暗地裡喁喁的哭泣。他常為自己的「背叛」而自責和愧疚。夢被徹底撕碎,李建明只好寫信如實向張華芳說明了原委。「緣已盡,各自珍重!」這是他泣血的訴說。

張華芳得知消息,彷彿睡夢一般,久久呼喚不醒,她從未想到是這樣的變故和結局。一個多月的時間,張華芳在痛苦和傷感中終於作了最後一次回復,文字簡約,卻句句包含心酸,「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望見諒。希望你不要辜負新娘子,善待新娘。」

從此張華芳在李建明的生活中徹底消失。李建明曾經試著想跟張華芳取得聯繫,可是一切都是徒勞。李建明給張華芳的信都如數退回,李建明再也沒有張華芳的消息。

多年來,張華芳送他的那盆弔蘭常年擺放在他的書柜上。吊蘭下垂的絲絛已遮掩了大半個書櫃,細碎的小花幽幽綻放著,在李建明看來別有一種嫵媚的芬芳。李建明常以「幽蘭」自詡,常吟「蘭在陋室,不以無賞而不芳。」他的同事此後多不叫他「李建明」,卻直呼「幽蘭」,他也欣然默認。他所投稿件均使用筆名「幽蘭」,以至於有一雜誌社編輯誤認為他是女性,在約稿信中稱他為「女士」,這成了同事們拿他開心的笑柄。

李建明的幾屆學生都曾問過他,「老師,你為什麼自稱幽蘭?」李建明面帶凄楚說:「吊蘭從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張揚,只是默默無聞地奉獻著,吐露著生命的芬芳,我喜歡吊蘭的這種樸素的品格。」

在平凡的歲月里,李建明知道他已永遠地失去了所愛慕的人,但平凡而樸素的吊蘭情結卻深深地紮根於他心靈的沃土,並幻化為另一種更為深沉的愛——對學生,對事業的愛。

多年來,李建明以平常的心態從教,不圖名利,熱愛學生,熱愛教師這份平常的工作,也收穫了學生的尊重。只是,學生們不知道,他們的老師為什麼那樣刻骨銘心地喜歡一種叫做吊蘭的植物。

作者簡介

孫善光,山東省五蓮縣人,大學學歷,中共黨員,中學高級教師,市優秀教師。喜愛閱讀、寫作和旅遊,在各級、各類媒體發表稿件數百篇,有多篇文學作品在國家級大賽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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