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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春景》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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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春景

晏殊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喜馬拉雅的聽眾朋友,你好!在這個「春風又綠江南岸」的季節,你是不是也覺得全身心都舒展了呢?今天這一講我們繼續探訪春天,告別城市,一起到宋代的農村看看那個時候的田園生活到底有多美。「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這首詞是北宋詞人晏殊寫的《破陣子·春景》。「破陣子」是詞調,出自於唐朝的教坊曲,原本屬於軍樂,在唐代的時候用「破陣子」填寫的歌詞大多數是寫戰爭或者是邊塞的主題。當然,就像大多數詞調一樣,發展到後來詞牌名的原意和詞的內容已經沒有必然聯繫了。所以後來詞人填詞的時候,為了概括詞的主題內容,有時候也會在詞牌後面附上這首詞的題目,那這首詞的詞題就是《春景》,春天的風景,而且晏殊的《破陣子·春景》詞寫的還是春天的田園風光。

上片寫田園的自然風景,下片寫村民的生活場景。其實啊,很多年前當我第一次讀到晏殊這首詞的時候,我是很驚訝的,為什麼會驚訝呀?因為我的第一反應是,「呀,晏殊居然也有寫農村的詞啊。」以前在我的印象當中啊,如果有人要問「在唐宋時期的詩人、詞人當中,有誰是最不可能寫農村詩詞的?」那我的回答一定是他——晏殊。為什麼我會認為晏殊的筆下最不可能出現農村題材呢?

我的理由主要有兩個。第一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是因為唐宋詞產生的一個最重要的文化背景恰恰是城市娛樂文化的興起和繁榮。尤其到了宋代,城市經濟空前發達,娛樂文化空前繁榮,而詞作為流行歌曲,主要傳播的場所是在哪裡呢?是在城市人口比較集中的地方,尤其是秦樓楚館。唱詞的歌手啊,大多數都是秦樓楚館裡的歌女,當然也有一小部分是貴族家庭里蓄養的樂工歌女。這一類的家庭歌手有點類似於《紅樓夢》當中,像賈府也養了像芳官、齡官等十二個唱戲的女孩兒,平時讓她們培訓、排練,遇到重要的節日或者家庭活動的時候,她們就成了演出的主角兒,供貴族家庭欣賞、娛樂。

既然在宋代唱詞的主要是歌女,而去秦樓楚館娛樂的消費者,當然是以男性為主了,尤其是文人士大夫,他們既是娛樂文化的消費者,同時還是歌詞的創作者。他們寫了歌詞,主要是要交給歌女去演唱,去傳播流行的,所以歌詞的內容當然也要適應歌女演唱的特質,因此唐宋詞的主題大多就集中在愛情題材了。晏殊的詞被公認為「最是當行本色」,就是因為他特別符合宋詞的這樣一種傳播特點,多數是寫愛情題材,而且他家裡就蓄養了專業的樂工歌女,經常會演唱晏殊自己填寫的歌詞,那這樣的詞人又怎麼可能去寫農村生活呢?

我的第二個理由是,晏殊應該是宋代詞人當中離農村生活最遠的一個人。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啊?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觀點,歷代的評論家都不約而同給晏殊送了一個類似的評價,這個評價就是「貴族氣質」。不僅晏殊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流露出自然的「貴族氣質」,他的詞整體上也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貴族氣質。甚至還可以這麼說,晏殊就是北宋貴族詞人的代表,這一派貴族詞人包括了像晏殊、歐陽修、宋祁這一類的詞人,城市貴族和山野村民這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說晏殊是貴族的代表,我們不妨先簡單地回顧一下晏殊的人生經歷。他的人生最大的特點就是少年早貴,雖然晏叔原本也是出身於草根,並不是天生的富二代,或者是官二代,但他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小神童。到十四歲的時候,他老家江西的一位長官就用神童的名義推薦他參加了全國最高級別的人才選拔考試。十五歲就被宋真宗賜同進士出身,進士及第了,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官至六品,後來更是成為北宋初年的一代名相。羨慕吧?完全可以這麼說,晏殊就是成名要早的典範。而和他差不多同一時期的一些大文豪啊,很少有像晏殊這樣能夠有一帆風順的考場、職場經歷的。舉幾個例子,像范仲淹,二十七歲中進士;歐陽修,二十四歲中進士;蘇軾,二十二歲進士及第。這幾位北宋大文豪都已經算是少年得志的人物了,可是跟火箭速度晉陞的晏殊來比,那還只能說是望塵莫及了。

年紀輕輕就成了朝廷高官,而且還官至宰相,我們就想當然會以為晏殊應該離農村生活很遙遠了吧?少年早貴、薪水優厚,確實晏殊基本上就沒有嘗過貧窮的味道,更不要說親自到農村參加勞動。前人評價晏殊,說他是「文章富貴,出於天然」(宋人吳處厚的《青箱雜記》記載:晏元獻公雖起田裡,而文章富貴,出於天然。嘗覽李慶孫《富貴曲》云:「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兒相,未嘗諳富貴者。故余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惟說其氣象。若:樓台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窮兒家有這景緻也無?」),他的那種貴族氣質絕對不是靠奢侈品堆砌出來的,而是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一種雍容典雅的氣質。

我不妨舉個例子來說明一下這種氣質,晏殊曾經讀到一位詩人寫的詩句,裡面又是金、又是玉的,「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晏殊就很看不起這一類庸俗的句子,堆金砌玉的,渾身上下都是奢侈品牌,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土豪。晏殊就說了,這種詩句啊,其實骨子裡就是一副乞丐相,是窮人想像當中的土豪生活。(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載:「晏元獻公喜評詩,嘗曰:『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未是富貴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此善言富貴者也。人皆以為知言。)

有人就不服氣了,就問他,那您認為真正有貴族氣的詩句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晏殊就說呀,像「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出自白居易《宴散》,「小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殘暑蟬催盡,新秋雁戴來。將何還睡興,臨卧舉殘杯。」),像「樓台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出自宋·晏殊《正月十八夜》詩中的名句。全詩已佚,古代詩話中常引用這兩句。)、像「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出自晏殊《無題·油壁香車不再逢》。「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瑟禁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這一類的詩句才是真正的富貴人家的氣象。他完全不說什麼金玉錦繡,可是字裡行間洋溢著一種優雅淡遠的神韻,那才是真正的低調奢華、有內涵啊。舉完這些例子之後,晏殊還得意的反問別人一句,你說窮人家能有這樣的景緻嗎?

通過晏殊舉的這些例子,我們可以感覺到啊,他所說的那種富貴氣象絕對不是土得掉渣的山野鄉村,而更像是名門貴族的私家園林。大家只要聯想一下《紅樓夢》里的大觀園,大概就能夠明白晏殊所說的貴族氣象了。正因為晏殊這種一貫的審美情趣,所以我才曾經會這麼以為啊,在宋代的詞人裡面如果要問誰最不可能和農村生活發生關係,那我肯定第一個就說是晏殊。當然,話不能說的這麼絕對,古代的詩人、詞人無論做過多大的官,就算他從來沒有在農村生活過,那也總有機會去看看農村的樣子吧?就比如說《紅樓夢》的大觀園裡面不還有一個模仿農村的稻香村嗎?

比如說唐代的大詩人王維,王維官至尚書右丞,但他卻是以寫山水田園詩著稱的,他的那首《山居秋暝》就很有名氣。「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他寫的這一幕場景是夜幕降臨的山村,山村裡面漸漸地安靜下來了。洗衣服的姑娘們從河邊歸來,說說笑笑地穿過竹林,打魚歸來的漁船划過蓮葉,蓮葉也隨著波浪輕輕地搖曳,一派清新和諧的田園風光啊。晏殊的這首《破陣子》和王維的《山居秋暝》,情調就很有些相似的地方。我們就一起來看看像晏殊這樣一位優雅的貴族詞人,如果他偶爾去欣賞一下田園風光,又會呈現出怎樣別緻的情調呢?

我們先來看看上片的自然風景,「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古時候啊,每年的春秋兩季都要祭祀土地神,祈求一年的豐收,這兩個祭祀的日子呢稱為社日,時間分別在立春立秋之後的第五個戊日,新社指的就是春社。在晏殊的筆下,春天的鄉村風光就好像是一幅悠遠、清淡的山水畫。在明凈的天空當中,燕子雙雙歸來,雪白的梨花在春風當中悠悠飄落,池塘邊三四點墨綠的苔痕,似有若無的柳絮在岸邊輕舞飛揚。誒,你是不是也感覺到了晏殊眼中的田園風光是那麼的幽靜,那麼恬淡,雖然偶爾會傳來一兩聲黃鸝的鳴叫,那也只是為這一幅靜態的畫面再添上幾分寧靜而已。

這樣一種風輕雲淡的美啊,特別能夠代表晏殊的審美情趣,其實晏殊平時在生活當中就是這樣一個人,比如說他不愛吃肉,特別討厭肥膩的東西,他自己的外在形象呢也是風骨清贏,絕對沒有一點兒油膩男的味道,(《青箱雜記》說,晏殊「風骨清羸,不喜食肉,尤嫌肥膻,每讀韋應物詩,愛之曰:全沒些脂膩氣?)所以他筆下的自然風光和他的氣質、他的審美情趣也是完全一致的。

不過如果一味的寫田園風光的安靜,那也未免太單調了吧。晏殊才不會那麼笨呢,所以上片在鋪墊了幽靜的自然風光之後,下片就轉到了動態的人物描寫。「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極為漂亮的山村少女在採桑的小路上正好碰到了,那我們怎麼知道這幾個女孩很漂亮呢?因為晏殊給了我們暗示啊,有兩個詞就是晏殊含蓄地暗示,一個是「巧笑」,一個是「東鄰」。「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里逢迎」。「巧笑」引用的是《詩經》里描寫大美女的句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形容女孩的笑容特別甜美可愛。

「東鄰」又和美女有什麼關係呢?「東鄰」啊也是源於一個有趣的典故,戰國時期的大才子宋玉寫過一篇著名的《登徒子好色賦》,其中寫道「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大意啊是宋玉對當時的楚王說,誒,天下的美女,沒有能比得上楚國的,而楚國最美的美女在哪裡呢?那在我的老家,而我的老家最美的美女就是我東邊鄰居的女孩,而恰恰是這個東邊鄰居的女孩暗戀了宋玉三年。宋玉講這個故事的目的啊,一是說明自己很帥、很有魅力;二也是說明自己不為美色所動。而後來的詩文在化用這個典故的時候,往往就會用「東鄰」、「鄰女」或者「東家之子」這樣的詞來代指美女。比如說白居易就用過「東鄰蟬娟子」(「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永願如履綦,雙行復雙止。自吾謫江郡,漂蕩三千里。為感長情人,提攜同到此。今朝一惆悵,反覆看未已。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可嗟復可惜,錦表綉為里。況經梅雨來,色黯花草死。」)的詩句來稱呼自己的初戀情人。

「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里逢迎。」這幾個山村女孩又漂亮又活潑,因為大家都是閨蜜嘛,在路上碰到了自然是要說笑一番的。其中一個就打趣另外一個女孩了,嗨,你昨天是不是又做美夢啦?是不是又夢到哪個大帥哥啦?瞧你那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快點老實交代。另外那個女孩就嘻嘻地笑著反駁了,誰像你一樣啊?一天到晚做美夢啊,一天到晚想帥哥呀。我笑、我開心是因為剛剛玩鬥草贏了一大把呢,你看。一邊說,女孩一邊抬起手,她的手裡呀握著一大把各式各樣的花草。

「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鬥草」是宋代女性和小孩特別愛玩的一種遊戲,玩法有很多種,有的那是比賽採摘各種花草,在規定的時間裡面採得最多那個人就是贏家。連《紅樓夢》裡面都寫到過鬥草的遊戲,「女孩們在一起每天那就是讀書寫字,或者是彈琴下棋,或者是描鸞刺鳳,或者是鬥草簪花」,可見鬥草這種遊戲一直到清朝還很流行。

「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鄉村的生活真是簡單啊,鄉村女孩的快樂更是簡單啊,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遊戲贏家,就能夠讓她們開心大半天,這樣的生活幸福指數簡直是太高了。尤其在晏殊的眼裡,這樣淳樸天真的鄉村少女,這樣清新恬靜的田園風光,更加是別有一番動人的韻味,因為這恰恰是晏殊的生活當中所缺少的一種味道,因為晏殊從十五歲開始就已經在官場上歷練沉浮,幾起幾落,早就看慣了人和人之間的爭鬥,洞察了慾望的泛濫對人性的扭曲,只有回到最樸實的山村田野,他才能夠重新享受到空氣的清新、感受到人性的純潔。所以呀,這樣的田園詞美就美在簡單、美在自然、美在毫不做作,就像李白詩裡面所說的那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晏殊是這樣,唐代大詩人王維也是這樣,越是身處複雜的官場,越是嚮往簡單淳樸的田園。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雖然晏殊不是農民,他只是站在文人士大夫的角度,以一種旁觀者的身份遠遠地去欣賞田園生活的美,這當然和農民艱苦的耕作區別還是很大的,但是啊審美的角度從來都不應該是單一的。我們既可以像陶淵明那樣親自種田種菜,品嘗那種「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艱苦,那我們也不妨向晏殊這樣用一種審美的眼光去發現田園生活的優美清新,去尋找我們內心曾經有過的簡單和自在。

欣賞了晏殊眼中的田園風光,下一講我們要回到五代時期,看看五代詞人牛希濟筆下的春天又會有怎樣的旖旎和浪漫呢?

朗誦者介紹

落梅如雪,語文教師,摯愛文學,熱衷誦讀。聲達意,音抒懷。輕重緩急讀人生酸甜苦辣,抑揚頓挫賦文字月明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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