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學而第一》淺解

1，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句話並不是講學習時要經常溫習；朋友來了應該高興；別人不了解我，我並不怨恨，這樣才算君子。

「學而時習之」，重點在時間的「時」，見習的「習」。學問，不是文學、不是知識，而指做人做事的道理。君子應該隨時隨地有思想，隨時隨地見習和體驗這些道理，隨時隨地要能夠反省自己，慢慢有了進步，自有會心的樂趣。

「遠」字不一定指空間上的遠，也指時間的久遠，這裡是形容知己之難得。做學問非常寂寞孤獨，但慢慢會有人知道。

慍，包括了怨天尤人的意思，真正有學問的是痛切反省自己的。

連貫這三句話的意義來說明讀書作學問的修養，自始至終，無非要先能自得其樂，然後才能「後天下之樂而樂」。

2，有子曰：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與？

孝悌，是人的根本，仁孝是孔子學問的基本。「孝悌」的人有深厚的感情，這種人是不好搗亂的。一個人有真性情，就不會犯上作亂，不好犯上而好作亂的，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種人有分寸、有限度。

學問的根本是什麼呢？「君子務本」。文學好，知識淵博，那是枝節的，學問之道在自己作人的根本上，人生的建立，內心的修養。所以「本立而道生」，學問的根本，在培養這個「孝悌」，培養人性光輝的愛，所謂「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他說這個是「仁」的本。這個「仁」，就是孔子做學問的最高目的。

3，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巧言：會吹牛卻不會腳踏實地；令色：表面上很仁義；鮮矣仁：很少真能做到「仁」這個學問的境界。

4，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曾子說，我這個人做學問很簡單，每天只用三件事情考察自己。那就是替人家做事，是不是忠實？與朋友交是不是言而有信？老師教我如何去作人做事，我真正去實踐了沒有？

忠：指對事對人無不盡心的態度。

5，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道」是領導的導，領導一個大國家，或者領導一個單位，乃至領導地方的政治，要「敬事而信」，「敬事」，指對一件事認真地做，「而信」是使下面的人絕對信服。

「節用而愛人」，節用指對經濟要能夠節省。節用的目的不是「為我」，而是為「愛人」。

「使民以時」是用人要在時間上恰到好處，避開農時。

6，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古代稱學生為「弟子」， 「一日從師，終身若父」， 老師對於學生，要負一輩子的責任。中國過去文化中，「君道」、「臣道」、 「師道」這三道是合一的，所謂作之君、作之親、作之師。

「入則孝」，在家裡是個孝子；「出則弟」，出門在外面與兄弟分開了，對朋友、對社會、對一般人能夠友愛，擴而充之愛國家、愛天下。「謹而信」，作人非常謹慎，謹慎處世且言而有信。謹慎與拘謹是兩回事，拘謹過分了就是小器。「泛愛眾」，有偉大的胸襟，能夠對其他人友愛。「而親仁」，再親近有學問道德的人做朋友，「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做到以後，還有剩餘的精力，然後再「學文」，學知識。

7，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第一個賢字作動詞用，第二個賢字是名詞，指賢人——學問修養好的人。

「色」： 態度、形色。

「賢賢易色」：我們看到一個人，學問好，修養好，就肅然起敬，態度也自然隨之而轉。

「竭其力」：量力而為，儘力而不要過分了。

「事君能致其身」：不論朋友或同事，他請你幫忙，而你答應了，那他就是君，你既已答應幫忙朋友完成一件事，就一定竭盡自己身、心的力量、言而有信。

「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能夠做到這樣， 「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儘管這個人沒有讀過一天書，我一定說這人真有學問，這正好說明了「學而時習之」並不是一定指讀死書。

8，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重」是自重，也就是說每個人要自重。

一個人不自重就沒有自信，「學則不固」，這個學問是不穩固的，這個知識對你沒有用，因此我們必須建立起自己的人格、自己的信心來。

「無友不如己者」， 沒有一個朋友是不如自己的，不要看不起任何一個人，不要認為任何一個人不如自己。

「過則勿憚改」，因為看到了每一個人的長處，發現自己的缺點，那麼不要怕改過，這就是真學問。

9，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終」就是結果，「遠」就是很遠的遠因，欲慎其終者，先追其遠，每件事的結果，都是由那遠因來的，一個人要想好的結果，不如有好的開始。如果大家認識了這個道理，則「民德歸厚矣」，社會道德的風氣，自然都歸於厚道嚴謹。這是「學問」的道理。

10，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子禽問子貢：「我們這位老師，到了每一個國家，都要打聽人家的政治，他是想官做，還是想提供人家一點什麼意見，使這些國家富強起來？」子貢答得很妙！他說：「我們的老師是溫、良、恭、儉、讓以得之的。老弟，夫子不是像你們這一般思想，對於一件事情總把人家推開，自己搶過來乾的。他是謙讓給人家，實在推不開了，才勉強出來自己做的。假如你認為老師是為了求官做，也恐怕與一般人的求官、求職、求功名的路線兩樣吧？」

「溫」是絕對溫和、平和的。「良」是善良的、道德的。「恭」是恭敬的，也就是嚴肅的。「儉」是不浪費的。「讓」是一切都是謙讓友好的、理性的、把自己放在最後的。

11，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父在觀其志」這話，是說當父母在面前的時候，要言行一致。父母不在面前，乃至於父母死了，都要言行一致，誠誠懇懇；如果作好人就作到底，父母死了，於三年之內，無改於父之道，說得到做得到，經過三年這麼久的時間，感情沒有淡薄，言行一致，一貫作法，這就是孝子。

12，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人與人之間會有偏差，事與事之間彼此有矛盾，禮是幹什麼的？是中和的作用，中和矛盾，調整偏差，就靠禮。

「先王」，古代賢王，這裡就是指我們現在講的「傳統文化」、「中國文化」的意思，「斯為美」，最了不起的。「小大由之」，無論大事小事，都要由禮的精神來處理，失去了禮的精神，一定出毛病。

「知和而和」，對一件事，了解了它的中和之道，而去調整它。但過分的調整就錯了，矯枉過正。「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所以禮義的基本精神，是調節一件事物，中和一件事物，但是有一定的限度，超過了這個限度，又要重新把它調整。

13，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信近於義」，義者相宜也，恰到好處謂之宜，就是禮的中和作用。「言可復也」，守信的人，不可講空話，就是講了的話要「兌現」。

「恭近於禮，遠恥辱也。」禮貌的當中要恭敬，內心莊重認真，免得招來無謂的恥辱。

「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因就是動機，人即使做不到絕對無私，助人的心行，由近而遠，漸漸擴及他人，「亦可宗」，像這個樣子，也可以宗仰。

14，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生活不要太奢侈，住的地方，不要貪求過分的安逸和享受。指不求物質生活的享受，而重視精神生命的升華。應該做的事，要敏捷——馬上做，不能亂說話。從書本上去修正作人做事的道理，這個樣子就叫作好學。

15，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的確是不容易，的確難得。但是 「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為何呢？因為貧而無諂的人可能仍然自大，看不起人，或敵視比自己強的人，仍然有比較的心理，富而無驕也會有優越感。真正平凡的人無論處在任何位置、任何環境中都能做到平實。要安貧樂道，不僅做到不驕傲，還要進一步做到好禮，尊重別人和愛人。

切、磋、琢、磨，譬喻教育。一個人天生下來，要接受教育，要慢慢從人生的經驗中，體會過來，學問進一步，工夫就越細，越到了後來，學問就越難，像做玉器一樣地需要切、磋、琢、磨。子貢非常聰明，老師教了一個原理，他就能類推出其他道理。孔子說，你可以讀詩書了，懂了過去就知道未來。

16，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這是《學而》這一篇的精神所系。他說一個人不怕人家不了解你，最怕你自己不了解別人。與「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遙相呼應。

禮敬大成至聖先師孔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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