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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將人類社會當作「生物體」,來理解600萬年的進化

歷史常常能幫助我們預見乃至開創未來——這一點,中國人向來是深信不疑的,自古所說的「以史為鑒」,通常無非是指「從過往經驗中吸取教訓以免重蹈覆轍,並更好地改進做事方式」。不過,這種傳統史觀偏重人事政治,且往往與一種循環時間觀聯繫在一起,也就是說,前人的經驗之所以還能指導未來的實踐,前提是每一代人都面臨差不多的問題與挑戰。在線性進步的現代信念興起之後,很多人都不再相信這一點,因為我們所遇到的難題是父母那一輩的經驗難以應對的。在這種情況下,歷史不再被視為智慧的源泉,最多也只是一堆有趣的舊聞。

然而歷史真的沒用了嗎?答案是否定的。確實,歷史已很難對人們的生活實踐給出具體指導(「遇到辦公室政治我該怎麼辦」),也不能對未來作出「事件預報」(「下一屆美國總統會是誰」),但可以幫助我們在理解過去的基礎上,作出可能的「趨勢預測」(「人工智慧技術將獲得更大發展」)。中國人讀歷史的興趣常常是第一種,甚至可以從《萬曆十五年》中讀出各種官場哲學,但第三種才對現代社會的發展具有真正意義——就像天氣預報的衛星雲圖和股票市場的交易記錄一樣,如果任何「預測」都是基於過往數據的分析得出的趨勢判斷,那麼歷史在此就是人類社會所積累下來的最重要「數據」,哪怕是看上去「突變」的創新變革,也不可能無跡可循。

正因此,當考古學家們說「研究過去是為了理解未來」時,不應被視為一句空話。不過,美國考古學家羅伯特?凱利(Robert L. Kelly)發現,現代學術體制使他的同行們大多忙於「研究過去」,而很少真的致力於「理解未來」。這就是為什麼他想以一個考古學家的身份,從600萬年的時間尺度(這是迄今為止可追尋的全部現代人歷史)來理解人類社會的可能性。在《第五次開始》的前言中他說得明白:「我想理解過去,這樣就能幫助創造未來。我想,這有點兒類似將為人父者的心情:我們關心孩子們將要生活的世界。」

所謂「創造」,無非是指「如何從無到有」,但像雅典娜這樣誕生之初便全副武裝跳出來的畢竟是神話,多數「創造」其實是舊元素的新組合。再複雜的生物體,也都是細胞根據生物學規則和精確的結構組成的;按進化論的觀點,細胞組織的變異積累觸及臨界點時,就會產生出全新的物種。羅伯特?凱利將人類社會組織演化過程中的這種臨界點稱為「開始」(beginning),認為600萬年來人類經歷了技術、文化、農業和政治組織「國家」的誕生這四個「開始」,而我們眼下正面臨著「第五次開始」。

這樣拉長時段來看有一個重要好處,就是能發現一些在短期內無法察覺的趨勢性變化。就像達爾文的進化論證明的,很多在後來造成重大差別的變異,起初都是微不足道的,必須經歷若干代的積累,才能通過環境的選擇機制留存下來,其時間之長超出了單個生物的生命長度。若說人類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便是我們可以通過學習來適應環境的變動,並積累遠超出個體生命長度的知識。克羅斯比在《生態擴張主義》一書中指出,猛獁等巨獸之所以滅絕,不僅在於它們不習慣人類襲擊,還在於動物「不是通過個體經驗而是通過遺傳方式來躲避危險」,而人類獵人殺死它們的速度太快,它們還無法通過代際遺傳進化出這樣一種本能。這話如果反過來理解,那也意味著人類積累的知識相比起遺傳機制,大大加快了我們這種生物的進化速度。

這實際上是將人類社會本身看作了一個「生物體」來理解其「進化」過程。這種進化從一開始就與動物那種依靠遺傳選擇的機制不同,而更多依靠個體經驗的積累、傳播、交流、學習,這意味著,社會組織在促進人類快速進化上功不可沒——否則每個人單靠自己摸索,很難了解不同選擇在收益上有何差異。發明石器、加工食物、對火的運用這「第一個開始」,對人類進化的重要性無論如何不可低估,但更重要的事實在於,人類能夠通過語言、文化和文字,將這些知識經驗跨時空傳播。如果每個人是一個神經元細胞,那麼人類正是通過社會組織這個「神經關聯」將自身組成了一個整體的「大腦」,並由於認知流動性而促成了進化上的大躍進。歸根結底,人類創造的基礎在於自身的社會性:我們作為一個物種整體的創造力來自社會,能加速知識流動和進化的語言、文化都是社會性習得的,而語言、文化本身又是強化合作的低成本方式。

這樣,世界各族的歷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視為不同組織形態之間的競爭:哪些文化更能促進群體合作、藉助農業發展出大型社會組織,並最終以「國家」的形態更有效地汲取能量?不過在此值得補充的是:文化和政治組織固然促成了人類社會更有效地集聚能量,但歷史也一再表明,到一定程度之後,它們往往又會成為往更高程度變革的頑固阻礙。因為在幾乎所有傳統社會中,社會、文化和政治組織既是群體有效利用資源的手段,又是其最終目的,如果看不到這一點,我們就抹消了現代社會與傳統社會的差別。

近幾百年來的變革之所以加速,不僅僅是由於國家能力的提升或信息流動加快,更因為一個簡單的事實:現代社會比任何時代都更有意識地促進變革。自從人類打造第一個石器以來,就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簡單道理:經驗的積累促進了技術的變革,而革新的技術所帶來的收益又會反過來激勵人類去想新辦法;然而,在「老辦法」很好用,或「新辦法」風險大且收益不確定或很小時,很少有人會去冒險嘗試。《發現的時代:21世紀風險指南》一書同樣以大時間跨度(只不過該書是數百年而非600萬年)的發現召喚人們「在某個風險最高的時刻競爭未來」,不過它強調:天才人數在世界各地的比例可能都是恆定的,因而真正起作用的是「集體天才」(collective genius),也就是說,一個社會思想流動越快,就越可能出現新的、豐富的觀念組合,但要促成這種「集體天才」的繁盛,重要條件之一是社會對冒險創新行為的慷慨激勵和回報。沒有這些,變革不會自動從天而降。

在《第五次開始》中,凱利的論調是相當樂觀的。他相信全球相互關聯和高速信息交換正在創造全新的未來,這不僅僅是指某些新科技,還包括社會組織自身的進化,並且深信我們正處在變革的門口。他這麼說當然也旨在「召喚行動」,一起來開創某個更好的未來,然而,這也取決於我們如何看待「變革」和「未來」。事實上,正如有人嘲諷的,每一代人差不多都會有一種錯覺,認為自己所處的時代正是歷史轉折點。當然,長遠來看,人類歷史的線性進化是顯而易見的事,短時期的停滯倒退並不影響長時段的趨勢,似乎人類的進化自從直立行走之後就是不可逆轉的。不過,我們這個物種畢竟還只有600萬年的歷史,恐龍在滅絕前夕統治地球時,它們肯定也覺得自己進化得相當成功。在此我們或許可以把那句西方諺語倒轉來說:現實是,「看得長遠,必然樂觀;目光拉近,不免悲觀」。

這個問題的複雜性在於,很多變革的收益是不確定的,或說對其收益的評估本身隨不同文化價值觀、時間的不同而有明顯的差異。這可能也是為什麼近代歐洲社會比中國更早地實現了現代化:因為在歐洲當時列國競爭的局勢之下,一種創新總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而不易被撲滅,在A國不被接受卻在B國大獲成功的事多得是。然而,很多鼓吹變革者往往略過不提的一點是:任何變革其實都是有代價的,就像人類直立行走固然收益超過成本,但成本還是有的:包括椎間盤突出等一系列疾病,都是因為人類的脊椎和骨盆原為四足運動設計,而我們卻改成了直立行走。同樣的,國家社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迫與貧窮,如果要說「收益」與「成本」,那就得問這是誰的收益,又是什麼成本、由誰來承擔。我們當然要看進步,但也要清楚自己都付出了什麼代價。

更難的是,我們在啟動變革時,往往並不清楚將會有多大收益、得付出多大代價。這也是《第五次開始》中著重強調的,「進化常常是為了讓我們在某個方面盡善盡美,但是在實現過程中,我們成為完全不同的事物」。總體上來說,人類社會確實變得更好了,但不可否認,有時這種「完全不同」也意味著恐怖的後果。換言之,創新變革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常常會造成事先完全無法預料的結果。很多現代科幻小說和反烏托邦小說都描繪了一個陰鬱的未來(最著名的大概就是「人類將被機器人統治」這一橋段了),說到底無非就是對這種「進化失控」的擔憂。觀察人類從600多萬年前走向未來的歷程

棘手之處在於:如果我們為了特定的後果去施加限制,那勢必會阻礙創新。《失控:全人類的最終命運和結局》中就強烈主張:技術要充分發展就必須放棄人類的全面控制,進化的代價就是失控。我們也許看到了「第五次開始」,但沒人知道「第五次結果」會是什麼樣。這確實很難,但有一點是歷史曾告訴我們的:害怕結果並不能避免結果,當時不能接受的創新,未必下一代也不能接受。說實話,如果我們穿著獸皮的祖先穿越到現在,看到21世紀的場景,我們也不確定他們是會欣喜還是恐懼;那反過來說,我們也不必因為對某個未來的可能感到不安就去阻止它。新事物並不以我們預想的方式出現,並且最終,我們還是會有辦法與之共處,這本身也是人類進化出來的最重要能力之一吧。

《第五次開始:600萬年的人類歷史如何預示我們的未來》

[美]羅伯特?L.凱利 著

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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