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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專訪版畫藝術家、中國美術學院教授陸放

86歲的版畫家、中國美術學院教授陸放先生,最近完成了表現杭州新西湖十景之一的作品——《吳山天風》:雨後,陽光刺破雲層,近處的吳山,城隍閣巍然矗立;遠處,西湖煙波浩渺,群峰錯落。這是他45年來的第50幅西湖系列水印版畫作品。

陸放先生在杭州的寓所里翻閱版畫方面的書籍。新華社記者翁忻暘攝

「這張作品,我思考了18年,直到今年,才找到感覺。」陸放向新華社記者披露了這張新作的創作歷程:2000年,杭州吳山城隍閣重修,他開始醞釀這件作品。為了尋找創作靈感,68歲的他戴上安全帽,在監理工程師的陪同下,攀上腳手架好幾層,觀察吳山腳下的城、山、湖。當他想繼續往閣頂上攀時,邊上的監理工程師卻突然堅定地勸阻他——「萬一有個閃失,我承擔不起責任」。實地體驗後,又經過反覆的構思、構圖、刻版,到2002年,這件作品只剩下最後一道程序「水印」。

這時,陸放卻遲疑了。因為,他感到「對色彩,還沒有把握」。於是,這件作品封存在陸放的腦海里,直到2018年春。

《吳山天風》誕生的經過,折射了一個功成名就的老藝術家對藝術創作的態度。不久前,陸放先生在杭州的寓所接受記者的專訪。在兩個多小時的訪談中,他始終神采奕奕,思維敏捷,中間時有對當下藝術界的坦率批評,但語氣溫和,不乏幽默,還不時發出爽朗的笑。

「藝術創作,要真誠,不要浮躁。」這是陸放先生半個多世紀的藝術歷程留給記者的深刻感受。這也是他——一個從事藝術事業已近70年,仍沒有放下筆和刀的版畫家,對當下藝壇後學的諄諄告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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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藝術家的名字和西湖緊緊地連在一起

1932年出生於江蘇崑山的陸放,10歲時,父母去世,由長兄帶大。1949年5月,在他17歲時,隨著崑山的解放,他的命運也發生轉折:那天,解放軍一位文藝幹部偶然看到他正在家裡作畫,頓時大喜——「小夥子,畫得好,來部隊吧」。就這樣,陸放成了一名專職畫畫的文藝兵。

1955年,在部隊畫了6年的陸放,考入了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中國美術學院的前身)剛剛創立的版畫系。1960年,經過版畫系5年的專業訓練,他留校任教。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版畫被認為是『投向敵人的匕首』,要為民族解放和階級鬥爭服務。」陸放說,版畫的「宣傳、動員」的功能,對他們這一代版畫家影響很深。因此,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他的不少作品不可避免地帶上時代的烙印。但是,即便是五、六十年代,他也沒忘記藝術的使命:藝術,也要給人以美的享受。那時,他創作了《花》《戈壁綠洲》《椰林》……這些似乎不那麼革命的題材。但是,那朝夕相處的西湖,成為他筆下、刀下的主題的,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卻只有一張1956年創作的 油印木刻作品《西子湖》。

1973年,或許是陸放藝術生涯的重要分水嶺:那一年,水印木刻版畫《蘇堤春曉》誕生了。畫面上,那春意盎然的蘇堤,那激情奔跑的青年,似乎讓人聞到春天的味道和青春的氣息。畫面傳遞給人的那種美好,讓人難以相信,作品就誕生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幅後來被英國大英博物館收藏的作品,經過近一年的醞釀、構思,是他成功運用水印木刻創作西湖題材系列版畫的開始。此後幾十年,他創作了一系列鐫刻西湖之美的水印木刻版畫:《西湖之晨》的寧靜,《西泠入夢》的雋遠,《春色淡抹》的秀美,《西泠初雪》的飄迴,《西湖雪景》的空靈……

陸放的作品,逐漸為海內外關注並受到好評。1979年,《蘇堤春曉》被國家選送參加世界第十三屆版畫展。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他的作品先後到美國、日本、法國、加拿大等國家展出。上世紀九十年代,他兩次應邀到日本舉辦個展,作品深受日本民眾喜愛,80餘件作品被一「搶」而空,以至於日本評論家直呼他為「西湖陸」。一個藝術家的名字和舉世聞名的西湖緊緊地連在一起,這應該是少有的榮譽。

1996年,為了表彰陸放的藝術成就,中國版畫家協會授予他版畫界最高榮譽——「魯迅版畫獎」。多年來,陸放的不少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浙江省博物館、山東省博物館、上海圖書館、美國巴爾的摩博物館和大都會博物館、英國大英博物館、法國巴黎國家造型藝術中心、日本神奈川鎌倉美術館等多處收藏。

今年4月,在得悉陸放新的水印木刻版畫作品集即將出版,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許江專門寫了一篇藝術評論:《風景與理想的沖淡》。許江說,觀看陸放的作品,「我便想到湖山……彷彿那湖山本來就該是水印」。在這篇千餘字的藝術評論中,許江認為,陸放的水印木刻作品最動人之處在於「淡」。「這淡,不唯是色素明暗的淺淡,更是東方美學的要義。沒有什麼比這個『淡』更讓我們理解世界的靜謐與悠遠」。在許江眼裡,「陸老師的湖山之淡,不僅是水印的特效,更是他性靈淡然的一份理想」。

陸放先生在創作版畫作品。新華社記者 翁忻暘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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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制」「大師」,還有讓人看不懂的作品

都是浮躁的表現

訪談中,陸放先生敞開心扉,表明了他對當下藝壇某些現象的看法。

他直言不諱地指出,近些年的畫壇出現一種「以大為美」的傾向。不管是哪個層級的畫展,展出的作品尺幅動輒幾米、十幾米,甚至有幾十米。美協也好,媒體也好,經常說某作品是「巨制」,似乎「巨制」就是好作品,好作品就得是「巨制」。這無形中形成鼓勵「為大而大」的問題。現在流行的「大」作品,以前是很少見的。歷史上的名畫,沒有特別大的,有長卷,但是畫得很精,要一點一點打開來看。現在的不少大畫,畫得不精,不能細看。

作為一輩子從事版畫事業的老藝術家,他希望年輕的版畫界後學,不要盲目追求大,因為版畫「是小而精的,不宜做得很大」。他說,現在製作版畫的材料是個問題,很多人用三合板來刻,做不細,只能做粗糙的,不能表現細膩豐富的東西。「我做水印木刻,用的是銀杏樹,可是大的銀杏樹不準砍,哪裡可能做很大的作品呢?」

「還有一個』大』,這些年也是越來越多—那就是『大師』現象。」陸放笑稱:這些年,他時常碰到來頭很大的人,一看他們遞過來的名片,這個人不得了,一長串頭銜,都是某某理事會會長、協會會長、研究院院長、主席、會長,讓人嚇一跳。「現在,動不動就稱你是大師。也有人叫我大師,我趕緊說我是老師,不是大師。可有的人是以大師自居的,也希望別人叫他大師」。

還有一個現象令陸放困惑:現在的好多作品,似乎讓人看不懂的才叫好。「這些作品,普通老百性看不懂,我們畫畫的也看不懂。」

他講了一個故事:幾年前,他和中國美術學院版畫系原主任張奠宇一起去看版畫系畢業生作品展。看了一圈,張奠宇問陸放,你看得懂嗎?陸放說,不懂。他反問,你呢?張奠宇說,我也不懂。陸放用輕鬆隨意的口氣講完了這個故事。最後,他還是表明了自己的觀點:人的審美情趣各有區別。藝術沒有對錯,也難有一個客觀標準。但是,真正的好藝術,應是雅俗共賞。「我對學生講,你的作品,總要讓人看得懂。就像看戲,如果看不懂你在台上演什麼,我會去買票嗎?」

在陸放看來,「巨制」也好,「大師」也好,還有那些讓人看不不懂的作品,可能都是藝術家太浮躁的一種表現。「心態浮躁,想一舉成名,藝術肯定做不好。」這是陸放的坦率、真誠之語。

陸放先生在創作版畫作品。新華社記者 翁忻暘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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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應對熟悉的事物進行創作

不能對身邊的人和事視而不見

什麼題材是藝術家創作表達的首選?在陸放看來,藝術家應該對自己最熟悉的事物進行創作表現,不能對身邊的人和事物視而不見。他說,有的藝術家要不遠萬里,熱衷於跑到遙遠的地方,畫那裡的人和事,對他長期生活的地方卻興趣不大。這就令人疑惑了,難道身邊的題材不值得畫嗎?

幾十年來,陸放心無旁騖,將創作精力主要集中在西湖題材上。他說:「因為我生活在西湖邊,我比外地的藝術家更了解西湖,更能表現它的本質。如果要我創作西北風光,讓我去跑一次,我也只是浮光掠影,走馬觀花,很難深入。」

「潘天壽先生說,西湖好看,但難以入畫。」陸放舉了一個例子:上世紀五十年代,蘇聯有個美協領導人,也是個大油畫家,有一次率團訪問中國。到了杭州,看到美麗的西湖,很激動,架子一支,準備畫西湖。可是畫什麼呢?這個問題令這位油畫家躊躇。最終,他草草畫了幾筆後只好收起了畫夾。

陸放說,畫家創作身邊的事物,也要注意繪畫過程中主觀和客觀的平衡問題。「我畫西湖,要在西湖邊展出,要聽聽生活在西湖邊的人是怎麼評價的。」1998年,陸放在西湖孤山的浙江博物館開個展,幾個館裡的工作人員特意跑過來對他說:陸老師,我們騎自行車經過西湖邊時,有時會停下來,看一看,因為這個地方是你畫過的。那次展出,西湖邊新新飯店的大廚們也跑來看。「我們身邊的西湖,畫出來是那麼美!」大廚們看著陸放的作品,也嘖嘖讚歎。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陸放的創作高峰期,但他說自己那時一年的作品「也就五六件」,「現在更少了,一年一兩張」。他自嘲:「我是個很笨的人。」但他的每一件作品,都不是倉促完成的。18年才完成的《吳山天風》足以說明一切。他說,腦子裡還有很多西湖題材的稿子,「要慢慢地做,快了做不好」。從2006出版《陸放畫冊》迄今,陸放的西湖作品也就增加了20來幅。

訪談中,陸放恰好翻到另一幅被英國大英博物館收藏的《霧中悠遊》。他便解釋道,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找創作霧西湖的感覺。1992年秋冬,西湖持續了幾天的大霧天,他就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到岳湖那裡看蘇堤的跨虹橋,邊續跑了三次,看這個景,心中有數了,才開始創作。「沒有這三次跑,就是做不出來」。

「就是要細細地體驗西湖,捕捉最打動人的印象。」陸放打了個比喻:創作主題的選定,就好象要拿那個熱茶壺一樣,你要「抓」到茶壺的把柄,沒抓到它的柄,就拿不起來。

現在,陸放仍每周幾次去西湖邊,一走就個把小時。他說,80歲以前,杭州一下雪,他肯定會繞西湖一周,去看雪湖,看看停停,一圈下來三四個小時。就這樣,陸放練就了好身板、好腿腳。如今,他住在離西湖不遠的一幢公寓樓的三樓,每天上下三樓,還很輕鬆。當記者驚奇他的身體素質如此之好時,他笑稱:「我天天在木板上刻,就是個『木匠』嘛」。

但在藝術評論家、中國美術學院教授毛建波眼裡,陸放是個「詩人」。「陸放先生以一個詩人的眼光觀察世界,體味自然。對於他而言,西湖只是表現審美志趣的載體。他的畫,充滿了濃厚的東方色彩和濃郁的詩意,傳達了他對江南水鄉煙雨輕嵐的審美感受,傳達了他對寧靜祥和、安居樂業生活的禮讚。」毛建波在他的評論里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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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版畫應有自己的韻味

陸放認為,藝術家要有自己的風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愛好、情感和文化修養,要根據這些特質,慢慢地形成自己的格調。風格就是這樣形成的。」

陸放今天為世人所知的風格,也是幾十年藝途中逐步形成的。早年,他創作油印木刻,在其筆下,有表現萬里長城雄關漫道的《天下第一關》,有刻畫黃河天險懸崖絕壁《黃河龍窩金秋》,有展示千里大漠風塵月色《大漠風塵日色昏》。早在1959年,陸放的油印木刻《十二級風暴》,就入選建國十周年版畫展。版畫家李樺先生評論此作為「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作品」。

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陸放開始探索用水印木刻來表現西湖。他借鑒了始於17世紀南京十竹齋畫坊的木版水印技法,在保留木刻版畫的刀味與木味的基礎上,大膽採用色彩變化來豐富畫面;同時,通過套色宣紙水印中的「水暈」技法,使傳統木刻水印在表現「西湖」這個母題上達到了內容與形式的高度和諧。

陸放說,掌握傳統的水印技法,並不容易:宣紙要打濕、噴濕,就象豆腐皮一樣,很軟,弄不好,就破了。而且一個色,要反覆印好多次。比如印黑色,要反覆印8次。你刷色的時候,看看很黑了,一干,顏色就淡了,是灰的。你印時間多了,紙容易破。因此,印的技法很重要。油印的版畫,你刻好了,誰都可以印,機器壓一壓就好了。水印得版畫家自己干。現在,有的學生學了水印,最後不敢去搞水印。因為有難度。

「中國版畫應該有中國韻味。」陸放說,東西方版畫各有特點:西方版畫中金屬和油是主導,中國水印木刻用木頭和水。「現在,有的人搞藝術只看西方,只要現代藝術。西方版畫的特點,當然可以拿過來用,但我們自己的傳統還是要抓牢。發揚光大中國版畫的中國韻味,還是寄希望於年輕一代。」

|張奇志

來源|新華社

編輯|廖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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