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盼盼之死，白居易或難逃干係

白居易除了和張仲素《燕子樓》三組詩，對關盼盼的不幸深表同情。可是，白居易後來寫的《感故張僕射諸妓》，就暴露了他道學家的嘴臉，太不厚道了：

黃金不惜買娥眉，揀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

在白居易看來，張愔用了許多金錢，買來四五個美女，讓她們學習吹拉彈唱，技壓他人。而張愔一死，紛紛做鳥獸散，誰也不願意跟隨他一塊兒去。言下，當然包括盼盼。既然盼盼願意永遠為張愔守節，何不早早追隨他而去，落得一個美名遠揚？這樣苦苦地守著這空蕩蕩的樓又有什麼意義！從表面看來，白居易是在為盼盼考慮。其實，盼盼已經深受封建禮教的影響（盼盼不是張愔真正意義上的妻子，而是一個歌妓，一個小妾），心如死灰，住在這活棺材裡，守著張愔的遺迹，假如真的為她考慮，應該鼓勵她早些從這座孤寂的樓里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而不是乘機火上澆油，激她殉情。

據《唐詩紀事》記載，張仲素以此詩示盼盼，盼盼反覆讀之泣曰：「自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百載之後，人以我公重色，有從死之妾，是玷我公清范也，所以偷生爾。」乃和白居易詩云：

自守空樓斂恨眉，形同春後牡丹枝。

舍人不會人深意，訝道泉台不去隨。

在詩中，盼盼認為，自己如果為張愔殉生，讓別人誤會張愔讓愛妾殉身，反辱沒了張的名聲，所以苛延殘喘，偷生了這些年。自己的美好青春早就過去，深院獨居，如春後牡丹，花落委頓。而曾為中書舍人的白居易竟對此也不理解，說什麼「一朝身去不相隨」，怪她沒有跟隨逝者同去。無疑，這是逼她殉夫，堂堂的白才子，竟然不懂得她為什麼苟且活著，也太荒唐了！性情貞烈的關盼盼怎不悲憤？於是她開始絕食，終於在十天後香消玉隕，化為一縷輕煙，隨風飄散。

看來，盼盼之死，白居易難脫干係，其詩不亞於一道催命符。但在白居易的文集里，卻看不到關於盼盼之死的懺悔文字。在老白的內心深處，會不會反躬自省呢？

二百多年後，蘇東坡任徐州刺史，一個偶然的機會，他住在燕子樓（這座樓房也夠堅固的，歷二百餘年而屹立不倒），想起關盼盼的故事，就填了一首《永遇樂》，前有小序說：「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其實，他「夢盼盼」僅是借題發揮，實則是抒發人生如夢的感嘆。詞云：

明月如霜，好風似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沉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無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為余浩嘆。

張、白的詩是表達自己對一個堅貞女子獨守空房十餘載的憐惜。為此竭力描繪燕子樓中的孤寂和落寞，想像著殘燈之下盼盼嬌俏的模樣，細膩地刻畫出盼盼思念逝者的沉痛悲傷的情景。而蘇軾夜宿燕子樓，扶欄遠眺，看到的是「明月如霜，好風似水，清景無限」。雖然「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但潛意識裡必然會產生思古之幽情，他彷彿在月華照耀之下的看到了當年盼盼舞動身軀的窈窕身影，看到她在殘燈下悄然思念死者的失神落魄，也看到了前人面對著燕子樓吟誦時身上結滿霜花的身影。然而，一切都消逝了！那多情的詩人，那忠貞不二的女子！「沉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現在再想尋找他們，已經無處可找了。

接著聯繫自己的身世。四處漂泊，自己已經很疲倦了，常常渴望能夠歸去。宿在這燕子樓里，想想當年舊事，看看眼前的樓閣，那美麗而多情的盼盼，她現在在哪裡？只有燕子還在陳舊的樓間飛來飛去。人生如夢，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會隨著時間遠去，但又有誰能夠在這夢裡覺醒？生活中，總不斷地產生舊歡新愁，一直到死亡。在我身後，也會有人對著我建造的黃樓，為我發出深深的嘆息。

讀這首詞，自然會想起李白「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的詩句，想起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里的那段話：「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悲夫！」

雖然如此看待人生，未免有些悲觀，但如果具有這樣的人生觀，人心就會澹泊許多，世界也會清靜許多！

（文中圖片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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