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吹牛，那還是男人嗎？

據我觀察，男人大抵都有吹牛的經歷。

比如說，三兩熟人碰到一起，說起某長或某星，其中會有人有意無意地說：「不錯，不錯，前兩天我還同他一起吃飯！」這是獲得別人注意力的一種有效手段。即使謹慎如財務科長，莊重如紀委書記，在適當的場合，也難妨一吹。一個科長不敢當著省長的面說自己的經濟抓的好，但當到了鄉長的火炕上，就敢說自己過手的錢百萬上億。一個男人，現實中無論多麼卑微，內心中關於榮耀的崇拜都不致泯滅，這是男人的天性使然。

吹牛不見的有什麼卑鄙的目的，有時只是一種自我膨脹術，提升自己尊嚴的一種精神歷險。阿Q說自己是趙太爺家的本家，比秀才還長三歲，與人口角時，動輒就吹噓自己「先前闊」，這就有點黃口小兒舞著破秫秸桿幻想成武林高手的意思了，用大話進入虛擬的亢奮，這就很好玩。還有一種情有可原的吹，例如評職稱寫的業務自傳，報先進羅列的突出事迹，恕我不恭，那裡面的水份是足夠多的。但只要吹已不損人，也沒人會計較。

吹牛不等於說謊，說謊者心虛，吹牛者膽壯。酒是吹牛的酵母，酒氣衝天的時候牛氣就更大。酒氣本就壯膽，吹牛更會讓男人荷爾蒙激增，這時英雄氣概賁張而出，平時沒有話語權的小民也會兩片唇兒一張舌，快哉人生，這也算給灰濛濛的日子添一抹燦爛，給平淡的人生塗一點亮色。

記得有一年和幾個記者去鄉下採訪，路遇一惡犬，形似藏獒，鬚毛皆豎，呲牙咧嘴而來。離我最近的一個小女記者，「媽呀」一聲就鑽到了我身後，身體貼的太近，能感到她哆嗦。此時，我的兩條腿也抖了，那姑娘問我，你怕嗎？我能不怕嗎，但嘴上卻硬氣，一拍胸脯：「這有啥可怕的，兩條腿的還怕四條腿的東西不成？」我一低頭，裝做要撿石頭狀，那惡犬竟一掉頭跑了。我還大話不慚：「怎麼樣，就咱這身板，三五隻瘋狗也近不得身。」

男人在女人面前的牛氣總是如此，不信你觀察戀愛中的男女，有幾個男人沒有說過大話的。比如約會明明早到了五分鐘，卻硬要說等了半個小時；明明自己只會下速食麵，卻硬要說煎炒烹炸樣樣精通；明明身無分文，卻硬要說自命清高懶得掙錢。

吹牛也有藝術，直統統地吹，不如轉彎抹角地吹。富人開門見山說財富和身份，就有吹牛之嫌，如果騎單車赴財富峰會說健康和環保，這吹牛就很有藝術。一則笑話講一個秀才自誇其學：「天下文章在江南，江南文章在敝鄉，敝鄉文章在舍弟，舍弟向我學文章。」這樣吹雖然比直吹要藝術一些，但究竟還是吹痕難去。

低俗的吹牛人只在吹自己，高級的吹牛家則能給人帶來愉悅。多年前，我讀過一本叫《吹牛大王歷險記》的書，據說這本書是根據德國一個叫敏豪森的人的親身經歷寫成的。他是一位男爵，生於1720年，他就把吹牛當成了一項事業，由吹牛而進入了藝術之境。

比如敏豪森男爵講他見過的大雪。有一次，他在雪地里行路，然後拴馬在樁子上就去睡覺，醒來才發現自己和馬都站在一幢教堂的頂上。原來是雪下的太大了，把教堂給掩埋了,他拴馬的樁子就是教堂樓頂上面的一個塔尖。他講天冷，說他站在外面吹喇叭，結果天氣太冷聲音給凍住了。人們聽不到，最後進了屋子，升起火爐，那聲音才滴滴噠噠的跑了出來。

敏豪森先生的故事更是讓人聞所未聞，荒誕不經。有一天，老先生去打獵，一整天什麼也沒有打到，很鬱悶。來到一個湖邊，看見一群野鴨，很高興，決定獵幾隻野鴨回去，可是一摸口袋沒有子彈了，裡面只有一小塊黃油，天氣很冷，都凍硬了，於是用作子彈。但是火藥不夠了，老人就用線拴住，把黃油丟在水面上。一隻鴨子吞下去，黃油從屁股滑出來，第二隻鴨子吞了下去，又從屁股滑出來……，看著差不多了，老人就拉繩子，不料鴨子們受驚嚇飛了起來，一串鴨子把可愛的老人也帶上了天空。飛呀飛呀，路過老人家的煙囪時，他就一隻只把他們的脖子扭斷，於是從煙囪里掉進去，結果鴨子全烤熟了，老敏豪不費力地吃了一頓大餐。

再有一次，老敏在森林裡見到一頭世上最美麗的梅花鹿，舉槍便射，奈何沒彈。他把吃剩的櫻桃核壓入射擊，然而鹿還是跑了。第二年，老先生髮現一隻頭上長出一顆櫻桃樹的鹿，正在悠閑地吃草，而樹上的櫻桃正紅艷欲滴。原來去年老人射出的櫻桃核射入鹿頭，已生根開花結果。敏先生射擊殺此鹿，點起篝火，一邊啖烤鹿肉，一邊吃櫻桃。「這種美味是你們永遠也享受不到的。」敏先生對睜大眼睛目瞪口呆聽他講的人說。

如此等等，一本書全是如此，讓人對吹牛大塊朵頤。

一般說，吹牛的主要技法是誇張，而誇張是文學創作的主要手段。換句話說，吹牛超過了人的想像力就叫藝術了。比如，李白說，「燕山雪花大如席」、「飛流直下三千尺」，就沒有人說李白吹牛，而說李白浪漫，想像力豐富。

在中國歷史上，我覺得吹牛比敏男爵更甚的有兩人——莊子和列子，兩個人都是天生的吹牛家。兩個人先比誰吹大。莊子說：北海有一種魚，名叫鯤。鯤很大，不知道有幾千里長，變成鳥後，名叫鵬，鵬也很大，它向南海遷徙時，拍擊起了3000里高的巨浪，像旋風一樣盤旋而上，飛上了9萬里高空。列子不服，說在渤海東方，幾億里的地方，有一大深谷，溝中有5座大山，每座山的高低周圍都有3萬里，5座山腳還互不相連。天帝派了15隻大鱉用頭頂著這些山，鱉分三班，每6萬年輪一班。龍伯國有個巨人，一抬腿就來到了山所在的地方，一次便把6隻鱉同時釣上來，又把6隻鱉放在一起背回了他的國家。

再往小里吹。莊子說，在蝸牛的左觸角上有一個國家，叫觸氏；在右觸角上也有一個國家，叫蠻氏。兩個國家因為領土爭端，發生了大規模的戰爭，戰死的人數以萬計。勝利的一方追趕失敗的一方，班師時用了15天才回來。

莊子吹得夠小的了吧，哪知列子吹的比他還小。列子說：江邊生長著一種極小的蟲子，叫焦螟。當焦螟成群結隊地飛落在蚊子的眼睫毛上時，因為場地非常寬敞，互相之間並不碰撞。這麼多的焦螟飛來飛去，蚊子絲毫感覺不到。

如果莊子、列子兩位先生坐在台上鬥法，我們大約都不會介意其真，而會審視其美。

生活中偶爾有人吹點牛，給生活增添一點驚奇，我們大可會心一笑，不用揭穿。如果吹牛上升到了藝術層次，我們大可欣賞。但如果把吹牛與拍馬相結合，魚目混成珍珠，稻草說成金條，那後果就使人憂慮了。

電視劇《狼毒花》的結尾，主人公有一句話，說：「小子，男人不吹牛，那還是男人嗎？」這叫豪邁，也叫陶醉。男人吹點小牛是可愛，只要吹牛不傷人，上嘴唇不頂著天，下嘴唇不挨著地，還有臉面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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