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盛福老大爺
回望
杜盛福老大爺,今年應該76歲了,不知他還好嗎?直到今天,當晚幕幕,仍在腦際。我想,對他最好的祝福,就是永記那平凡善舉,永葆那朴誠熱心,在看到別人身處困境時,絕不旁觀,有力出力。
1
車又壞在半路了。
在冷清的汽修廠央求無果後,我耷拉著腦袋,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在公路上吹風。
衣衫已經汗濕了,車在這路上出岔子也早已不是一回兩回。一想到這些天來,遇到的好些不順,便只覺得車子爆胎的小事,也是雪上添霜的厄運。
走著走著,我狠狠地跺了跺腳!
風,在呼呼地響。看著身邊疾駛而過的汽車,心裡竟覺凄涼。他們不會知道我的車壞在了半路,而即使他們知道,寒天半夜的,他們大抵也不會停下來。
(羅勛湖 攝)
我從不以最狹隘的心胸,去揣度人的悲憫,可還是聽很多人說,好多時候,人們對落難無動於衷,想想真讓人心寒。
而其實,我也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他們見了多少壞人,或者從沒有碰到過什麼好人,而只是因為,他們從人們的眼神之中,見慣了太多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
這樣怨忿的情緒,在人處窘境時最難將息。更何況,我的鞋子上沾滿了泥漿。那深秋的夜風吹打在身上,也便裹挾著十足透心的涼意了。
我開始不再指望。
2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還是見到了剛才汽修師傅說的,一間架在路邊沙場旁的小棚屋。
說實話,心裡沒抱什麼希望,也便只在棚屋前輕輕問了聲「有人嗎」。
「誰呢?有什麼事?」小屋裡傳出一位老大爺的聲音,語調溫和。
我探頭往小屋裡望了望。屋子裡堆放著一些修理機車的工具,有些雜亂,在牆角處,裝著一張簡易的木床,掛著蚊帳,屋裡沒有亮燈,微明的氣氛,是道旁路燈的映照。
見老大爺揉著睡眼從床上爬起來,我有些抱歉,並不抱太大希望地問他,是否可以幫我看看我的車胎。
老大爺問,車在哪裡?我說,就在這條大道的中段,爆胎了,實在推不動了。
「行,那我去幫你看看吧。」說著,老大爺收拾了工具包,還帶了張小板凳,出門而來。
(吳艷玲 攝)
剎那間,一股暖流逆襲著我的身體。可旋即,我的心裡又開始打鼓了。
說是路的中段,其實可能有兩三公里的路程。我之所以謊報這個情況,是為了不讓老大爺打消幫我的念頭。如今,真要走過去,路那麼遠,天這麼冷,老大爺肯嗎?
心裡的嘀咕,佐證著這樣一個事實:當我們試圖拿謊言當作逃脫苦境的救命稻草時,心裡總會有不盡的忐忑在折磨著自己。
3
穿過小屋前的馬路,老大爺與我一左一右地前行。在路上,橘黃色的路燈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看了看身邊的老大爺,我並不感到孤單。
走了一小段路,我主動打開了話匣子,跟老大爺聊起閑天。
老大爺的普通話並不好,但語速和緩,聽起來並不費勁。在交談中,他說到了他兒子的沙場。這些天,兒子正在外面跑生意,他便主動請纓幫兒子守守沙場,順帶幹些維修的活計。
自不當然,我說「車離這兒不遠」的謊言,也就在我們一步一步的前行中露了餡兒。因此,每當老大爺問我「車在哪裡」的時候,我總覺得受了一記耳光。夜很冷,但我的臉滾燙。
(羅勛湖 攝)
路,其實很遠,遠得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把車停在了哪裡。最後,還是眼神兒好的老大爺先一步看到了我的車,並催促我快走。而後,他又轉過臉問我:知道我有幾個孩子嗎?
「一個!」不得不承認,在老大爺的面前,我信口開河得就像個混球兒。
「哈哈。怎麼會!再給你兩次機會,加上剛才的,一共三次。」老大爺笑著說。
「兩個?」我不確定地看看他。
老大爺搖搖頭,一副我又被他打敗了的模樣。
「四個!」看著老大爺調皮的樣子,我也哈哈大笑起來。
「你把三次機會都用光了,還是沒猜對哦。告訴你吧,我有五個孩子。」老大爺說。
一點兒沒顧及我「您要給四次機會,我准能猜對」的胡攪蠻纏,老大爺接著說,「五個孩子,三個女兒兩個兒子」。
4
說著笑著,我們來到了車前。
老大爺彎下腰,仔細察看了一下,說,原來是鐵釘扎破了輪胎。他建議道,換個新的車胎吧,舊的怕是要徹底報廢了。
說著,就把一枚生了銹、鈍了尖的鐵釘給了我,並打開工具包開始鼓搗起來。
(甘友桓 攝)
與維修廠的年輕師傅比起來,老大爺的手腳不很麻利,可有些細節仍讓我感動。在撬掉外車胎的時候,一般人都用鐵杵,可老大爺用的卻是腳。他說,用腳可以減少對車胎的損壞。
於修車這事兒,我是個門外漢,只能在一旁當看客,並時不時地跟老大爺說幾句話。老大爺告訴我,他的名字叫杜盛福,是這兒附近村子裡的村民。
在換車胎時,他指著一條新胎說,這是我批發來的,十塊錢一條,而我修車收費也是分情況的,你若打電話要我上門,我就收七塊,你如果是自己上我那兒去修,五塊錢就行了。
聽著老大爺算著賬,我心裡也在合計:那豈不是說,等下他只會收我十七塊錢?對此,我是有些吃驚的,要知道,每次我自己去維修店,老闆開口便要價二十五塊錢呢!
在路燈下,老大爺瘦高的身子,顯得有些蒼老。後來才知道,他今年已經70歲了。
由於燈光比較暗,老大爺不小心把一顆螺絲帽誤留在了車胎里,找了半天也沒找著。看著他著急的樣子,我也車前車後地尋。不過最後,還是腦子靈光的老大爺發現並妥善解決了問題。
修車時,老大爺時而蹲著,時而坐在小凳上,一顆顆的螺絲釘,他一轉一轉地要擰很久,但他卻不輕易讓我插手,說是怕我用力過猛弄壞車的零件,或者因為操作不規範而留下隱患。
一切停當,已是午夜十二點多了。我開動了車,準備把老大爺送回他的小屋。
5
在車上,我跟他談起維修費的事兒。
老大爺說,你給十七塊就行,小夥子,今晚我沒有欺詐你,要是換成別人,在這個時間點兒上,起碼得百八十呢。
誰說不是呢?
夜深、露重、風冷,我之前苦苦的央求,不就沒能讓體格健壯的汽修師傅心有戚戚么?
老大爺坐在我的身後,饒有興緻地教我說了幾句本地話。大意是,人這輩子能幫就幫,人活一世,健康快樂永遠是最重要的,至於錢財,那是小事。
巧的是,這些話,我的外公也曾跟我講過。更巧的是,我的外公也姓杜。
(羅勛湖 攝)
來到小棚屋前,我把褲兜里僅剩的50元錢塞給了老大爺,轉身要走。老大爺拉住我,說,不要給這麼多,不要給這麼多,我還得給你補錢呢。
可是,他摸遍了全身的口袋,也只找到十塊錢。老大爺把錢塞在我手上,急急忙忙地朝屋裡趕,口裡不停地念叨,我這兒還有零錢的,等我補給你。
望著他穿著拖鞋踉踉蹌蹌的樣子,我有些心疼地說,大爺,您就收下吧,大半夜的讓您幫我修車,已經很慚愧了,而且,您那麼真誠,真的讓我很感動。
老大爺哪肯理會,只是急急忙忙地走到屋裡的一個檐洞下,拿出一大沓票子跟我說,你看,我這兒有零錢的,我來補給你。我堅持著不收,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著要走。
到底上了年紀,老大爺拗不過我,便妥協著說,那好,你以後經過這裡,就來我這裡喝水,等到你把你外公接過來,就到我家去玩。
我連連點頭,生怕損傷了他質樸的熱情。在車子開出一小段後,我回頭看了看小屋,聽到老大爺仍在說,你給的太多了,我心裡不好過啊。
可我的心裡也在說:拿著吧,就算是外孫孝敬您的。
6
公路上,車已經很少了,風也更冷了。
可我的心裡,卻是暖融融的。
路過一條吵擾的小街,吃夜宵的人特別多,男人划拳猜碼的聲音此起彼伏,可我的心裡,卻奇妙地覺得很安靜。
(吳艷玲 攝)
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我用手機發了一條微博:今夜,實在值得紀念。一枚銹鈍的鐵釘,剛開始讓我陷入苦境,最後卻讓我有了一次幸運而美好的相遇和相識。
這是我的心裡話,也是我對這個夜晚的感恩。
從那以後,往昔覺得十分漫長無聊的那條大道,竟也變得可愛得多了。每每經過曾與老大爺短暫相處的那個地方,總忍不住慢下車來仔細看看,心裡也得一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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