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腸百轉：武岡女人心裡的倉央嘉措

最新 07-29

睡蓮

對話Ⅵ 王蕾與二胡的細語

王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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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雲生

自由撰稿人，武岡歷史、旅遊、美食文化探索者。

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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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武岡·相伴文字

蕃

倉央嘉措

青梅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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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曼玲

你是活佛，是藏傳佛教六世達賴喇嘛。

你是詩人，是流浪拉薩街頭最美情郎。

你本是西藏山南普通農奴家的孩子，在天高雲淡的雪域高原，你無拘無束地度過童年和少年。拈花一笑的佛緣使你慧根早生，青梅竹馬的初戀讓你情緣早結，你的一生，便糾纏於佛緣和情緣之中不能自拔。好在有詩，詩調和著佛與情，使二者既相交於體，又相融於心。

一個天地間罕見的情種，卻偏在尋找轉世靈童時準確地辨認出五世達賴的舊物而成了活佛。如果生活在太平盛世，你亦可既當達賴又做情僧，可你偏生活在矛盾重重的時代，又卷進了一場波詭雲譎的鬥爭中。宗教的神聖，政治的險惡，愛情的凄美，生命的無常，使你的一生既柔美浪漫又凄涼悲慘，以至24歲便音絕青海湖，連去向都是一個謎。

倉央嘉措，你就是這麼一個讓女人傷心，讓男人傷感，讓朝廷傷神的痴情活佛。你本該生活在白宮高堂，卻偏遊盪於市井小巷；你本該傳經佈道高立雲端，卻偏談情說愛混跡江湖！活佛，是活在凡間的神靈，是權傾一方的聖僧，是萬千藏民的精神領袖，你卻獨得詩神繆斯青睞，以愛為魂，以血為韻，以淚為律，詠嘆成60多首熱烈優雅的情詩。你不能愛不許愛啊，卻愛得痛徹心扉愛得深入骨髓。你像南唐後主李煜，李煜卻除了雕欄玉砌還有一江春水；你像奉命作詞的柳永，柳永卻除了科舉考試還有曉風殘月；你像一詠三嘆命絕於情的納蘭，納蘭卻除了愛妻亡故還有人生清歡！你還有什麼呀，倉央嘉措，寫詩如花如月、愛戀如醉如痴，卻在佛緣情緣如矛如盾的糾纏中如夢如幻，亦生亦死。

1683年3月1日，你出生在前藏山南一個叫鄔金林的地方。傳說你誕生之際，彩虹橫貫天際，空中降下花雨，大地、河流、草木都在為你的降生祝福。淳樸的山民從四面八方趕來，帶著糌粑、酥油和酒，祝福你的出世。400年前紅教高僧所著《鬼神遺教》已預告了你的降生，天象的奇異和瑰麗預示著你的不凡。

而此時，五世達賴已在靈骨塔中長眠，實際掌控教權的藏王桑結嘉措秘不發喪，對外謊稱五世活佛閉關修行，自己李代桃僵當起了雪域高原的統治者。當一個謊言疊加著另一個謊言堆成一座假話的山巒時，桑結嘉措也不免害怕，他一面繼續費盡心機欺騙清廷，一面抓緊尋找轉世靈童以應適時之需。

在鄔金林廣袤的草原上，你一天天地長大成人。你確實與眾不同，剛會走路就搖搖擺擺地去拿阿爸的轉經筒，笨拙地轉動著樂不可支。稍大點，你會指著拉薩的方向對小夥伴說你是那裡的人，要回那裡去。你長成了翩翩少年，但漂亮的臉上總有一絲與年齡不相稱的淡淡憂傷，在澄澈如鏡的天空下，你凝視著遠方像一座雕像。

鬼使神差，尋找轉世靈童的隊伍來到了山南，來到了鄔金林，來到了你的家裡。尋訪者用嚴苛的辯認五世達賴用具的方法來確定靈童。冥冥之中，你在眾多物件中拿的每一件都是前世的用品，無論是五世達賴的畫像還是他使用過的舊物，你都辨認得準確無誤，抓糌粑時那手的一伸一翹，也與五世達賴一模一樣。尋訪者驚喜地確定你就是轉世靈童，他們將消息報告給桑結嘉措，藏王指令將你們全家遷居隱藏。他正享受著權力帶來的威嚴和榮耀，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迎你坐床。

清廷還沒發現五世達賴已圓寂，你依然生活在山南草原，開始識字，開始誦經。佛緣的殊勝、福德的廣裕已逐漸體現，富含禪意的深澀佛歌你竟一學就會。朦朧的情緣也已發芽，你愛上了一個面如滿月目若星辰的姑娘。

是陰謀總要暴露，終於，五世達賴早已圓寂的消息傳到清朝皇帝耳里，皇帝大怒，立即發文責問，老練的桑結嘉措馬上派人接你入主布達拉宮。拉薩，遙遠的城市，你無數次隔著草原與雪山凝視過它，那裡有你夢中多次出現的白房子，那裡有芳香優雅的宮殿，你本是五世達賴轉世，那裡原本就是你居住的地方。可你心中已綻放著情愛之花，你喜歡和心愛的姑娘信馬由韁馳騁草原，你喜歡和她一起採摘野花，拾撿牛糞，你甚至幻想和她生一群孩子，女孩像她，男孩像你。可造化弄人，你頃刻之間成了活佛。你不能男歡女愛，不能兩情相悅，更不能娶妻生子。

你茫然無措地告別草原和情人，受戒坐床成了六世達賴。既然不能愛女人，那就廣施佛緣慈愛天下人吧，你立志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活佛，可你發現你只是藏王手中的一枚棋子。你想普濟眾生，他卻只需要一個傀儡；你本該是雪域高原最大的王，他卻操縱著你使你成為提線木偶。他牢牢握緊手中的權力，斡旋於清廷與蒙古人之間，將你玩弄於股掌。兩者的矛盾愈來愈深，性情少年怎敵得過老辣權臣？你時時事事受制於他，連思想也被禁錮。坐床、頌經、施福、摸頂，你在人前風光無限，身後卻寂寞孤獨。

為了追求自由，為了愛的權利，你玩起了冰與火的遊戲。白天你是佛，威嚴高貴，萬民擁戴，你向班禪學經，你為百姓摸頂，多少人匍匐在你的腳下，多少人為見到你歡呼。入夜，你一頭假髮，藏袍長靴，儼然一富家公子，瀟洒出入於酒館茶樓。你自稱桑巴漢子「宕桑」，像普通男人一樣尋找情感的真愛，尋找溫柔的夢鄉。在熱洌的青稞酒和熱辣歌舞的刺激中你激情似火，一首首甜美的情詩噴涌而出。等到暢飲歡歌歸來，你穿過黑暗走到窗前，對著滿天繁星，打坐誦經到天明。白日菩提子，夜晚情歌郎，一邊是雪山，一邊是火焰，你巧炒地將兩者合二為一：

入住布達拉宮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拉薩街頭

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世界上有哪個活佛像你一樣佛緣厚重、情緣深廣？有哪個達賴像你一樣既慈悲為懷又放浪形骸？你為愛而生，為何要做活佛？既做活佛，為何斬不斷三千情絲？你頭腦里跳躍著詩的靈感，靈魂中又蓄滿佛的教義。梵音陣陣，歌舞聲聲；經文卷卷，情詩首首——到底誰是你的真愛？誰是你的歸宿？

那一個夜晚大雪紛飛，你踏雪夜歸暴露了形跡，本應深宮修行的活佛化名出遊，成為布達拉宮最大的醜聞。藏王派鐵棒喇嘛日夜守衛，禁止你的外出，並秘密處死了你的近侍和情人。你悲憤難當，以死相逼要求還俗。藏王無可奈何，撤掉守衛恢復你的自由。你爽性蓄起長發，戴著碩大的耳環與戒指在拉薩街頭流連。藏王已無暇顧及，在殘酷的民族鬥爭中他敗下陣來，被蒙古人割下了頭顱。蒙王拉藏汗試圖拉攏你不成，便連夜修書給康熙皇帝，曆數你的種種劣行，指責你不守戒規，淫邪放蕩，是桑結嘉措找來的假達賴。康熙帝早為藏王的欺騙不滿，今見藏王已死，為更好地控制西藏，便下旨將你「詔送京師」。

1706年5月17日，你在蒙古兵的押解下離開布達拉宮，拉薩百姓聞訊從大街小巷湧來，哀哭挽留聲響徹全城。拉藏汗恐出意外，要求加快行進速度。押解隊伍行至哲蚌寺時，寺內喇嘛聽聞活佛被押，冒死相救，沖入隊伍搶走了你。拉藏汗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搶回你，蒙古士兵像潮水一樣湧向哲蚌寺，雙方對峙三天三夜，在即將寺毀人亡的關鍵時刻，你在喇嘛哀痛的挽留聲中飄然而出，頭也不回地走入蒙古士兵大營，邊走邊吟誦著優美的絕筆詩：白色的野鶴啊，請將飛的本領借我一用……

押解的隊伍行走到青海湖，你卻再也沒有了消息。

或許，你像三閭大夫屈原，將自己投入了清澈冰涼的青海湖中，讓一縷詩魂悠悠遊盪在人間？

或許，你像行吟詩人荷馬，改名換姓後繼續行走在雪域高原，一邊誦經一邊吟詠熱情的詩篇？

或許，你像西天取經的玄奘，歷經千辛萬苦取來真經，並雲遊四方傳經佈道，然後終成正果圓寂登仙？

而在世人的眼中，你永遠是那個追求自由追求愛情的活佛，那個關鍵時刻佛緣浩蕩，捨身護民的達賴，那個真誠慈悲特立獨行的詩人，那個在佛緣和情緣中左右逢源的真情男人：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