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遙遠的森林
文/古月
【作者簡介】古月，中學語文教師，文學愛好者。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生產隊由隊長、社員、莊稼地、保管室、山樑組成。隊長拿著大喇叭站在高坡上咿哩哇啦咿哩哇啦就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妥了，男人們挑糞灌玉米，女人們栽紅苕。
出工了。山樑上，一隊隊男人挑著糞水，一步緊一步地向上爬，桑木扁擔、柏木扁擔、斑竹扁擔在肩上吱吱嘎嘎。田地里，女人們身背背簍，頭戴草帽，一字排開，象一架架播種機，黃褐色的一條條埂上很快插滿紅苕藤，綠油油的，在風中飄搖。
保管室由五間大瓦房構成，用生石灰刷白了的牆壁寫著黑色的標語，有些地方雖已脫落，但還認得，那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幾個字。保管室里一群老太太正在養蠶，木架子靠牆排開，每一個木架從下到上放著十來個簸箕，象是一個個大大的抽屜。簸箕里雪白的蠶寶寶正起勁地啃食桑葉，那沙沙的聲響讓你以為屋外小雨在淅淅瀝瀝。
玉子娃坐在保管室二樓的木板床上聽二丫頭講故事（木板床是保室的人守夜用的）。二丫頭的爸是伐木工人，二丫頭從她爸那裡知道很多森林裡的故事。二丫頭說，森林裡有很多很多高大的樹，幾個人都抱不住，樹葉把天都遮了，陽光象篩子篩過，灑在地上。地上有很多蘑菇，紅的、白的、黃的、花的，有的有毒。森林裡有啄木鳥、犀鳥、大嘴鳥、極樂鳥，也有喜鵲、烏鴉，百靈鳥和黃鸝的叫聲可好聽了。還有松鼠，你見過嗎，跳來跳去的。玉子娃聽得入了迷，森林那是一個多麼神奇的地方啊！玉子娃說，有一天，我也要到森林裡去。
連續下了幾天雨，山坡上的樹蒼翠欲滴，社員們停了工，成群結隊地到林子里去采蘑菇，玉子娃、二丫頭也去。穿梭在青杠樹林、柏樹林、松樹林里，樹葉上的雨水打濕了鞋子、褲子、衣服，黃荊子和茅草劃破了腳桿和手臂，他們都不在意，他們想像自己是在森林裡。綠豆菌、雞爪菌、茅草菌、黃柳菌是常見的，只是東一朵西一朵的藏著，找到每一朵都不容易。松樹林里，松樹菌常常是成片的，黃澄澄的給人驚喜，只是松樹上沒有松鼠跳來跳去。玉子娃、二丫頭一天下來，也能撿一小筐菌。他們把撿來的菌拿到集上去換成一個個硬幣。
鄉上的供銷社是唯一可以買到油鹽醬醋的地方。煤油、豆油、醋與酒都用一個竹筒一提一提地舀到買主的瓶子里，竹筒有一兩的、二兩的、五兩的。鹽和白糖則是包在黃色的紙里，用帶有托盤的秤稱。供銷社也賣其它東西，火柴、雨傘、洗衣粉、農藥和農具，也有少量的書籍。玻璃櫃里有一本書，名叫《遙遠的森林》。玉子娃叫售貨員拿出來翻了翻，興奮不已。可一看書價，要1角6分，賣菌子總共才得1角4分，玉子娃和二丫頭都失落得很。早知道，再辛苦點，多撿一點菌子就可以把書買回。
玉子娃在院子里抽陀螺，二丫頭在院壩邊喊，玉子哥，玉子哥，書買回來了。玉子娃出來一看，發現二丫頭站在竹林下，手中拿著那本《遙遠的森林》。原來，二丫頭又去鑽了一天林子，撿了一天菌子。
玉子娃與二丫頭一起看書，頭挨著頭。為什麼森林裡的豬沒有尾巴？在森林裡遇到熊瞎子怎麼辦呢？野豬和狼哪個更厲害？犀牛身上為什麼總有一群小鳥？狐狸是不是最狡猾的？森林裡迷路了怎麼辨別方向？森林裡有好多有趣的事哦，森林裡處處充滿神奇。
玉子娃與二丫頭到鄉上上初中了，二人還是形影不離。一起上學去，一起回生產隊里。學校教授語文、數學、歷史、地理，課本上的知識玉子娃覺得很無趣，可在那個年代，幾乎沒有課外書籍，更無童話故事。
放暑假了，玉子娃問二丫，你好久到你爸爸那兒去？二丫說，快了，我爸過幾天就來接我。我不想去。玉子娃說，去嘛，回來多給我們講點森林裡的故事。
又一個學期，學校買了電視機。玉子娃和二丫頭站在學校的操場角落裡，看學校舞台上那台14英寸的黑白電視，電視里正在放《馬路天使》，物理老師站在高高的屋脊上轉動著天線，圖象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聽著周璇唱「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二人的心裡都泛起了漣漪。從此，晚自習下課回家，玉子娃堅持要把二丫頭送到家裡，一送就送到初二的下學期。
初二的下學期，二丫頭的爸爸出了事，一棵大樹傾倒的方向偏了，砸在了二丫頭爸爸的身上。按照當時的政策，二丫頭可以頂他爸爸的班，吃上國家供應。二丫頭要離開村子了，要當伐木工人去了。
森工局的解放牌汽車來村裡接人了，玉子娃去送行。二丫頭把文具盒、本子和筆都送給玉子娃，玉子娃不要，玉子娃說，我要那本《遙遠的森林》。玉子娃對二丫頭說，我要報考林業學校，我也要當伐木工人，你在森林裡等我哦。二丫頭說，說話算數，不許騙人。玉子娃說，拉勾吧。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解放牌汽車嘟嘟嘟地催促二丫頭上車了。在全生產隊人羨慕的眼光里，車子揚起一陣塵土，在馬路上消失。誰也不成想，二丫頭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中考那年，玉子娃沒有考上中師中專，玉子娃讀了高中，沒有能夠兌現自己的諾言。
三十幾年過去了，生產隊保管室早拆了，二丫頭家的老房子也垮塌了。土路已改造成了水泥路，小汽車可以開到屋門口。家家戶戶都修了新房，玉子娃家也建起了小洋樓。玉子娃坐在寬敞的客廳里看趙忠祥的《動物世界》，孫子問，爺爺，你去過森林嗎？玉子娃說，沒有。
那童話般的森林還是那麼遙遠。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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