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瑟 隱士的比較
沈阿瑟|隱士的比較
以筆者有限的閱讀所及,中國古代,有文字記載的最早隱士,叫許由。
那是在遠古美好的堯舜時代。堯帝在位的時候,聽說許由先生率領許姓的部落,在今天河北行唐縣一帶活動,人人都說許由這個人賢得不得了。堯帝一見到許由,便說自己在帝位上幹得太累,一定要傳位給許由。而許由則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羞辱,堅決不同意,並堅決歸隱。許隱士還跑到潁水邊,去洗了他的耳朵,以把堯帝的「污穢」之言從自己的耳朵里清除。
不過,有關許由隱士的「光輝事迹」,看來只是一些傳說。寫書認真的司馬遷老師,在他著名的《史記·伯夷列傳》里,說到許隱士,也只有15字:
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
煩請注意,在這15個字之前,司馬遷用了「說者曰」三字,說明他也只是聽說而已。堯帝非但不謀求連任,而且要把在職的帝位心甘情願地立馬傳給許由老師,而許由也堅決不幹堅決歸隱,我認為,這事恐怕是後人所做一個托,並不靠譜。
同樣,歷史上的其它一些隱士,很多地方,均是值得懷疑的。
西漢的東方朔,本是一個不想干農活的人,好吃懶做。他冒險地採用下三流的手段,取得漢武帝的歡心,得以在武帝身邊拎夜壺。拎夜壺也就拎夜壺吧,無可厚非,但東方朔偏偏還要噁心,胡編亂造一些歪理來,說什麼「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他的這種行為和作風,是庸俗的、徹頭徹尾的混世活命哲學,跟隱士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東方)朔行殿中……時坐席中,酒酣,據地歌曰:「陸沉於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見《史記·滑稽列傳》---阿瑟注)
再說諸葛亮。《三國志?諸葛亮傳》里有「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的記載,再加上劉備三顧茅廬的說法,才給世人一種諸葛亮本不願意做官,是個真隱士的感覺。
其實這是一個錯覺。
當年諸葛亮父母過世得早,靠叔父養活的,後因其叔從衙門小官的位置上下崗,所以諸葛亮只能與弟妹幾個回到農村。南陽卧龍崗這個地方,只是名稱上的好聽,為糊口而面朝泥土背朝天,實在是沒有任何詩意的。所以,諸葛亮隱居鄉間耕種,維持生計,這種「隱士」生活,完全是不得已的。而且這《梁父吟》,其內容也是那時投廁朝廷以搏取功名利祿的老把戲。諸葛亮其實是一個急切要做官的人,以我愚見,筆者估計,三顧茅廬的故事如果屬實,這兩顧茅廬之後,諸葛亮一定看穿了劉備的心底,所以才會再賭一把,讓劉備最後再來茅房一次,其目的,就是虛抬身價,坑蒙蜀主而已。所以,諸葛亮實是個很善於偽裝的人,與隱士無關。
唐代大詩人李白就不一樣了,他明明白白地說「我要做官」,是個光明磊落的真漢子。他到處遊歷,希望結交朋友,他干謁社會名流,期望從而得到引薦,並以一舉登上高位,去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負。經過十年漫遊後,才引起了唐玄宗的注意,玄宗朝他進京,李白總算供奉翰林。但好景不長,以他的這種不羈性格,必招人讒言,於是被排擠出京,只能作隱士了。「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是他歸隱後的心聲,他的隱逸生涯,也算明明白白,沒有諸葛亮的下流。
明朝一個叫陳繼儒的傢伙,寫了本《小窗幽記》,也算千古奇書之一,他倒是一個生性不喜作官的人。從一生經歷看,他「屢被薦舉,堅辭不就」,長年隱居小崑山。
隱居,並不等於不與外交流,他朋友眾多,也有一些是身在官紳間的,大概因此,他遂為一些人所詬病。詬病者認為,隱士就要聲聞不彰,息影山林,而不應身在江海之上而心居指朝廷之下。清代乾隆間,有個叫蔣士銓的,寫了「翩然一隻雲間鶴,飛去飛來宰相衙」來諷刺他。在我看來,這個蔣士銓,似乎是自己也想隱居起來,也想學陳繼儒,以留名後世,可惜自家本事不足,嫉妒之餘,只能求點心理平衡罷了。
真正稱得上隱士的,要算北宋的林逋了。《宋史?隱逸傳上?林逋傳》里說「林逋字君復,杭州錢塘人。少孤,力學,不為章句。性恬淡好古,弗趨榮利,家貧衣食不足,晏如也」。你看,家裡窮得連穿衣吃飯均成問題,他還閑坐在那裡不幹活(晏如也),好在父母早已仙逝,自己也沒有娶老婆,所以沒有人可以管得了他。
於是他「初放游江、淮間,久之歸杭州,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在孤山二十年,連杭州市區也不去逛一下。怎麼回事呢?原來這老兄只以兩樣東西為樂:梅花和仙鶴,後人以「梅妻鶴子」美譽他正是洽如其分。
沈括在《夢溪筆談》里對林逋也有鮮活的記載:「林逋隱居杭州孤山,常畜兩鶴,縱之則飛入雲霄,盤旋久之,復入籠中。逋常泛小舟,游西湖諸寺。有客至逋所居,一童子出應門,延客坐,為開籠放鶴。良久,逋必棹小舟而歸。蓋常以鶴飛為驗也。」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就連同為北宋的蘇軾,後來來到杭州,知道林逋的事迹,也深以不能與林逋生在同一時代為憾(林死後過9年,蘇東坡才在四川出生)。
林逋說「人生貴適志耳,志之所適,方為吾貴」,所以他對鄰居朋友勸他出仕為官、娶妻生子均是報以一笑,一心放浪於梅花和野鶴,「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千古絕唱,如果不是真正醉心於梅枝梅花,是寫不出來的。
閑雲野鶴般的生活,好是好,但林逋拿什麼吃飯?這個問題,其實對當年被迫歸隱的諸葛亮、李白、陳繼儒和林逋全是要面對的。經濟上不能獨立、不能自立,是中國古代文人才子的致命傷,因為當時社會基本是個純農業的社會,縱使終日勞作,在鄉村僻野幹個累死,也不一定能糊住嘴巴管好肚皮。有點小才中才大才的人,你不出仕做官,舍此道而想有逍遙自在的好日子過,對不起,沒門。
正是如此,如果劉備當年訪問諸葛亮兩次而第三次不去了,諸葛亮一定會後悔自己架子擺得太大了;李白晚期只能拿所積官資,喝喝劣質濁酒,錢用完,人也差不多了;陳繼儒「翩然一隻雲間鶴,飛去飛來宰相衙」,很可能是為他個人的畫展在拉贊助、求打賞。
而林逋有幸生在一個偉大的北宋,他在杭州的孤山搭個簡易房子,政府不收他土地出讓金(現在孤山的別墅,每平方米的房價,應在5萬?10萬?……)他在孤山種梅種菜,也沒有稅務機關向他收稅。據史書記載,林逋一個穩定的收入來源是出售梅樹的梅子,這個收益頗為不錯,所以他不但能負擔得起買米的錢、喝酒的錢,還能出錢僱傭一個童子呢。設想一下,如果林逋活在現在,估計要麼如一些文人一樣,趨炎附勢,謀個一官半職,要麼在鄉里終日苦力。舍此兩途,如果今日他再到杭州孤山來淡泊人生,一定會立馬碰壁,弄得不好,還可能跳西湖自殺呢。
2018年7月29日星期日,於浙江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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