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金斯大學教授直播文字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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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月 20 日，「科研圈」與來自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兩位教授艾琳·米可斯（Erin Michos）和查爾斯·維納（Charles Wiener）進行了一次愉快而深入的對話，還有很多小夥伴在線上參與了我們的直播。在直播中，在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求學與科研之路後，兩位教授對工作-生活平衡、女性科學研究者相關的議題，以及研究生、本科生在學習、科研、成長和發展中可能經歷的種種困惑，給出了很有見地且非常實用的建議。查爾斯教授最後對有關美國 PhD、MD 和博後申請的種種問題進行了集中解答。

由於篇幅原因，本次直播的文字實錄將分為三部分推送。在本期實錄中，我們整理了兩位教授對於生活工作平衡、學術研究心得、女性職業發展等問題的思考和討論。

艾琳·米可斯（Erin Michos，中）和查爾斯·維納（Charles Wiener，右一）

編輯 耿佳琳 魏瀟

Q：首先請兩位教授做個自我介紹吧~

查爾斯：我是查爾斯·維納（Charles Wiener），中文名「魏宇龍」。我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待了 31 年，一直從事醫療健康系統的工作。我的方向從生物學基礎研究轉到了醫學和醫學教育上。近年來常常在海外工作——這是我第 15 次訪問中國，所以對中國的教育體系非常熟悉。今天很榮幸參與這場直播，看到你們有很多好問題，十分期待與你們探討。

艾琳：我是艾琳·米可斯（Erin Michos）。我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心臟病學和流行病學的副教授，已經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學習工作了 18 年。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進行內科醫學培訓期間，我對預防心臟病學非常感興趣。在這個領域我工作了 11 年，而且這份工作很多元：既需要看門診病人，又需要做研究，還需要負責教學——這正是醫學科研最令人感到興奮的地方：它能夠維持患者護理、課業教學和學術研究的整體平衡。

查爾斯：我還要補充一點，米可斯博士是我們在促進女性職業發展機構中的領導者之一，這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一個非常重要的項目。

工作和生活不是衝突，而是融合

Q：兩位是怎麼保持工作和生活之間的平衡的？

艾琳：我的丈夫是化學博士，我們有一個 11 歲的兒子。我認為工作、生活並不衝突，這個問題應該說是工作與生活的融合。

首先，鍛煉非常重要，對心理和生理健康都有重要意義。我每天早上都有一個例行程序：5 點到 6 點去運動。哪怕稍稍犧牲睡眠——如果讓我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去鍛煉，可能永遠沒時間。所以也許打起精神去健身房有點困難，跑步時第一英里也很累，然而一旦開始鍛煉並振作起來，接下來的一切都會很愉快。跑步讓我擁有了一個「私人時間」——沒有會議、門診、寫作來打擾，是一個安靜的時間，因此我的腦海中常常蹦出關於研究項目、寫作的新想法。我和實驗室的工作人員以及學生開會時，我們都會嘗試邊走邊談——因為運動可以打開思路。另外，我認為，做媽媽的經歷實際上讓我掌握了更好的時間管理和多任務處理方法，在有限的時間裡更有效率。

還有寫作：我每周安排幾個時間段——在某幾天中，把一小段固定的時間空出來，不安排會議或其他一切，專心寫作。這樣一來，我每周可以有幾段 2~3 個小時的時間來寫作。我認為，對於科學家而言，很重要的一點是，每天都要嘗試寫東西。有時很難下筆，但哪怕寫些零星的想法、目標都沒關係——反正沒人看，只是開始寫作，即使每天寫一點點，也有幫助——無論你多麼忙，通過找到每天寫作的時間，都可以使你思考你的研究，保持進步。

總結一下就是，要安排鍛煉時間，家庭時間，寫作時間。

查爾斯：我妻子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傳染病教授和首席研究員，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前 100 名成為正教授的女性之一。所以她比我的成就更大！我們有三個孩子，現在都已經成人，不過在他們小時候，我們倆總是「團隊合作」來撫養他們——與中國不同，我們的孩子們沒有祖父母幫助照顧。

有些時候我的妻子做得更多，但有些時候我妻子出差比較多，所以我需要做「奶爸」。那個時候我大部分時間在做研究而非門診，所以時間更靈活。但有些時候，決定事情的優先順序是十分必要的。有些日子，我不得不花更少的時間在工作——因為我的孩子們有籃球或足球比賽，而我不想錯過這些美好瞬間——結果就是那天晚上我會在家做更多的工作，偶爾少睡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每分每秒每個決定，你總是在做出權衡——放棄什麼和爭取什麼。

研究總要完成，孩子們也需要你的陪伴——這個過程中，夫婦兩人必須分享任務，緊密協作。而且你必須把它看作是一個多年來的長期過程——有些事情你永遠不想錯過。工作總是會在那裡。但如果你錯過了一天的工作，通常它不會產生很大的影響。當然，這取決於你的主要工作，畢竟研究人員比臨床醫生擁有更大的靈活性，面對患者的時候可不能等。所以這是一種舞蹈，一場持續一生的舞蹈。

遇到挫折時別放棄，Keep Showing Up

Q：一位觀眾問，作為一名本科生，一方面希望廣泛學習以獲得更廣闊的視野，可另一方面卻想學得深入些，為未來的發展方向夯實基礎，應該如何平衡這兩件事呢？

查爾斯：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認為這是中國教育體系和美國教育體系的巨大差異。

在中學畢業後，你們會被迫做出一個非常狹隘的決定。你可能喜歡也可能不，但你也沒什麼別的選擇。在美國，我們允許學生在進入專業學校之前更廣泛地探索，無論是研究生院，醫學院，還是其他任何學校。我個人認為，從長遠來看，大學生最好在人文科學、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方面都能打下堅實的基礎。

但某些時候，當你必須做出決定時，請根據你的熱情來做選擇，而不是那些別人告訴你的「正確」的事情。科學界正在發生的變化如此之快，如果你做了一些你不喜歡的事情，那只是因為有人告訴你他們認為它很受歡迎。你最終可能陷入困境，但你的激情總會讓你保持動力。

坐在我邊上的米可斯博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首先對心臟病學產生了熱情，隨後對預防心臟病學產生了熱情。我想如果在19歲時就讓她選擇她認為自己喜歡的事情，結果可能與現在非常不同。

艾琳：我完全同意。我很高興我有一個比較廣泛的經歷。但是，當你步入職業生涯時，至少對於晉陞而言，在一個領域內做到出色是有幫助的。所以現在人們認為我是一名預防心臟病專家，但我其實做很多不同的方向——營養，女性健康，維生素D，脂質等等。但當你在某個領域做好，從而得到認可後，你會被邀請參加會議、發言，人們會認識你。因此，適時縮小範圍是明智的選擇，因為當你做太多事情時，很難做到出色。但是領域總是在變化，你也不能僅局限於一個非常狹窄的方面。但是，如果需要選擇方向，那麼有一個確定的大方向是有幫助的。

Q：如何在遇到瓶頸時保持積極性？

艾琳：人人都知道，醫學和科研有時會很難做，論文被拒會有挫敗感，或者實驗又沒有成功……但你要記住，職業生涯很長，科學的道路很長，你需要有耐心。這就是我做父母以及馬拉松運動員的經歷給我人生的其他方面帶來的正面影響——它們培養了我的耐心。只要堅持下去，不斷出現在「賽場」(「Keep showing up」)，繼續朝著這個目標努力，最終總會得到回報。

你要知道，出現挫敗感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千萬別忘記你人生的首要主題是什麼，帶領你前進的首要目標是什麼。我認為擁有家庭、擁有在事業之外的愛好、與工作之外的人共度時間，可以給你另一個視角——原本覺得如此重大的失敗，你花點時間找別人談談甚至只是待在一起，就會意識到：從長遠來看，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我來說，當我遇到瓶頸、遇到挫折或者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會跑跑步——讓自己休息休息，這有助於保持積極性——然後重新思考，確定優先順序並重新制定戰略。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充滿熱情，因此一定要選擇能激發你活力、給你激情的職業——這樣即使你有幾天甚至幾個月的挫折，你也能記得為什麼你要每天辛勤工作——因為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充滿熱情。

查爾斯：我完全贊同。其實長期成功的關鍵決定因素之一，不是壓倒性的智力或其他任何東西，而是堅韌（「Resilience」）。如果研究很容易，如果病人的護理很容易，如果一切都很容易，豈不是每個人都能做了？我認為，堅忍不拔、在難熬的日子裡保持樂觀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品質。

周圍有團隊給你提供好建議也至關重要。所以如果你在研究路上遇到實驗不成功的情況——可能是技術問題，也可能一開始就是糟糕的想法。最好有朋友在一旁誠實地評估你正在做什麼以及你為什麼這樣做，這是很重要的。因此，在一群好的同事中工作是長期成功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他們會告訴你「你正走在正確的軌道上」、 "堅持下去"、 「你做的是正確的事情」，或者也許「看，或許是時候換個方法了」。

所以我想，對我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Keep Showing Up，讓大家繼續看到你。

Q：作為一個青年科學家，很大的壓力來自於：一方面被期待發表有影響力的論文，另一方面，也想研究一些重要和困難的科學問題。那麼如何消除這種矛盾帶來的壓力呢？

艾琳：我認為對於晉陞起作用的不是論文的總數，而是影響力。因此，你肯定不希望花費大量時間撰寫低影響力的論文，而是要將精力投入到可能需要一些時間的大型項目中——它可能會更有影響力。

我喜歡保持兩者的平衡。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哪些項目會成功。所以我會同時保留有保障的、容易實現的項目，和更複雜、更困難的項目——這種項目如果行得通會產生很大的影響力。

缺乏思路和課題方向的時候，之前提到的每天嘗試寫東西的小竅門也可以試試，即使你不想寫作，只是在紙上寫下一些想法也好，總之，你需要讓自己同時擁有短期項目和長期項目。

女科學家的玻璃天花板

Q：艾琳，作為一名女科學家，你遇到過什麼和性別有關的問題嗎？

艾琳：是的，眾所周知，女性在職業發展中的上升渠道存在一些問題：她們很容易遭遇瓶頸。在美國和世界上許多地方，我們至少有一半的本科生和醫學生都是女性。在學術研究和醫學教學方面，大約38％的教師是女性。隨著職業生涯的進一步發展，在系主任或者院長的職位上，女性只佔總人數的15%。這種現象讓我們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去思考。

幸運的是，我認為很多有意識的偏見，即故意歧視，並沒有真正發生，這是一件好事，但無意識偏見或隱性偏見仍然存在。很多時候，當人們在考慮選拔團隊或者院系的領導者時，被提名的往往是男性。因為人們對領導者的固有印象就是直言不諱、雄心勃勃的男性。

因此，我們正在嘗試改變職業發展文化的事情，讓人們在提名的時候能夠擁有更加多樣化的選擇，以及更加透明的程序。我認為我們需要有組織、持續性地推進女性學術機構專業委員會中的地位。我們也需要在科學和醫學領域裡建立女性工作模式，也需要在企業內建立相應的的女性就業計劃。另外，制定有利於家庭的政策是女性進步的關鍵。我認為促進家庭的政策，這種工作與生活的融合不僅有助於女性，也同樣有助於擁有家庭的男性。這意味著在獲得學位、職業培訓、工作任期等多方面，女性能夠享有更大的靈活性。最後，我還想強調一下多元化，有很多數據表明，多元化的團隊更具創新性，有更好的財務表現，因為組成這個團隊的人們擁有不同的才能和技能。

這種變革可以幫助女性前進，打破玻璃天花板，成為系主任和院長。女性之間需要互相幫助互相激勵，但這是遠遠不夠的。男性教師一樣也可以成為支持她們前進的依靠和動力。我認為，女性在前進的路上，在打破玻璃天花板的路上，需要的不是一位導師，而是多位導師：她們的學業、工作、生活等多個方面都需要鼓勵和幫助。只有這樣，她們才能夠獲得足夠的動力前進。

Q：關於榜樣——我們的讀者想知道在你小時候是否有任何女性作為榜樣影響了你的職業生涯選擇。

艾琳：是的。我認為榜樣的角色應該儘早出現。我的母親不是醫生，但她是一名教師，是一個教育的重要推動者。在我的專業領域裡，全美只有 13％ 的心臟病專家是女性。我很幸運，在霍普金斯，我們擁有相當數量的心臟病學女性學者（超過 25％），高於全國平均水平，而且有幾位女性是全職教授。

比如我的同事溫迪博士（Wendy Post），我與她有密切合作，她是心臟病學的全職教授，她也是一位母親，還是多種族動脈粥樣硬化研究項目的首席研究員。如果女孩子們較早接觸過像她這樣在學術上十分出色的女性，可能會說：「哇！她真棒，我也希望從事她正在做的事業！」這真的很重要。這就是為什麼我花了很多時間與一年級的醫科學生見面，這不僅為了告訴他們一些關於心臟病學的知識，而且想讓他們知道，對於女性來說，她們完全能夠在醫學領域以及心臟病學領域做得很棒，人們的老舊觀念是可以被改變的。

Q：另一個是關於懷孕，我們的一位女讀者想知道實驗室研究是否會影響懷孕，你覺得女性應該在分娩前多久就停止實驗？

艾琳：我不知道這位讀者具體從事哪類研究，但通常，我覺得當你做好準備的時候就可以組建一個家庭，你可以在接下來的職業生涯中繼續工作。大多數懷孕的健康女性可以在懷孕期間繼續工作。如果她所在的學術機構有很好的產假和陪產假政策，事情就會更加順利。可能在某些實驗室工作有安全風險，如果對這個有顧慮，你完全可以嚮導師或者有經驗的同事諮詢。總之，我不認為女性應該為了等待職業生涯中的「完美時機」而延遲生育。你知道，生活總是在繼續，各種事情層出不窮，但是很多問題實際上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的生涯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Q：所以你認為想做父母的人應該優先考慮這件事，而不是讓它來遷就你的職業生涯？

艾琳：對。我認為，如果我們可以促成學術機構對這件事情做出文化和觀念上的改變，那麼機構的領導層應該能認識到，一次生育只有九個月的周期，而且孩子們除了很小的時候之外，並不需要額外照料。但你鼓勵和支持你的女員工帶來的收益是，她們會在未來幾十年為科學做出長久貢獻。因此，在女性的職業生涯中，她們應該被賦予一些靈活性。

查爾斯：有時候你自己想要個孩子，但是你的家人可能會覺得這不是生孩子的最佳時機。如果你非要等下去，這件事就永遠做不成了。而且現在觀念正發生著變化，學術界的許多人都開始認同接納「長遠考慮」的觀點，就像艾琳所說的那樣，你可以根據具體情況做出調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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