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萬一，我的成長比父母老去的速度慢……

「身為獨生子女，不敢窮，不敢死，不敢遠嫁，因為父母只有我。」

文 | 潘彩琳

知乎上曾有一條熱評：「身為獨生子女，不敢窮，不敢死，不敢遠嫁，因為父母只有我」。雖然有些極端，卻也道出了許多獨生子女的心聲，他們享受著父母全部的愛，也承擔著比非獨生子女更多的責任和壓力。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我國獨生子女人口總量已超過2.18億，這個數字背後有著一個龐大的老齡人群體。

90後作為第二代獨生子女，已經陸續走上工作崗位，他們的父母多數留守家鄉，成為空巢大軍的主力，一旦遇上重大疾病，身在外地的孩子無法兼顧。一邊是需要照顧的父母，一邊是剛起步的事業，曾經被貼上「叛逆、「自我」等標籤的90後在面對這樣兩難的問題時會如何解決？

我們採訪了一些90後獨生子女，一起來看看他們對父母養老問題的看法。

何瑩 女 1993年 中學老師

「外婆凄涼的晚景，讓我媽對養老院很抗拒。」

外婆有三個子女，舅舅離開了家鄉後，外婆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全靠我媽和小姨輪流照顧。媽媽每天六點多開始工作，到晚上七點鐘六點鐘才收攤。回來以後還要給外婆喂飯，洗澡，我幾乎每天晚上10點才能見到她。

外婆身上有很多皮癬和肉瘡，不時就得從外面請一些護士和醫生來處理。媽媽要照看店裡，又要照顧外婆，一開始還能兩邊跑，後來店裡越來越忙，實在沒有辦法，我們就把外婆送到養老院了，那裡醫療條件稍微稍微會好一點。

沒有辦法的意思，不是說我們不願意照顧她，而是她身體條件不允許她繼續在家裡呆著。

期間，我們換過兩家養老院。因為養老院收取了很高的費用，但是沒有照顧好外婆。

有一次去看她，隔壁床的叔叔阿姨告訴我們，說看到護士把我們送來的水果偷偷吃掉，還順走了外婆的紅包。媽媽給外婆換衣服，發現她身上的肉瘡和衣服黏在一起，我至今還記得那天，媽媽是怎樣紅著眼睛，顫抖著把外婆的衣服換下來的。我們把外婆接回來，反反覆復這個過程比較複雜。

每一次去養老院，都會看到很多老人獃獃地坐在院子里，看起來很孤獨。可能是覺得外婆晚景比較凄涼，所以媽媽很抗拒養老院。還有就是看到一床一床的人離開，我指的是生命的消逝這種，自己的精神也會不好吧。現在我也工作了，能力和時間都有，可外婆已經不在了，想接也接不回來了。

以後父母老了我肯定要接到身邊照顧，所以我希望以後另一半是非獨生子女。如果雙方都是獨生子女，兩邊父母一起遇到了健康問題的話，可能有點應接不暇，畢竟我們還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我會生兩個孩子吧，這樣以後什麼事情都可以一起商量。就像我爸前段時間不舒服，自己一個人去辦理住院手續，那會兒我忙工作和畢業，抽不開身，當時很希望能有個人替我人陪著他。

沒有兄弟姐妹，很多時候我都是單打獨鬥。我印象很深刻的就是高考擇校，父母沒法提供什麼意見，也沒有兄弟姐妹，我只能問班主任，但是現在我覺得那個時候他選錯了，當時自己也沒有主意，導致我選了一個不是很好的學校和專業，還挺遺憾的。

還有就業的時候，我糾結於擇離家近的還是工資報酬高的，媽媽永遠都是說你喜歡就好，而爸爸的意見是零。我很迷茫，幸好我還有個表哥，所以當時找他聊了很多我的困惑，大家都是同齡人，我覺得他比較能懂我，這種時候我就覺得有兄弟姐妹就不至於那麼無助。退一萬步來說，我要是出現什麼意外，他們即使白髮人送黑髮人，也不至於那麼悲傷。

剛工作沒多久，養老問題其實對我來說，可能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以後才會有壓力吧。但是那個時候，自己有一定的積蓄了。困難和壓力會有，但是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解決。

我現在工作的地方離家很近，周末可以回家陪陪她們。計劃每年寒暑假帶父母出去旅遊，只不過我爸特麻煩，現在更年期，脾氣不好，捨不得家裡的店鋪。早讓他賣了，他不想放手，熬著。說是「不給你這麼多養老負擔啦」，但實際就是捨不得放手，「事業」野心還在膨脹。他不能放棄店鋪，就像我不能停止教學一樣，在這個點上，我能稍微懂一點。不管怎麼樣，他靠著這個小店鋪，供了我二十幾年，現在是時候回報他了。

黃鑫欣 女 1992年 研二

「萬一自己成長得比父母老去的速度慢。」

七月份的時候爸爸身體不舒服，我帶著他到外地的醫院檢查。醫生一會兒說懷疑是脾癌一會兒說懷疑是腫瘤，當時我整個人都傻了，忍住了眼淚陪著他在輸液室呆了一夜。

第二天不死心的我掛了專家號跑了幾個科室，最後醫生說只是膽囊萎縮，要動手術切除。我如釋重負，可我爸不幹了，非要回家，脾氣超臭，還要我給他買煙，我都要被氣死了，只好瞞著他跟醫生約好手術了時間，然後托朋友帶著我媽來醫院。

手術之前要插胃管，他很緊張，抓著我的手不願放開。護士拿著長長的管子開始插進他的鼻子，我一陣反胃，強忍著不適裝作沒事，還要輕聲細語的安撫他。插好胃管，我和媽媽送他進手術室，他站在門口朝我們張望，像一個做錯事情的孩子，茫然無措。好不容易手術結束了，可他每天晚上都在發燒，隔段時間就會醒，恢復得很慢，我和媽媽日夜守著不敢離開，但是脾氣是一點沒變。

那天我來著例假，身體很不舒服。幫他整理衣服的時候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傷口，他直接沖我發火，說我故意讓他這麼難受。整理好以後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個人躲到衛生間哭。這些天所有的委屈都湧上心頭，小腹的痛感好像也變得越來越明顯，15分鐘後手機響了，我擦乾眼淚，還是要若無其事地回到病房，不能哭太久，怕被我媽發現。那一刻我無比強烈地渴望自己有兄弟姐妹，把我的委屈和壓力分走一點，至少哭也不用掐好時間。

就這樣過了三天，有一天晚上我從走廊外面回來，看到媽媽趴在床邊睡著了，爸爸也還沒醒。病房裡傳來他們均勻的呼吸聲，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那大概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美妙的聲音了，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下了這一幕，這些天的勞累和委屈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爸這次住院，我的危機感從未如此強烈。就比如湊住院費這件事，家裡的錢都存了定期，要我爸本人去才能領出來，當時急著交手術費，我厚著臉皮東拼西湊才湊齊，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開口問家裡的親戚借錢。所幸我爸還有醫保，異地報銷也方便，他平時買了疾病險，也可以報銷一部分。還沒畢業的我已經感到了一身壓力，家庭條件一般，家裡還有個生病的老人，我只能一萬倍努力，懈怠不得。

萬一自己的能力比父母老去的速度慢要怎麼辦，我爸今年已經61歲了。現在的計劃就是趕緊畢業回家，他們希望我每周都能回家看看，最好做老師，然後在學校周圍開一個雞爪店，因為我們家的雞爪抓住了很多同學的胃。這應該也是一個商機，可以發展成我的第二副業。不然老師的工資是沒有辦法支撐這個家的，退休金？不存在的，因為我爸媽沒有穩定的工作。

我一直都很希望有個兄弟姐妹，凡事有個照應，父母生病住院，有個兄弟姐妹輪著守夜也好。小時候說不要弟弟妹妹只是童言無忌的氣話，結婚肯定要生二胎。齊秦和齊豫姐弟貌似說過這樣一段話，當父母老去，甚至死去，只有兄弟姐妹是世界上唯一個見證你成長的人，這個角色是別人所無法代替的，即使是最恩愛的伴侶也無法做到，深以為然。

黎曉旭 男 1995年 船廠

「那種『這個家裡只能靠我』的感覺很糟糕」

說實在的，我還沒有深入考慮過父母養老的問題，也沒有和他們討論過這個問題。畢竟現在父母親有穩定的工作，身體都挺好的。等他們到了年老的時候，我也不會把他們送到養老院去，如果有條件的話會請保姆。可能是電視劇或者電影看多了吧，我老是覺得養老院里的人都很不負責，怕父母在裡面被虐待。我打算在工作這邊買一套房子，等父母退休了接過來一起生活。

我現在在外地工作，但是以後也不想回去，畢竟廣州的機會多一點，而且我也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節奏。現在一個星期至少跟家裡視頻通話五次，逢大假期比如五一、端午之類我都會回家陪他們。我媽媽是老師，假期都會到我工作地住一段時間，但就是很少有機會能陪他們去旅遊，沒辦法，我假期太短了。

經常在朋友圈看到輕鬆籌，我就想這些人怎麼不買保險，但是我自己也還沒有足夠的閑錢去考慮給父母買保險。夜深人靜的時候經常會害怕這個問題，主要還是收入方面的壓力，畢竟剛出來工作收入不會很高，我現在的工資稅後剛剛過一萬，在廣州買房的話確實是壓力蠻大的，爸媽都是老師，也幫不了多少，現在也正在糾結這個問題。

羨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毫無保留地發泄自己的情緒。雖然也有很好的朋友，但有些時候親人是不可取代的。上次我媽做手術，我明明非常擔心，但不敢在我爸面前表現出來，也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那種「這個家裡只能靠我」的感覺很糟糕，情緒都積壓在心裡。

我覺得獨生子女的話，在性格上可能會跟有兄弟姐妹的相比存在一些天生的缺陷。我小時候沒什麼朋友，家裡又沒有兄弟姐妹，現在自己就不能很好地處理跟異性的關係，時常感覺男女有別，不敢過多接觸女孩子。前不久我鼓足勇氣，向一個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子表白，被拒絕了，特別傷心。但是我也不知自己哪裡做得不好，第一時間想到的也不是朋友，而是遺憾自己沒有姐姐或者妹妹。

雖然說獨生子女壓力挺大，但是找另一半的話只要三觀合，其他獨生不獨生倒沒什麼所謂。結婚以後如果有條件的話，我還是會要兩個孩子。我會經常感到孤獨，畢竟也是單身，老是想著有個兄弟或者姐妹會有多麼多麼好，遇到困難後起碼可以相互扶持，但是首先我得有個女朋友。

林慧 女 1992年 深圳 會計

「回去會讓我陷入一種掙不到錢的恐慌」

大學的時候每年就回家兩次，畢業之後留在北京，變成每年只回家一次。有一次年後回北京，我爸堅持送我到機場，我看著他離開，突然發現他的背居然開始駝了，瞬間淚眼模糊。以前他們老是暗示希望我回去，但我每次都假裝沒聽懂，各種轉移話題，我真的太自私了。

沒多久我從北京離職來到深圳，因為深圳離家更近。現在三個月左右能回一次家，每次吃飯的時候我父母都會開玩笑說以後老了只能去養老院了，女兒又不在身邊，沒有人照顧。我就問他們願不願意到深圳跟我一起生活，意料之中，他們並不想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

作為一個在外地工作的獨生子女，我覺得真的沒有辦法兼顧工作和照顧父母。如果硬是要給二者加上什麼關係的話，努力掙錢也是照顧父母的一種方式吧。父母越來越老，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隨時可能面臨疾病的困擾，雖然我父母有買保險的習慣，但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給不了足夠的陪伴，至少我能做到讓他們不為醫療費擔憂。

我也知道人老了需要陪伴，但是現實是我所在的城市工資水平比家鄉高出四五倍，我害怕回家陪伴父母會陷入一種掙不到錢的恐慌之中。現在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幾乎很少主動給我打電話，可能是怕打擾我工作吧，而且每次通話的時候他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目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他們能老得慢一點，我掙錢的速度再快一點。

擇偶的時候我可以接受對方是獨生子女或有1—2個兄弟姐妹。如果對方有超過2個兄弟姐妹的話以後家庭關係會很複雜。有經濟能力我會選擇生兩個孩子，但是如果沒有就不會考慮，因為想給孩子最好的成長環境。

我覺得獨生子女並不一定都會感到孤獨，至少表面上的孤獨不會太明顯，畢竟中國的大環境里，從小都是群居生活。上學、工作也都是團體活動，身邊的朋友不會太少，通訊很方便，跟家人、朋友聯繫也很密切。要說孤獨的話，可能是一種內心的孤獨，這種孤獨的感覺其實和獨不獨生沒多大關係，但其說實話大部分我時間忙著工作賺錢，有時候會加班到十點多，沒有太多時間孤獨。

李夢璇 女 1994年 從事電氣設計

「他們兩個的保險比我的都多！」

我不擔心父母老了以後的事情，距離正經退休還得好幾年，如果到時候她們想來我定居的地方那當然歡迎，如果不想來，我也不會強求，畢竟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他們現在心態很年輕，打算把店鋪租出去，收租金去旅遊。

但是我估計他們是不會和我去重慶的，如果資金允許的話我會在重慶買兩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閑置，平時雙方父母隨時來隨時有地方住，他們老了以後可以在這裡定居，也方便我們照顧，再說了，平時大家住一起矛盾會很多的吧，雖然我男朋友家裡人對我都挺好的，但是萬一呢。

我男朋友是家裡的獨生子，長春人，被我誘拐到南方來，現在在重慶讀研。我不是很喜歡東北，但是我覺得帶他回家鄉不太好，於是我兩就決定折中去重慶。他爸爸是醫生媽媽是老師，都有退休金，兒子去哪裡家就在哪裡，他姥姥都八十歲了，還上山挖野菜，我的天，八十歲的老太太！健步如飛！所以更不用擔心養老的問題了。

現在基本一個月見一次，公司有旅遊的話我也會帶去。生病這種事我覺得主要是看生活習慣和心態，他們兩個平時會去跳廣場舞，還在家做艾灸，很養生。而且我媽之前閑得沒事幹偷偷跑去賣保險，因為沒有業績，給家裡人買了一大堆，現在他們兩個的保險比我的還多！我感覺自己目前沒什麼壓力，窮的話談不上，但家裡也沒有那種需要擔心錢的問題。

結婚以後可能不想要孩子。我爸媽都挺尊重我的，生不生完全取決於我自己，而且萬一養不起呢，又不想花爸媽的錢。我們家對錢這個事劃得比較清，即便以後我自己的小家庭出現危機了我也不會問長輩們要錢，最多就是借，借銀行也是借，借爸媽的也是借，但是絕對不能不還，他們以前白手起家都能堅持下來，我們都有工作，也不能啃老啊。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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