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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黃金產業」到「夕陽產業」:台灣檳榔產業的沉浮

【文/觀察者網風聞社區專欄作者 姚祺】

漫步台灣街頭巷尾,有一道「風景」是決不會錯過的,那就是鱗次櫛比的檳榔店。

台灣人吃檳榔的歷史,若從原住民開始計算,超過千年。而漢人在台灣嚼檳榔最早可追溯到明朝中後期移居台灣的閩南移民。檳榔作為一種產業大發展則是最近40年的事情。可以說,檳榔產業崛起與衰退,反應的正是最近幾十年來台灣經濟與社會變遷的軌跡。

源遠流長的吃檳榔歷史

人類最古老的吃檳榔文獻記載來自2600年前的印度。此後在西亞、印度、東非、東南亞等地都有著各類關於人類吃檳榔的記載。

中國大陸吃檳榔的歷史同樣悠久。傳說炎帝有一女兒名為「賓」,嫁給一位丈夫,名曰「檳榔」。檳榔是一位英武的勇士,在一次與妖魔的搏鬥中死於昆崙山下,死後英靈化為一片樹林,結出累累碩果,即為後人所吃的檳榔。賓為了紀念自己的丈夫,將檳榔裝在荷包中,隨身攜帶,餓了就拿出來嚼食,自此妖魔不侵,檳榔也越來越受到更多人歡迎。

台灣吃檳榔最早的記載來自原住民。儘管原住民族大多沒有文字記錄,但通過口口相傳的傳承,與部落族人遷徙的考古人類學發現的時期做比對,大約可知阿美族、排灣族、雅美族、魯凱族和各地平埔族的先人,早在1000多年前就開始有了吃檳榔的習慣。

原住民吃檳榔,與他們的傳統文化和生活習俗息息相關。比如阿美族將檳榔作為款待親朋、祭祀神明的不二選擇,將內含清甜汁水的檳榔青仔比作母親。對魯凱族而言,亭亭玉立的檳榔樹如同淑女。對卑南族而言,檳榔則是與他們生活緊密關聯的海祭、聚落潔凈祭、驅邪祭等儀式不可替代的祭品。

至今在台東的原住民婚禮中檳榔仍然是招待親朋的佳品

台灣漢人食用檳榔的習俗,最早可能來自其祖居地福建。如清康熙三十九年的《漳浦縣誌》就有記載:「浦人行聘,常禮之外,必用荖葉、檳榔以當果疏。二物非浦產,浦人用之似無謂。或曰荖取『偕老』,檳榔取『與郎相敬如賓』。又以糖為牌,女家報以面棗,牌形方,棗形圓,陰陽相合之義也」。移居台灣後,吃法上逐漸受到原住民影響,產生了富有台灣特色的本地檳榔飲食文化。

1895年,日本佔據台灣後,日本殖民當局因嚼檳榔導致人唇紅齒黑,頗不美觀,且不少人嚼檳榔後隨地亂吐檳榔汁,遂將台灣人吃檳榔的習慣歸入「三大陋習」之一,通過推動漸進改革方案逐步禁止台灣人種植、製作和販賣檳榔,遏制檳榔產業發展。

喜歡嚼檳榔的老奶奶

二、檳榔產業大發展

1945年台灣光復後,吃檳榔的習慣也逐漸恢復。到1950年代中期開始,檳榔種植、生產和銷售開始從過去小農經濟的模式向產業化方向發展,但此時的規模尚小。但隨著台灣經濟的起飛,檳榔需求量不斷攀升,導致檳榔的種植面積與從業人口數量也不斷攀升,至1980年代末已經成為產值最高的果類植物。

與稻米、果蔬等與民生直接相關的農作物不同,檳榔產業在此期間並未獲得台當局的特別輔導與支持,當然也沒有遇到特別的限制。可以說完全是民間自發的需求推動了檳榔產業發展。

檳榔產業的崛起,與台灣經濟起飛產生了一大批中低勞工階層有關。

隨著都市化的推進,一大批原本在家鄉務農的原住民與漢人農民進入都市從事建築、基礎加工等體力勞動。原本在家鄉嚼檳榔的習慣也一併被帶到都市,使檳榔的產業鏈快速向都市延伸。檳榔本身具有禦寒、提神、生津止渴和舒緩情緒壓力的作用,也正契合了勞工階層的日常需求,因而逐漸與煙酒一道,成為這一階層流行的休閑品和社交的「通行證」。「檳榔加煙、法力無邊」成為街頭巷尾流行語。

隨著1987年台灣政局隨著「解嚴」而帶來的新動向,檳榔也成為政治人物標榜自己「草根」、「本土」和「鄉土認同」的工具,政治人物往往帶頭在公眾場合吃檳榔,進一步引領了檳榔風潮。李登輝就多次在公開場合嚼檳榔,以顯示其「親民性」。

1986年,台灣檳榔種植面積為11061公頃,至1989年翻了近3倍,產值高達73億新台幣,且逐年遞增。到1990年,台灣已經形成屏東、南投和嘉義三大檳榔產業基地,在上市時間上彼此交錯,互相配合。

到1996年,檳榔種植達到巔峰,檳榔種植面積達56000公頃,超過全台所有農地20%,產量超過15萬公噸,產值超過130億新台幣。這一水平一直保持到2000年才有所下降,之後又緩步上升。一直到2017年,檳榔種植面積仍然佔全部農地23%,年產量超過10萬公噸,年收益來平均超過80億元新台幣。

檳榔行業從種植到銷售創造的工作崗位超過10萬個,在台灣經濟中扮演重要角色。也因此檳榔被成為「綠色黃金」。

在三大產地,過去的不少閩南與客家農戶逐漸從生產與加工業者轉型為銷售商,組織大規模生產協會,統購本地小農的檳榔,統一加工,統一販賣,既增強了本地檳榔競爭力,降低中間成本,也方便了與其他產地之間的協調配合,避免惡性競爭。

特別是嘉義與南投的大商戶,由於雙方檳榔上市時間較多重疊,為了避免壓價,彼此合作控制出貨數量的配合頗為默契。而屏東由於上市時間較晚,相對獨立,也存在不少中小經銷商,甚至農戶直接與都市商戶聯繫合作。

流行於台灣街頭的檳榔西施

90年代後半夜,伴隨檳榔銷售競爭日趨激烈,一些業者另闢蹊徑,招募年輕女子穿著暴露,在霓虹燈的陪襯下販賣檳榔,吸引路過的客人前來光顧。這類銷售人員被戲稱為「檳榔西施」。

台灣檳榔小店(圖/東方IC)

雖然「檳榔西施」現象的出現在當時即有人指責其「媚俗」,甚至「下流」。但毋庸置疑,這種銷售模式受到底層勞工消費者的歡迎,特別是對那些隻身來到都市從事繁重枯燥體力勞動的男性業者,可能是難得釋放性壓力的渠道。

三、對檳榔業的質疑

實際上,對檳榔產業的質疑一直伴隨著這一行業的發展時有出現。

吃檳榔顯而易見的的害處是使牙齒變黑、鬆脫、磨損、牙齦萎縮,並最終形成牙周病。1990年代,台灣醫療衛生領域不斷有聲音指出嚼檳榔的習慣會增加口腔癌發生率。根據台當局衛生部門統計,1997年開始口腔癌已經成為台灣第七大癌症死亡原因。而在男性癌症死亡率中,口腔癌更排在了第五位。更為可怕的是,口腔癌的死亡增幅逐年攀升,死亡增長率達14.2%,是所有癌症死亡原因中排名第一的。

台灣流行的檳榔品種包括菁仔、雙子星、多粒、中口、大口和特幼六種。其中菁仔為直接吃檳榔果子,其他品種則是檳榔果子外面裹荖葉,區別只是中間裹的果子的數量與品質。

按口味區分,檳榔則分為夾荖花與紅灰的紅灰檳榔和夾白灰的白灰檳榔。這裡面白灰即熟石灰,紅灰是由熟石灰加入甘味料、調味品、香料或中藥。白灰具有強鹼性,吃入口中會增強檳榔的辛辣口感,但對於初食者而言刺激性過強,難以接受。因而,口味更加溫和多樣的紅灰檳榔往往會更受歡迎。在檳榔致癌的說法出現後,不少人認為致癌原因就在於這兩種添加料,吃原味菁仔就沒事了。

台灣常見的檳榔品種

然而進一步的科學研究發現,檳榔果中含有的檳榔次鹼、檳榔素和荖花中的黃樟素本身均具有致癌性。此外,即使是不參雜其他添加劑的白灰,由於石灰顆粒與檳榔的粗纖維長期摩擦口腔黏膜,造成口腔粘膜經常性損壞,進而局部形成組織構造變異,即纖維化,使患者口腔無法完全張開,苦不堪言。

根據流行病學統計,吃檳榔與頰黏膜癌和齒齦癌發生率的關係尤為明顯。有嚼食檳榔習慣人群罹患口腔粘膜纖維症比例高達15%,而口腔黏膜纖維症轉為癌症的比例為3.3%。另有統計顯示,有嚼檳榔習慣的人發生癌症的概率比沒有這一習慣人群高28倍,合併抽煙習慣則增加到89倍,再加上喝酒則更會高達123倍。

因此,早在1996年,台灣當局為了回應醫療界對檳榔的質疑,制訂了「不輔導、不禁止、不鼓勵」的「三不政策」。各高校的農業專業幾乎沒有學者從事與檳榔種植或改良有關的研究,即使涉及檳榔,也是指如何將檳榔農地轉型種植其他作物的研究。但無奈食用檳榔在當時風頭正勁,檳榔產業仍然逆勢上揚不斷發展。

除了健康風險外,檳榔種植對水土保持亦有較大負面影響。檳榔樹屬於淺土作物,根系較淺,水土保持能力較低。由於檳榔種植的產值在台灣極高,不少林地業者將山坡林地改為檳榔種植園,使得這些林地的水土保持能力下降。而台灣又是一個多風災和雨災的地區,每遇颱風機會出現山石滑落與泥石流的威脅。檳榔種植面積的擴展,特別是在山地擴展,對台灣抵禦風災能力造成巨大威脅。1996年賀伯颱風造成重大泥石流災害,不少學者認為即為大面積種植檳榔所致。

1980年代阿里山林地被改建為檳榔種植園

檳榔產業的回應與轉型

儘管檳榔種植、加工與銷售的規模在台灣仍然保持較高水平,但由於官方廣泛的宣傳,特別衛生部門廣泛開設免費的戒檳榔服務,越來越多的社會公眾已經認識到吃檳榔的負面危害,檳榔業者面臨著利潤降低和需求下降的巨大壓力。為了應對這種挑戰,檳榔主要原產地的業者也開始自發的「尋找出路」。1997年,檳榔業者就曾上街抗議官方「抹黑檳榔」,提出「爭生存、爭尊嚴」的口號。

2015年台中檳榔文化展

2007年6月,檳榔業者在高雄集資開班首屆「台灣檳榔文化博覽會暨檳榔西施產業學術論壇」,以檳榔為主題開展文化博覽會,展現檳榔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在台灣的重要價值。2014和2015年,台灣「中央研究院」又分別在台中與台北開辦「紅唇與黑齒:檳榔文化特展」,全方位展示檳榔文化在全世界的發展。

以文化的形式為檳榔「正名」,固然是對所謂「檳榔污名化」的正面應對。但如前文所述,檳榔的主要消費受眾是社會中下階層,對他們而言,文化和符號意義與自己生活相距甚遠,罹患口腔癌的風險卻是真切可見的,因而這類回應方式效果有限。

轉型成為了檳榔業者另一種選擇。一些加工業者開始探索檳榔製品的其他用途。

檳榔作為中藥材加工的歷史淵源留長,但藥材加工成本頗高,不是在地小農所能承擔。一個替代性的方案是從加工檳榔果轉為加工出售檳榔製品。如嘉義不少業者就開始使用檳榔葉子做成拖鞋。據稱檳榔業拖鞋具有吸潮、抗菌和除臭等功能。特別是為了改變嘉義縣居民對依賴檳榔經濟的傳統觀念,更拍攝電影《KANO》介紹縣政府從公立學校開始,推廣檳榔產業轉型理念,使下一代能夠產生新的發展思路。而原住民聚居區的檳榔業者,則探索使用原住民傳統手工藝,將檳榔果製作成手工藝品的可能性。

嘉義縣政府推廣檳榔葉拖鞋「從娃娃抓起」

檳榔子吊飾

在屏東縣,檳榔替代產業成為地方政府重點扶持對象。據調查,原檳榔種植區域最適合改種包括鳳梨、木瓜、蓮霧、芒果等多種熱帶植物,且經濟價值在檳榔價值下降的情況下亦並不算低。

有媒體報道,屏東內鋪原檳榔農戶徐榮銘眼見愛吃檳榔的親人罹患口腔癌去世,在2004年時毅然將檳榔園改建,放棄年產值450萬新台幣的檳榔,改種新興農作物「諾麗」。經過多年悉心培育、改良、加工,已經能夠生產酵素、果汁、茶包等多種產品。後建設「諾麗果傳奇館」,開發體驗式觀光項目,吸引遊客前來體驗諾麗產品的生產過程,同時也吸引更多檳榔種植者前來學習。近2年,該農場已經將種植的農作物擴展到桑葚、洛神、樹豆等多種品種,且全部自行深加工後出售,不僅產生規模經濟效應,而且逐漸成為有心回本鄉服務的青年的觀摩實習基地。

原檳榔種植者徐榮銘的成功轉型

小小一顆檳榔,見證台灣社會百年的興衰與更替,成為了解台灣的一方饒有趣味的曲徑。而台灣檳榔產業發展與轉型的種種經驗教訓,也可以供同樣有著吃檳榔習俗的大陸一些省份借鑒參考的經驗,成為兩岸命運共同體的生動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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