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近代化時間開端是：宋代？晚明？晚清？

你可以做過這樣一道歷史課選擇題：標誌中國近代化開端的歷史事件是【 】

A．洋務運動

B．戊戌變法

C．辛亥革命

D．新文化運動

按主流的、正統的歷史敘述提供的標準答案，你應該選擇A。主流的、正統的歷史敘述告訴我們：「鴉片戰爭之前，中國是一個完全的封建國家。鴉片戰爭之後，西方殖民者打開了中國大門，他們既是『強盜』，也是『先生』，他們侵略中國的同時，也給中國帶來了先進的資本主義文化，其中包括近代的科學技術，近代的資本主義經濟形式和資產階級的民主自由價值觀。」洋務運動則是晚清政府在西洋影響下展開的第一場近代化運動。

這種將鴉片戰爭—洋務運動當成中國近代化開端的中國近代史敘述，可以概括為「衝擊—回應」理論，最早是漢學家費正清先生提出來的。所謂「衝擊—回應」理論，簡單點說，即認為中國傳統社會只有在經歷19世紀來自西方的「衝擊」之後，產生了「回應」，才會出現近代化轉型。顯然，「衝擊—回應論」的前提便是「中國歷史停滯論」：必須堅持認為中國社會一直處於停滯狀態，缺乏內在的近代化動力，「衝擊—回應」的模型才有解釋力。

但是，研究宋史的人應該知道，許多海外漢學家都將宋代目為近代的開端。讓我們先來看看他們是怎麼說的。法國漢學家謝和耐說：「十三世紀的中國，其現代化的程度是令人吃驚的：它獨特的貨幣經濟、紙鈔、流通票據，高度發展的茶、鹽企業，對外貿易的重要（絲綢、瓷器），各地出產的專業化等等。」哈佛大學教授費正清說：宋代「包括了許多近代城市文明的特徵，所以在這一意義上可以視其為『近代早期』。」日本京都大學教授宮崎市定說：「宋代社會可以看到顯著的資本主義傾向，呈現了與中世社會的明顯差異。」

還有一位年輕的日本學者，叫做輿那霸潤，還提出過「世界都在中國化」的觀點，他說的「中國化」，意為「宋朝化」，其核心涵義是打破階級壁壘與政治世襲，社會體制鬆綁，自由化，市場化，流動性。換言之，世界發生的近代化，其實就是宋朝化。

在「宋代近世說」與「晚清近代說」之外，史學界還有一個比較著名的假說，即所謂的「晚明資本主義萌芽論」。這裡的「資本主義萌芽」跟「近代早期」，其實就是同一個意思。

一個國家的近代，不可能有三個時間開端。那麼我們應該相信哪一個假說呢？我是贊同「宋代近世說」的，2015年我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了一本《宋：現代的拂曉時辰》，從多個側面談了宋代的近代化表現。有興趣了解的朋友可以找來讀讀。這裡不再展開細說。

但我們可以將宋代的近代化與跟晚清的近代化比較一下，如果說，晚清近代化的動力來自對西方衝擊的回應，那麼宋代近代化的動力，顯然內在於華夏傳統之中，是中國文明自我演進與突破的結果。所謂「唐宋變革」，實為基於文明積累的變革，並非從天而降的餡餅。

至於所謂的「晚明資本主義萌芽」，我是心存疑問的。我的疑問主要有二點：

第一點，中晚明之後，白銀已成為明王朝最重要的貨幣，但終明一代，白銀只是以原始的秤量貨幣形態出現，每一次用銀子支付的交易，都需要對銀子重新秤量重量、鑒定成色，非常麻煩。明政府既沒有想過發行標準化的銀幣，也沒有為白銀的成色與度量衡制定統一的標準，更沒有想到發行銀本位的銀票。明代市場上也沒有什麼銀票，古裝電視劇中的明朝人動輒掏出一大疊銀票的情節，都是不合史實的虛構。只有個別地方在明末時才出現用於匯兌的會票。如此不發達的貨幣經濟是不是能夠產生「資本主義萌芽」呢？這是我的第一個疑問。

第二個疑問是，有明二百多年，平民的日工價一直保持在非常低的水平線上，我統計過明代工匠的日收入，如果用白銀結算，以0.03兩最為常見；如果用銅錢結算，以20多文最為常見。這個收入水平，只有宋朝工薪群體的八分之一左右。而且，明朝人的低水平工價，一直從明初保持到明末，二百多年間幾乎沒有增長。如果商品經濟出現快速發展，工價可能一直保持低水平嗎？

既然宋代已開始了近代化，那為什麼到了晚明才出現「資本主義萌芽」呢？又為什麼到了晚清，在西方衝擊下才又出現近代轉型？我認為，主要的原因就是，「唐宋變革」所代表的近代化進程在南宋滅亡之後被中斷了，歷史發生了某種程度的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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