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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沈永琴 | 未央宮裡的博弈

原標題:【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沈永琴 | 未央宮裡的博弈



公元前195年百草凋零的季節,秋葉打著旋兒在永巷宮起起落落。秋風裡已藏了些寒意,緊一陣慢一陣地吹來,會讓人冷不防地打個寒顫。在永巷宮偏僻一隅,一個穿著灰白粗布長衫、體格單薄、面容憔悴的女人,正舉著大木吃力地舂米,隨著一下下杵搗石臼的舂米聲,偶爾會有幽幽怨怨的歌唱伴雜其間。當風過樹靜,側耳傾聽,能依稀辯出這樣的唱詞:「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汝。」了解西漢歷史的人,這時也許會脫口而出:「這不是戚姬嗎?」是的,這個包著破頭巾、雙手已有些皴裂的舂米婦女,就是曾經「舞姿優美,嬌軀翩轉,秀媚可人」 的戚夫人。這個因劉邦而飛黃騰達、富貴到極致的戚姬,又因劉邦的去世(公元前195年6月份去世),從未央宮淪落到永巷宮。

「永巷宮」 說起來好聽,其實就是一座冷宮,那裡擁擁擠擠住著雜役、廢妃、下等傭人等等。在西漢王朝,誰一旦被發落到這裡,基本上也就沒有出頭之日了。此時的戚夫人,被呂雉羞辱性地剃光頭髮,一身布衣地發落到這裡,如果她每天少說話多幹活,忍辱負重,默默地等待時機的話,或許還有時來運轉的可能,會有個安穩的晚年,畢竟親生兒子劉如意還在呀,而且是趙王(封地在今山西河北一代)。然而,事情恰恰就壞在她不知掩飾,沒有心機上,就壞在這首《舂米》歌上。這首《舂米》歌不但葬送了她,還葬送了她的兒子。這首歌若翻譯成現代白話文就是:「兒子是趙王,母親卻成了俘虜,天天從早到晚不停地舂米,常常與死相伴,我與兒子相距三千里吶,讓誰去告訴他啊……」


但凡有點心智的人,聽到這首歌就會有想法,更別說是老辣的呂雉了,何況她們積怨已久,呂雉一向又警惕性極高,所以一聽耳目彙報戚姬的唱詞,馬上就明白了。戚姬的歌聲表達了心聲,她這是心有不甘啊,她想讓人去告訴她的兒子,讓兒子來解救她,讓兒子來為她報仇雪恨……沒門!果斷決絕的呂雉才不會給情敵反彈的機會呢!呂雉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劉盈善良溫和,綜合素質不如劉如意,要是他倆較量,失敗的會是劉盈,好在戚姬頭腦簡單,沒什麼政治手腕,遠不是她呂雉的對手,所以她要為兒子的前途著想,不能留有任何後患。為儘快掃清兒子前進路上的障礙,呂雉決定先下手為強,於是痛下殺手——讓人熏聾了戚姬的耳朵,灌啞了戚姬的嗓子,同時砍斷她的手腳,並關在豬圈裡……這就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人彘」,接下來又騙取劉如意進京,尋機毒死了他。


如今,兩千多年過去,提起人彘」仍讓人不寒而慄,人們仍大罵呂雉心狠手辣,並把她釘在「狠毒」的十字架上,而同情的淚水,一把又一把地灑向戚姬。其實,縱觀兩千多年的封建史,如果稍稍整理一下歷代有政治建樹的皇后,例如:唐朝的武則天,宋朝的劉娥,北魏的馮太后,要說毒辣,武則天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開始武則天為了扳倒王皇后,連自己剛出生的女兒都可以害死;後來為了皇權,又殺死了自己的兒子;宋真宗的皇后劉娥,因為自己不會生養,宮中所有嬪妃都讓她弄得懷不成孩子,偶然懷上的,也很難生下來。後來劉娥又「借腹生子」,把身邊侍女李氏生的孩子佔為己有;北魏的馮太后雖然在執政期間為老百姓謀福利,讓魏國日漸文明、富裕、強大起來,但為了給情人李昕報仇,也是株連九族,大開殺戒……而作為戚姬,身為劉邦的一個寵妃,如果穿越時空了解她在後宮的生活的話,我們也不難發現,如果她當上了皇后,同樣會對呂雉和劉盈娘倆毫不手軟。


在劉邦的後宮裡,戚姬是最受寵愛的貴妃。因為她能歌善舞,會擊築,會填詞,尤其擅跳「翹袖折腰」舞,她一旦舞起來,只見兩隻彩袖凌空飛旋,嬌軀翩轉,極具韻律美;而鼓瑟的時候,節奏分明,情感飽滿細膩,常讓劉邦為之動情,並不由自主地隨她唱和。他們兩人高興時開懷大笑,憂傷時相對唏噓,按說,一個女人從村姑能走到這個份上,也應該滿足了,也已經讓很多人嫉妒羨慕了。但戚姬雖然已經雨露獨佔,卻還得隴望蜀,仗著劉邦喜歡他,寵愛她,又萌生了奪嫡之心。公元前208年,戚姬生下兒子劉如意後,因如意在各方面酷似劉邦,而劉邦也毫不掩飾自己對如意娘倆的喜愛和偏袒,因此引來戚姬向上爬的野心。《史記》記載:「戚姬自恃得寵,始有野心,常哭鬧,要劉邦改立太子,且屢次陷害太子劉盈和魯元公主,欲將置其於死地。」可見,在宮中她和呂雉是你死我活的恩怨,是她先覬覦後位和太子位的。而在戚姬的軟纏硬磨下,劉邦也想給愛妃、愛子一個更高的身份、更顯赫的未來,於是有了廢太子之心,並開始付諸行動。公元前194年春季的一天,劉邦在朝廷上公開討論廢除太子劉盈的事,多虧周昌、叔孫通等大臣極力反對,尤其周昌力諫。史書載:「臣口不能言(周昌口吃),然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試想,劉邦幾次想廢太子,這之於呂雉和劉盈是多麼大的打擊和危機?呂雉當初嫁給劉邦時,劉邦僅僅是一個小亭長,而且生活並不富裕,就這,呂雉毫無怨言,總是白天下地,夜晚紡棉,勤儉持家。又因劉邦反秦,常與朋友一起謀劃怎樣揭竿而起,三天兩頭不在家,可以說,呂雉以一羸弱之軀忙完地里忙家裡,忙完老人忙孩子,艱辛而又堅韌地支撐著一個家。而呂雉嫁給劉邦時還不滿二十歲,劉邦卻大她十五歲,還有一個未婚先生的兒子劉肥……

呂雉不僅盡到了一個妻子的責任,在物質和精神上也極力支持、幫助丈夫。史書載:秦朝末年,劉邦加入了反秦的隊伍,由於勢單力薄,只能與追隨者隱蔽芒碭山一帶,呂雉心疼丈夫,經常進山探望,給劉邦送去食物、衣物……所以,呂雉之於劉邦,是結髮之妻,是患難之妻,更是標準的賢內助。而到了公元前206年(漢元年),劉邦在漢中被項羽封為漢王時,呂雉及其一雙兒女仍然留在沛縣農村過著苦日子。尤其公元前205年(漢二年)四月至公元前203年(漢四年)九月,劉邦與項羽一次又一次地交戰之後,劉邦大敗,呂雉竟被項羽俘為人質。項羽雖然沒要呂雉的性命,但作為人質,其生活的忍辱負重和苦不堪言也可想而知。這時的戚姬,卻以漢王劉邦愛妃的身份,跟隨劉邦在王宮無憂無慮地生活,盡享著一個妃子的優越。一個是階下囚,一個是光彩照人的寵妃,其生活質量不言而喻。當呂雉被項羽放回來時,劉邦因為有了戚姬,對呂雉越來越疏遠、冷淡,可以說在感情上已經拋棄、背叛了她,這之於一個女人又意味著什麼?呂雉心裡能沒有恨嗎?


先是奪夫之仇,後是奪嫡之恨,這種你死我活的較量,還能讓呂雉對戚姬怎樣?按說,劉邦死後,呂雉讓人剃光了戚姬的頭髮,讓她到永巷宮粗茶淡飯地去勞作,很顯然,也就是想羞辱羞辱她,壓壓她以往的囂張氣焰,以解自己多年的心頭之恨,並沒想要她的性命,更沒想把她弄成「人彘」。若想要她的性命,就沒必要讓她到永巷宮了,她也就沒機會唱什麼《舂米》歌了。只可惜,戚姬得寵時張揚賣乖,落魄時不懂得隱忍,也是性格使然。 「性格決定命運」,靜觀戚姬在後宮的表現,她首先是佔有慾強,再就是多才多藝,會展示自己,動不動就在劉邦面前又唱又跳地表演一番。強烈的佔有慾讓她得寸進尺,慾壑難填,以至有了奪嫡之心;良好的文藝范兒,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打動著劉邦,感染著劉邦,使劉邦對她娘倆心肝寶貝地呵護著,嬌寵著,滿足著。


在複雜的後宮,只有慾望而沒有城府和政治智慧是不行的,戚姬缺少的恰恰是這些。她整天鶯歌曼舞地環繞在劉邦身邊,給人的感覺除了有才外,就是好出風頭,易衝動,率性而為,不知隱蔽和收斂。如果她稍微懂點政治,有些心計,知道低調生活的話,就不會在永巷宮那樣的環境里自編《舂米》歌,就不會含憤帶怨地唱出來。她若能像薄姬那樣懂得含而不露,懂得以靜制動,她絕對不會成為「人彘」。像薄姬,劉邦死後,呂雉非但沒有為難她,還准許她出宮,讓她跟隨兒子劉恆到代國去,是為代太后。如此,不僅自己有了個安逸的晚年,能享天倫之樂,還為兒子登上大寶、成為漢文帝贏得了空間和時間。戚姬不懂得取捨,喜歡把焦點獨獨吸引到自己身上,物極必反,劉邦一死,她一落千丈。話又說回來,作為一個沒像呂雉那樣在苦水中泡過,在鹽水中腌過,在甜水中浸過的女人,能僥倖「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就不錯了,還想再當上皇后,談何容易?倘若什麼都讓她容易得到,那之於別人,也就沒有天理可言了。


戚姬的失敗還在於,她凡事做在明處,又好依賴別人。做貴妃時,他依賴的是劉邦,所以平時極盡所能討好劉邦,被發落到永巷後,她想依靠的是兒子劉如意,而劉如意又在三千里外……何況劉邦終歸不是她一個人的,即便當時看上去是她一人獨享,有時候皇帝的力量和智慧也是有限的。


呂雉依賴的是自己。早年,劉邦當亭長時就經常不在家,讓她依賴不著。後來起義了,更是不著家,再後來她成了人質,劉邦也沒怎麼惦念她、解救她,反而又娶了戚姬,如此一路走來,呂雉早就形成了頑強獨立的性格,所以她平時知道團結大臣,知道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所以廢太子時才有人為她獻計獻策,才有聞名遐邇的賢人「商山四皓」指秦朝末年四位博士:東園公唐秉、夏黃公崔廣、綺里季吳實、甪里先生周術,非常有才,後來指隱士。)站在朝廷之上,為她和太子說話;所以劉邦才無奈地指著「四皓」的背影對戚姬說:「我本欲改立太子,無奈他已得四皓輔佐,羽翼已豐,勢難更動了。」說罷,長嘆一聲,戚姬也只有凄楚不已的份。

作為兩個女人,呂雉和戚姬都是有才的,只不過戚姬的才能表現在文藝上,而呂雉的才能表現在政治上。如果說戚姬是搖曳在西漢後宮的一枝花的話,那麼呂雉就是生長在後宮的一棵芙蓉樹,要說樹多美也談不上,但樹的一個枝杈永遠比一枝花堅強、粗壯;而且,春天來了樹能開花,夏天來了樹能帶來陰涼,秋天來了樹能經風歷雨,冬天來了樹能忍寒傲霜。而花,得有花農的呵護和培育,一旦植於大自然中,常常是一場風吹雨打就凋零了……戚姬和呂雉永遠是花與樹的區別,花只是花,而芙蓉樹,除了花還是樹。


而且,呂雉是史上臨朝稱制的女性中感情最專一的,不像武則天,唐太宗沒死時,她就和高宗李治眉來眼去了,高宗死後,她耐不住寂寞,先是有了男寵薛懷義(薛懷義原名馮小寶),晚年又有張易之、張昌宗兄弟等。北魏的馮太后呢,年輕守寡後也不耐孀居,一下就看中了朝臣中的三個美男子——吏部尚書王睿,南部尚書李沖和宿衛監李奕,常以奏事為借口,召他們入宮,輪流陪伴她。宋真宗的皇后劉娥,真宗死後雖然沒有男寵,但她與真宗結婚前已有丈夫龔美,嫁給真宗後,把龔美說成自己的表哥,一直保持著聯繫。乾興元年(1022),宋真宗病逝後,因太子還小,劉娥處理政務,這時她把龔美作為娘家人封了又封……


而呂雉,不到二十歲就嫁給了大她十五歲的劉邦,劉邦不安分,經常不在家,她便安心農桑針織,孝順父母及養育兒女,過著自食其力的生活,從沒什麼紅杏出牆的事。後來楚漢戰爭,她成了人質,也沒在項羽的大營利用臉蛋和三圍求得寬宥。劉邦登基後越來越冷落她,她也沒有過任何怨言。劉邦死後,她掌權十五年,用人得當,為政平穩,與民休息,社會安定,很值得稱道。司馬遷在《史記》中載:「高後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稀,民務稼穡,衣食滋殖。」可謂國泰民安,為文景之治打下了豐厚的基礎。呂雉雖然在「人彘」的事上做得過了,但她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如今兩千多年過去了,人們沒記著她的政績,沒記著她賢良的一面,卻常常拿她的狠毒說事,而《舂米》歌卻成了人們紀念戚姬的一種方式。按說,她們之間只是後宮兩個女人的博弈,但現實生活中的人們,總好人云亦云,而不是先拂去歷史的塵埃後再說話。


作者簡介:


孟中文,女,筆名鍾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二級作家,菏澤市作協副主席,菏澤市宣傳文化系統「四個一批」人才;菏澤市政協委員1999年至今在《人民文學》、隨筆》、《時代文學、《山東文學》、《當代小說》、《短篇小說》、《散文》、《廣州文藝》等文學期刊發表小說、散文100多萬字,有作品被《小說選刊》、《散文選刊》《山東省作家作品年選》選載;隨筆《點綴在南北朝的史頁上》入選《中國隨筆年度佳作2015》等,曾榮獲全國「吳伯蕭散文」獎、山東省「五一文化獎」、山東省「旅遊散文獎」等20多次獎項,2008年被菏澤市政府記三等功一次。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味道》、《水過留痕》兩部,隨筆集《天使的聲音》《佳人難得玉精神》兩部。現在菏澤市文聯文藝創作研究室工作。

本期責任編輯:王 韜 蕭 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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