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泡飯是什麼滋味？

大學時期，我選修了日本電影鑒賞課程，最喜歡的日本導演是小津安二郎。

小津的作品一個空鏡頭可以持續幾秒，他的慣用方式是鏡頭固定，人物坐著閑話家長十幾分鐘。

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那麼靜心能看得進去那麼安靜的電影，畢業後生活壓力驟增，反而沒什麼心思看了。

最近，想寫關於茶的文章，想起以前看的小津的電影《茶泡飯的滋味》，還寫過影評，於是，翻出這部電影，又看了一遍。

小津安二郎

電影《茶泡飯的滋味》拍攝於小津的晚年，此時他的藝術風格已經趨於成熟和定型，主題是他最樂此不疲的家庭瑣事。

茂吉和妙子是兩個出身和性格迥異的人，通過相親結婚。婚後才發現雙方是如此不合適。

妙子喜歡抽昂貴的香煙，茂吉卻愛廉價的；妙子愛坐頭等車廂，茂吉則寧願坐三等車廂；妙子認為茶泡飯是狗食，而丈夫茂吉卻深愛茶泡飯的滋味。

電影通過一些日常瑣事的講述表現妙子對婚後生活的意興闌珊。後來妙子與哥哥嫂嫂一同為侄女節子安排相親，結果侄女逃跑去找叔叔茂吉，叔叔勸說未果後，就索性一起去玩了。

此事妙子識破後大怒，茂吉卻說：「相親結婚的結果就是像我倆這樣。」妙子離家出走，茂吉此時卻接到公司的突然命令去烏拉圭出差，妙子回到家已人去樓空，心裡也空蕩蕩的。

茂吉卻由於飛機引擎故障在夜裡歸來，兩人和好，一起吃了茶泡飯。

這電影戲劇衝突一點兒都不激烈，處處表現得剋制。最終，妙子也接受了茂吉的生活方式，吃起了茶泡飯。在這部電影里，茶泡飯就是尋常平民生活方式的象徵。

小津電影鏡頭的標籤是低機位和固定鏡頭拍攝。攝影機慣常是靜止不動的，觀眾只靜靜地觀看著畫面里人物在不疾不徐地動作說話。

每一幀畫面的構圖都四平八穩，很靜很美很克制。

香港有位作家叫古蒼梧，評論小津的電影說：

「洋人推崇小津，首先是因為他電影風格之奇特：攝影機長放在離地三尺的位置，大部分畫面是中景，只用切割，甚少用鏡頭運動。

其次就是他的東方美學：空鏡頭的運用，畫面空間的處理，構圖等。而小津使我觸動的，卻是人生事態的入微觀察，人情世故的澈透洞達。」

這段影評高度概括了小津電影的特點。

日劇《深夜食堂》里放了梅干、海苔和些許蔬菜的茶泡飯

在小津電影里，茶泡飯的滋味不僅是婚後生活的滋味，還是人生的況味，日常的、不起眼的、悠然的。

我們廣東這邊的人如今日常似乎不愛用茶泡飯吃了，但在一些傳統茶區如清遠、揭陽是有類似茶泡飯這種吃法的，比如擂茶粥、擂茶泡飯。

而其實茶泡飯這種吃法在我國古已有之。《紅樓夢》第四十九回中，「寶玉卻等不得，只拿茶泡了一碗飯，就著野雞瓜齏忙忙的咽完。」

茶泡飯在賈府這等富貴人家裡也是不登檯面的、不講究的食物。可見，不管是在中國還是日本，清茶泡飯都是最尋常的食物。

看完這部電影后，我還很好奇，這種不上檯面又好吃的茶泡飯到底什麼滋味？於是，特地試了用茶泡冷飯。米飯煮得硬，顆粒分明，泡上茶水之後米粒會飽漲起來，最好隔一會兒再吃，這樣米飯能夠吸入茶水的味道。

由於白米飯本身味道淡，因此不管是用什麼茶泡飯，綠茶、紅茶、烏龍茶還是普洱茶等等，茶的味道都很清晰。

它不像許多茶菜，由於除了茶之外添加了許多佐料以及菜本身的味道也鮮明，因此茶味只是若隱若現。

茶泡飯，茶與飯都無需精心烹飪，是生活中最尋常的果腹解渴的食物，也許是因其樸素易得，便不受珍視。

現在日本有的餐廳里還會有茶泡飯這一道菜，廣東這邊聽清遠地區的葉秀梅老師說現在當地也有吃清茶泡飯，尤其在夏天，吃茶泡飯既解暑又開胃。

都市裡的人吃慣了精細豐盛的食物，偶爾試一試清爽的茶泡飯也不錯，潔凈、舒服。有種踏實的是尋常過日子的感覺。

回頭看這部老電影，電影里，電影外，都讓人覺得歲月悠長。那些認真裝文藝的青蔥歲月不覺浮現眼前。

十年前，十年後，看小津電影的人都不多，我們的食物豐富，茶泡飯太過簡陋我們從來都不會吃。但有些事物，總能觸動人心裡的某個地方，讓人有剎那晃神。

茶泡飯的滋味就是平淡生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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