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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燒了白襯衫

我有個小哥哥,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跟人走了,爸爸對他非打即罵。

那時他正換牙,拿著掉的牙齒大哭,以為惹了大事,不敢回家;我也不懂,陪著他哭,哭完兩人琢磨用什麼把牙齒粘住,但沒有用。正巧有天我去姑姑家,她鄰居家有個小孩換牙,大人站在一起討論上邊牙齒丟哪裡,下邊牙齒應該丟哪裡。原來小孩掉牙齒是可以不被揍的。

我歡天喜地回去告訴他,結果他還是被他爸爸打了一頓。理由是換牙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懂,還瞞著大人。

他只比我大兩個月,但因為家庭的緣故,比我懂事太多,一起上學放學,常常只聽到我一個人嘰嘰喳喳的聲音。他偶爾附和一聲,只有興緻十分高的時候才說上幾句話。小哥哥太過沉默,和同齡的男生玩不到一起,他的朋友就只有我了。

男孩子發育慢,上中學住校讀書時,我已經高他一頭了,我們不同班不同樓層,他有時下課來找我,班裡的人便陰陽怪氣地叫:「你弟弟來找你了。」

有一天課間操時他跑過來找我,高興地說他爸爸讓人給帶了買新衣服的錢,想讓我中午陪他去買。那時已是初夏了,每周一穿校服的日子一過,男生們純白的襯衫,女生們漂亮的花裙子,這些讓一直穿校服的少數幾個人格外顯眼,其中便有他。

數著秒下課,然後我倆風馳電掣地奔出教室,到商場去買衣服,不過很快便高興不起來了。那些看起來普通的成衣以居高臨下的價錢把我倆摔出去好遠,還有導購員面對我倆說出「這麼貴」時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在導購員利刃般的眼光下,我第一次理解了關於錢的許多之前不知道的意義,小哥哥可能更有體會,因為我看到他漲紅的臉快要淌出血了。

身邊的一個阿姨看出了我們的困窘,說另一條街邊有家裁縫店,裡面有做襯衣的料,可以在那裡做。裁縫雖然年輕,但是手藝好,樣式也是流行的。我們謝過阿姨,找到那家裁縫店,連布帶做的價錢比起成衣真的不高,而且我的零用錢加上小哥哥剩下的錢,還能做條褲子。

周五放假那天,我們去裁縫店取衣服,卻只見我們的那塊黑白兩色的布一點沒動。店主說要做的衣服太多,趕不出來,讓後天來取。回家的路上,我們失望之極,周日下午上學時,那兩小時又充滿了希望。

可是我們接連四周都沒有拿到衣服,店主一直推脫忙,說下周再來。

一學期有幾個四周呢,再等我們就要期末考試,然後放暑假了。這不過是一個成人隨心所欲地敷衍小孩子的謊話罷了。

當然,我還是明顯感覺到,因為對那套衣服充滿了憧憬,小哥哥整個人變得與以前不一樣了。學校廣播室招人,他去報了名;班級組織籃球賽,他也是首發陣容;有一次周一升旗儀式,他還當了次護旗手。小哥哥的眼睛開始變得清亮,笑容也多了起來,不再沉默如謎般令人捉摸不透。小哥哥像是突然來的轉校生,女生髮現這個男生長得清秀,老師們發現這個男生勤奮好學,成績飆升,男生們覺得他球技好,是可以一起打球的哥們兒。

他一下從我的小哥哥變成了話題人物,因為為人所注目,他的衣服也成了話題。還有那些偶然出現的不是長了一截就是短了一截的其他衣服。我們商量一定要去裁縫店把衣服拿出來。

某天中午,我們幾乎是以不做出衣服不罷休的架勢和店主吵了起來。最後,在我們的怒視下,店主開始熟練地裁剪、縫紉,承諾說我們可以下午來拿,一定做完。下午我要打掃衛生,是小哥哥一個人去的。下晚自習後,我聽女生們在宿舍里聊天,說小哥哥在晚自習的時候被老師罰站了!

那個店主並沒有按時做完衣服,所以等小哥哥去取完回來,已經耽誤了第一節晚自習。那位老師是年級里出了名的嚴厲,任何解釋都是借口。老師摔了小哥哥拿著的衣服,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然後罰了他站一節課。

這都是我按照她們的交談拼湊出的情節,那天晚上罰站之後,他撿起弄髒的白衣黑褲就回家了,再沒有回到學校。

當時我不知道去哪問他的具體情況,後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問他具體情況。

關於這件事,我們再沒有聊起過。

看《如喪》,高曉松在那不知真假的篇幅里說,顧城去世時,他寫了《白衣飄飄的年代》,後來被各種文藝青年用來指代一個年代,其實那時他從沒穿過白衣。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這麼多年,我從未見小哥哥穿過白襯衫,連白色衣服都沒有。

只是,那樣神侃的高曉松卻在那段結尾說:晚風還新,時光卻舊了。

選自《文苑·感悟》2018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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