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當年民辦教師的苦樂年華

作者：何聰慧 程海林

這是我們當年任民師時的親身經歷與見聞，也是那個年代千百萬民師中的一個縮影！

——題記

我們兩人是在巢湖老年大學太極拳班認識的。從對方飽經滄桑的臉上，都有曾經相識的感覺。從頭梳理，原來我們都在一個地方擔任過民辦教師，而且因為一堂公開課的執教與評課有了交集。我們之所以要合作這篇關於民辦教師的回憶文章，是因為，我們能夠從兩種源頭與形式上真實代表了民辦教師的總體情況。

民辦教師，是中國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中小學教師隊伍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又不列入國家教員編製。當時，我國人口高峰中少年兒童正處於接受基礎教育時期，而我們國家經過十年浩劫，教育百廢待興，教師編製嚴重不足，解決途徑就是大量聘請民辦教師。據統計，1977年全國民辦教師的人數多達491萬。一直到2000年，民辦教師才完全退出了中小學講台。

在那漫長的歷史年代，民師曾擔當了中國廣大鄉村基礎教育的主力軍、鋪路石，他們不應該被遺忘。有幸的是，我們也曾經是他們中間的一員，願意把民師生涯的酸甜苦辣，留給後人來品評。

筆者二人。其一何聰慧，出身軍人家庭，拼著一腔熱血，在1975年才17歲就下放到烔煬區歧陽公社東鄧村，一年後就被推薦擔任生產隊婦女隊長。由於工作努力，勞動積極，積久的勞累，加上文弱的身體從城裡到鄉下生活不適應，不適宜做體力活，經過生產隊推薦，大隊批准，1977年春到聯合學校（含小學與初中）擔任民辦教師。後因知識青年回城安置，1978年底離開教師崗位。

其二程海林，是1972年高中畢業回鄉，先擔任生產隊會計。後因個人申請，經過大隊推薦，公社批准，也是1977年3月到了鳳凰初中擔任民辦教師。1980年通過考試選拔轉正，離職進修，離開初中。

我們任民辦教師工作時間都不是很長，但是在我們的記憶中，那一段歲月刻骨銘心，永難忘懷。

一、民辦教師工作

那時候不像現在擔任教師必須培訓，急需教師才拉郎配，臨時聘任民辦教師任教。工作之前都沒有進行過系統的培訓。我們的印象中，當時的民辦教師，知識與能力水平參差不齊，屬於老三屆高中畢業生的，基礎知識較紮實的，其他屆別的初高中畢業生，也有基礎比較好的，如果他們又肯鑽研的，工作敬業，教的比較好。其他教師綜合素質則普遍較低，甚至自己連所教學科內容也不能夠理解。正所謂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難矣！學生與家長也多不滿意。記得有一個小學數學教師，被學生問道：為什麼數字到了5不進位，到了10就要進位？他不能夠解答，就說：「這是國務院規定的！」

當年的民師工作，多半就是一支粉筆一本書 ，根本就沒有什麼教學參考資料。我們擔任民辦教師，以為會有人對我們進行培訓，誰知，教務主任將課程表一發，給你教本，下一節課就要進課堂上課。那時候我們共同感覺就是，自己的知識不夠，沒有教學經驗，擔心會誤人子弟。那只有竭盡全力去備課上課，將自己掌握的知識全部調動出來用於教學，教學方法要麼回憶當年老師教我們的，要麼就是在教學中自己摸索。

由於師資嚴重不足，好多時候是包班教學，就是一個老師包教一個班（最輕鬆時6個班10個教師），所以要求民師語數英、政史地、畫打唱（後來說的音體美）什麼都會，即全能教師。更為嚴重的情況是，有的學校採用複式班教學，上課時，先給坐在左邊的二年級學生布置作業，給三年級學生上課，上了一半後對調，給三年級布置作業，去給二年級授課。有時候遇到學生調皮，這邊在上課，那邊在打架，只得停下來去處理。我們當時都教過語文，數學，歷史等學科，當然還要擔任班主任（沒有津貼），兼教副科。

除了文化課教學，對於沒有專業知識的民辦教師來說，藝體課也是不容易的。上體育課也是回憶讀小學時是怎樣上的體育課，教學生排隊、左轉、右轉、齊步走、正步走，玩跳繩、踢毽子、滾鐵環、老鷹抓小雞等遊戲，學生都是自帶玩具；想跑步，校園太小，根本沒有地方跑，只有將學生帶到公路上去跑。上唱歌，老師多半根據《革命歌曲的大家唱》上面的歌曲教學生唱。一般情況都是將歌曲用毛筆抄到一整張大白紙上，掛到前邊的黑板上教學生唱，唱得準不準是次要的，重要的嗓門大，有激情。圖畫課，除了能夠在課堂教學生畫簡單的簡筆畫外，還有一個任務必須完成，就是每月一次，至少遇到重大節日能夠帶領全班學生出大批判專欄，或者「國慶專刊」、「元旦專刊」。老師要會寫美術字，畫刊頭。實在不會，那你就要請別人代做。

二、工作環境與條件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人口進入生育高峰，除了吃飯、穿衣，住房成了普遍問題。各個生產大隊的小學多半有了戴帽子初中。校舍一般是大隊籌資，群眾出力，學生師生參與建校建成的土坯房。有磚石牆的，就是好房子。建校期間，教師們經常帶著學生去運沙子，運磚石。

學校里的體育設施，標配是用磚石或者土坯砌成，外層抹上水泥的兩個土乒乓台，用一塊木板配上球環釘在樹上就是籃球架，那個籃球環的大小也是未必合標準的。

三、民師身份與待遇

鄉村學校教師隊伍一般由兩種人構成：一是國家編製的教師，簡稱「公辦老師」，二是村裡編製的教師，簡稱「民辦老師」。尷尬的是，聯合學校，鳳凰初中，公辦教師每校只有2人，其它10多人都是民辦教師，人稱「兒子大似老子」。

民辦教師地位和待遇與公辦教師不同，而工作上，沒有區別。多數情況下，沒有人教的課，都是民辦教師的。在縣教育局的名冊上，民辦教師忝列教師的行列，但是縣政府並不給民辦教師發放工資，民辦教師的俸祿一半在公社領，一半是在生產隊里領，所以他們的名字也都和當時的社員排列在一起。其實，民師就是會教書的農民。當年的民師待遇，小學教師每月12.5元，中學每月15元。餘下的是吃糧問題，到了秋收後，大隊會計開一張字條，蓋上大隊公章，教師拿著到別的生產隊稱糧。

七十年代，毛主席提出的「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農村學校除了寒暑假，全年還會再放兩次農忙假，一次是午收」，即搶收油菜子、麥子，搶種水稻，又稱大戰「紅五月」；還有一次就是秋收，收割水稻，播種午季作物。這兩個農忙假的時間，分別要放一周或10天。農忙假期間，不光是讓學生回生產隊參加勞動，還要求老師也要參加生產隊的勞動。公辦教師有時是帶學生參加勞動，有時是集體下生產隊參加勞動，而民師得回生產隊當農民。

四、不負信任與重託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知識青年無業的很多。全大隊有好多回鄉的高中生、初中生，也有很多下發學生，大隊幹部優先選擇了我們來任民師，是對我們的賞識；當時的農村很苦，農民從牙縫中摳出錢來辦學，讓我來教他們的孩子，也是父老鄉親們對我們的信任。

何聰慧回憶當年人民辦教師時經常說，當然的感受是很深的。孩子們天真的笑臉，對知識的渴求眼神，至今我都難以忘懷！「如果我不認真教學，就會誤人子弟，也辜負了他們的賞識和信任，所以在我的民師生涯中，從來對工作都特別負責任，不敢有半點疏忽馬虎。」好在，憑著她自己從小愛讀書，有一定的文學功底，加上自己也是高中班干，理科學習成績優秀，工作時很快就能夠進入狀態。她講課很故事化，同學們都很愛聽，很快就度過了初始的不適應期，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教師，受到了學生及其家長的好評。

「那一年秋季，黃麓師範有畢業生來我們學校實習，當時學校還沒有來得及安排聽誰的課。幾個年輕的師範生就在校園裡隨便走動。當他們走到我的教室窗前，有一個人認真聽了我講課後，回去告訴其他人，我們到那個大辮子女老師班級去聽課，她的課講得特別精彩。於是他們幾個，中途請求進入我的課堂聽課。記得當時講的是《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此後，我也帶了幾個徒弟。

另一件事，一些同時代的同行還有記憶。當時巢縣教育局教研室語文教研員是趙日誌老師，他決定要在全縣打造一堂示範課，經過推薦，選程海林執教《白楊禮讚》。校長程良頂要求必須一炮打響，意在讓教師的成功帶動學校的進步。因此，要求上午三節公開課教學必須完全脫稿，既不許看課本，也不許看教案。當時情況，程海林記憶猶新：「我先利用工作閑暇時間將文章背誦下來。也是偶然機緣，我的一個同鄉前輩，從南京弄到一本散文鑒賞，其中就有《白楊禮讚》的賞析。我如獲至寶，反覆閱讀揣摩，弄懂了文章含義與藝術手法。後來在張老師的指導下，經過多次打磨，終於將一堂像樣的公開課在全縣範圍推開。整個一個上午，我茶水沒有喝一口，圓滿完成的教學任務。儘管也有人提出商榷之處，但是總體好評如潮。此後多年，有人見到我，叫不出我的名字，就叫《白楊禮讚》老師。」

短暫的民辦教師生涯，給我帶來甜蜜的回憶。當我聽到，我們曾經教過的學生，後來很多考上了大學而且是不錯的大學，不少已經成為社會的棟樑。他們有的至今沒有忘記我們。這是非常欣慰的！40年前民辦教師的經歷，充滿了酸甜苦辣。但是，它鍛煉了我們不依不靠，自強自立的頑強精神，以致於後來的工作，再重也不感覺累，再難也能夠平靜應對。因而工作都能夠得心應手，一路順風，也收穫了不少榮譽。

五，餘音繚繞

隨著國家在教育的投入，每年都有大量的教師正規軍補充到教師隊伍里來。當年的民辦教師，沒有結婚的，考試上大學；一部分陸續通過選拔考試逐漸轉正；下放學生回城安置；實在不適應的辭職改行。國家對於退出教師隊伍的民辦教師給予補貼。到1990年減少到280萬，1992年8月，國家又下發了《關於進一步改善和加強民辦教師工作若干問題的意見》，明確提出了解決民辦教師問題的「關、轉、招、辭、退」五字方針，到2000年，民辦教師已經逐漸退出了講台。

時間到了2016年，鑒於當年為農村基礎教育做出貢獻的民辦教師，國家給予符合補助條件的原中小學民教師和代課教師，按照城鄉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基礎養老金加教齡補助的方法發放養老補助，讓廣大在農村奮鬥過的民辦教師沐浴黨的陽光雨露，定格那段有意義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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