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羅旺斯建一座墳墓，埋葬人生最痛苦的時刻

Chateau la coste

Chateau la coste

普羅旺斯離塞尚家不到20公里的Le Puy-Sainte-Réparade內有個結合了藝術、建築、美酒與美食的莊園 Chateau la coste。除了每年生產60萬瓶葡萄酒，熱愛藝術建築的莊園老闆Paddy McKillen不但在這裡安置了他收藏的Louise Bourgeois 的的《屈膝蜘蛛》(Crouching Spider)、Alexander Calder的經典雕塑《小波皺》（Small Crinkly） ，還邀請了普利茲特克建築獎得主安藤忠雄、Jean Nouvel、Frank Gehry 為他建設，定期邀請藝術家前來展覽。法國抒情藝術家Sophie Calle 的展覽雖然叫做《死寂》（Dead End），卻是今年夏天最熱門的展覽之一。

沿著chateau la coste葡萄莊園中一條小路，可以來到完全隱匿在園中一處建築。

這棟由Renzo Piano 設計的空間被用來展示作品與儲藏葡萄酒。整塊玻璃幕牆的外觀和屋頂與用於固定和展示用的簡易暴露的混凝土牆形成的鮮明的對比。部分被埋設的建築突出了屋頂上覆蓋著的一根細長的金屬拱。這些拱形與葡萄藤的樣式遙相呼應，並可以將風帆整合到葡萄園中。就像一種風箏，時而飛翔時而落地。

一條緩坡將遊客帶到展覽館的入口處。在這個展廳中，你將可以與蘇菲·卡爾（Sophie Calle）看到她如何講述自己最痛苦的時刻。

你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Portrait of Sophie Calle. Photo Jean-Baptiste Mondino.

蘇菲·卡爾，《極度疼痛，J-65》（吞拿魚）（Sophie Calle，"Exquisite Pain, J-65" (Tunas)）， 1984/2003，照片，鋁板，邊框，50 x 60 cm

將親密關係放在公關場所裸露，蘇菲·卡爾40年的藝術家生涯中總是展示和記錄著她生命中最為親密的細節。

展覽現場

1984年，卡爾去日本那一年，三十歲。那時候，她正熱烈著愛著一個人。她的情人是她父親的朋友，比她要年長好多。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遠遠地，隱密地，深切地愛著他。一直到她二十八歲，她才下決心誘惑他，並且成功了。

蘇菲·卡爾，《極度疼痛，J-22》（樹前的佛）（Sophie Calle，"Exquisite Pain, J-65" (Buddha in front of a tree)）， 1984/2003，照片，鋁板，邊框，80 x 63 cm

去日本實習，意味著必須和他分開三個月。情人說：你不要去，我不能保證我會等你。然而她還是去了，如今想來她也不知是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那時年輕大膽，還敢考驗愛情。在日本時，情人給她寫信，跟她約好實習結束後在印度新德里見面。為了這次約會，她焦灼地等待，度日如年，因為其實在去日本的路上，她就已經開始後悔這次出行。

三個月後，在新德里的皇家飯店裡，她接到了一個語意含混不清的留言：她的情人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她在震驚和焦慮不安中度過了十個小時，當她最終聯繫上自己的父親時，父親告訴她，她的情人沒事。

痛苦倒數75天（圖片來自蘇菲·卡爾《極度疼痛》台版書） 大家出版｜圖片提供

她接著再打電話給情人，這一次他親自接了電話，他說：親愛的，我不能來了。我本想把你抱在懷裡，親口告訴你一件事的。

蘇菲的心往下沉。她鼓足勇氣問：你有別人了？

是的，我碰到了另一個女人。

你是認真的嗎？

這次我希望我是吧。

蘇菲絕望地放下電話。在這個凄清的旅館房間里，她感到了生平第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盯著房間內紅色的電話，心想，，這種痛要陪伴她一生了。

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刻是什麼？對蘇菲·卡爾來說便是此刻了。

她向她的朋友或是偶然遇到的陌生人提出一個問題：「您還記得最痛苦的時刻嗎？」 她一遍又一遍的講述，直到故事山窮水盡，或他人的痛苦沖淡了自身的痛苦，這樣的交流才宣告結束。三個月的時間之後，卡爾從失戀的痛苦中痊癒了。為了避免複發，她在十五年後才公開了這部化解自己痛苦的作品。

「無論如何，由於害怕再度惡化的可能性，我決定不要使用藝術的方式去挖掘這個經驗。當我再度回到它時，15年過去了。」

蘇菲·卡爾《極度疼痛》（台版） 大家出版｜圖片提供

這構成了她最重要的作品《極度疼痛（exquisite pain）》。這本由攝影與文字構成的「小說」——如果可以稱之為小說的話，架構出一件在圖像與文字兩種媒介間交錯表述的偉大作品。

第一個部分，是她的最痛苦時刻的倒計時，從出發到日本的那一天開始，倒數到和情人分手之日為止。每一日，她以一些照片和信件記錄下她的生活痕迹，記錄她在日本的所見所聞，也曲折地讓人感受到她的充滿希望的等待，對與情人的那個約會的急切盼望。

第二部分，是最讓她痛苦的地方，也就是印度新德里那家飯店房間的原樣重現。

第三部分，是卡爾對這段痛苦經歷的敘述，以及朋友們一段段的生命故事組成。她的敘述越來越冷靜，越來越客觀，直至從撕心裂肺的痛苦中走出。

離開愛情的主題，在另外一棟由酒窖改建的展廳展出了她探討死亡的作品。

如何處理死掉的人？

但人生的痛苦豈止一次分手？

「2006年2月15日，我同時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是邀請我參加威尼斯雙年展，另一個是告訴我，我的母親的生命還剩下一個月了。當我告訴她有關威尼斯的消息時，我的母親回答『我想我出席不了了。』」

但母親還是到場了。

「我沒有心理準備去觀看這個我拍攝的80個小時的我的母親的死亡過程，但是我想起了在她生前和死後的11分鐘，那個時刻我在想她到底在哪裡。一旦我接受製作它，我便需要將這些片段放在我的屏幕上，尋找方式並對其進行編輯。所以，它便成為了我的生活和工作的背景…然後，才成為了作品——我能夠與其保持距離。

然後，當我把它帶到威尼斯的展覽時，我為了常見的技術問題而忙碌：聲音、燈光、顏色，還有畫面的大小。最終到它安裝完畢後，當我在觀看它時才意識到這是我的母親，然後我才開始哭泣。」

Sophie Calle, Bob (2017). Sophie Calle / ADAGP Paris, 2018. Photo by Diane Arques/ ADAGP Paris, 2018. Courtesy of Perrotin.

卡爾的父親——她說這是讓她成為藝術家的男人——在三年前去世了；2006年，卡爾的母親——卡爾在威尼斯雙年展上拍攝了她的最後一次呼吸；前年，卡爾的最後一個依賴——她的貓也去世了。

卡爾對所有人的死亡都做了處理，這構成了作品「SérieNoire」（黑色系列）。

「醫院和墓地不是讓我癱瘓的地方。它們激勵著我和我的工作，這一直吸引著我——缺席，失蹤，死亡......」

Sophie Calle, Souris (2017). Sophie Calle /ADAGP Paris 2018. Photo by Claire Dorn. Courtesy of Perrotin.

死亡，失落和愛情是卡爾作品經常提出的問題。這個名為「死寂」（Dead End）的展覽展示著她如何利用藝術來詮釋這些難以面對的情緒。

她在此處留下一首詩，講述她父母與貓的離去。

My mother, my cat, my father, in that order

My parents each took three months to die. Three

Months: time for the last gestures of love, time to

Become an orphan. But not the endless, grinding time

Of agony and despair, of seeing my flamboyant mother

And my impeccable father fall from their heights. A week

Before she died, my mother refused to see an

Unwelcome visitor: "Tell him I』m dead!" On the Tuesday

Before he died, my father complained: 「I』d like to go to

That new place. We』re losing time. Let』s set a date, we

Keep delaying, delaying!」

They died just in time, both of them: alive to the end.

Sophie Calle，我的母親，我的貓，我的父親，2017（c）Sophie Calle / ADAGP Paris 2018，照片：Claire %u00dDorn，Courtesy Perrotin

某種意義上缺席或者缺乏或者失去都是蘇菲·卡爾藝術項目中常見的一種方式，往往是這些缺席或者這些東西不見了，然後引發了她的藝術創作。

Installation image of Sophie Calle, Dead End at Chateau La Coste, France. Stephane Abourdam, Wearecontent(s).

在酒庄內的山坡地上，索菲·卡爾樹立了一個專門埋藏秘密的墓碑，墓碑上有一個像郵筒的開口，她希望人們將自己的秘密投入，將它填滿。

如果人生如此痛苦的時刻太多，那就像蘇菲·卡爾一樣把它埋葬在這裡吧。

致謝宋佩芬對本文的資料與選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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