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春：中國銀行業改革歷程與趨勢展望

編者語：

本文梳理了中國銀行業改革的歷程和成就，分析了五個方面的發展趨勢和銀行業面臨的挑戰，並提出商業銀行發展轉型的對策：一是回歸本源，服務實體經濟發展；二是做出特色，實施差異經營戰略；三是精益求精，提高精細管理水平；四是與時俱進，加速科技的運用；五是放眼世界，以全球布局提升金融的服務能力。敬請閱讀。

文/鄭萬春（中國民生銀行黨委書記、行長）

201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四十年來，中國經濟發展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作為實體經濟的血脈，金融業改革創新和發展進步有效地服務了實體經濟發展，機構數量持續增長，種類逐漸豐富。近年來，互聯網金融發展迅速，金融脫媒加快，銀行業競爭加劇，在利率、匯率市場化改革持續推進，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調控框架不斷健全，監管格局不斷升級的新時代，總結過去，評估現在，對銀行未來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中國銀行業改革歷程

以1979年鄧小平同志《關於經濟工作的幾點意見》「要把銀行作為發展經濟、革新技術的槓桿，要把銀行辦成真正的銀行」講話為起點，我國銀行業從「大一統」格局起步，先後經歷專業化、商業化、市場化等重大轉型變革，形成了以央行為核心，以國有商業銀行為主體，多種類型銀行業金融機構公平競爭、健康發展的新體系，現在正向著高質量發展新時代不斷前行。截至2017年末，銀行業共有法人機構4549家，其中包括1家國家開發銀行、2家政策性銀行、5家大型商業銀行、12家股份制商業銀行、1家郵儲銀行、134家城商行、1262家農商行、17家民營銀行和4家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等。

第一階段（1978年~1993年）：向專業化轉型階段。1978年12月，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做出了把全黨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戰略決策；次年10月，鄧小平同志提出「把銀行真正辦成銀行」的戰略要求，銀行體系的改革全面推開。回顧這一時期的改革內容，主要包括兩個方面：

一是為適應經濟體制改革要求，銀行業從機構體制上打破人民銀行「大一統」格局，開始探索專業銀行的企業化發展。一方面，四大專業銀行相繼成立或獨立運營，其中，1979年農行恢復設立、中國銀行從人民銀行分設、建設銀行從財政部分設，1984年工商銀行從人民銀行分設。另一方面，1983年9月17日，國務院頒布《關於中國人民銀行專門行使中央銀行職能的決定》。至此，我國中央銀行體制開始建立，由工、農、中、建組成的國家專業銀行體系開始形成。

二是為適應從「計劃經濟」向「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轉變，銀行業開始探索多元化發展。在此期間，招商、興業、廣發、光大、華夏、浦發等股份制銀行相繼組建，外資銀行從經濟特區向沿海擴展。不過，這一時期的銀行機構雖擁有一定經營自主權，但權利有限，且金融產品以存貸款為主，品種相對單一。

第二階段（1994年~2003年）：向商業化轉型階段。黨的十四大召開之後，中國經濟制度進入了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變的新階段。與之相對應，銀行業開啟了商業化改革進程。具體包括：一是加強監督管理體系建設，確立強有力的中央銀行宏觀調控體系，成立銀監會強化機構監管、審慎監管、法制監管。二是分離政策性金融與商業性金融，形成以國有銀行為主體、多種金融機構並存的金融組織體系。三是增加競爭性供給，提高商業化機構佔比，建立起統一開放、有序競爭、嚴格管理的金融市場體系。四是加強法制建設，頒布《中國人民銀行法》《商業銀行法》等法律，為商業銀行自主經營、自擔風險、自負盈虧提供法律保障。

在此階段，一方面，為促進專業銀行改製為商業銀行，1993年國家開發銀行、中國進出口銀行和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相繼成立，剝離專業銀行的政策性業務。同時，為有效應對亞洲金融危機，1998年財政部發行2700億元特別國債補充國有銀行資本金；1999年組建信達、華融、長城和東方四家資產管理公司（AMC），對口處置建行、工行、農行、中行不良資產1.39萬億元，有效化解了國有銀行資本金嚴重不足和巨額不良貸款的問題。另一方面，國家積極增加銀行業的競爭性供給，對外資銀行進一步開放，並改革農信社、組建城商行；股份制商業銀行實現了快速發展，各項指標佔比不斷提升。截至2002年末，股份制商業銀行資產和負債總額占銀行業金融機構總額的比重分別上升至9.5%和9.56%，利潤占整個銀行業的28%，業務經營突破區域限制，真正完成了從「區域性商業銀行」到「全國性商業銀行」的轉變。

第三階段（2004年~2016年）：向市場化轉型階段。中國加入WTO之後，我國經濟進入持續快速發展的快車道。黨中央、國務院審時度勢，於2003年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大力發展國有資本、集體資本和非公有資本等參股的混合所有制經濟，實現投資主體多元化，使股份製成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次年，國務院啟動國有銀行股份制改革，推進建立現代金融企業制度。與前兩次改革不同的是，本次改革採取了更加徹底的市場化方式，措施包括國家注資、財務重組，徹底消化歷史包袱；按照《公司法》《商業銀行法》對國有銀行進行股份制改革；引入境內外合格機構投資者，通過引資，實現「引智」「引制」，完善公司治理與內控管理；在境內外公開市場上市，接受市場監督。經過改革，國有銀行化解了沉重的歷史包袱，得以輕裝上陣，解決了體制、機制性障礙，為後續「黃金十年」發展和提高國際競爭力奠定了堅實基礎。

第四階段（2017年以來）：進入高質量發展新時代。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經濟增長從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要求金融業增強服務實體經濟能力，提高直接融資比重，健全監管體系，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過去銀行業重規模、求速度的發展模式，已經難以適應高質量發展要求，出現了銀行資金通過非標、同業、理財等各類嵌套投資，疊加槓桿，繞道進入房地產和地方融資平台，資金空轉和脫實向虛明顯等現象，導致實體經濟融資成本抬高，金融風險積累，誘發人民幣貶值預期等不良結果。因此，2017年監管部門加大了對金融業的整治力度，去槓桿、去通道、去池化成為監管重點，力促金融回歸業務本源，切實防範金融風險。

具體來看，一是負債端去槓桿，包括收緊流動性，降低理財、存單等同業依賴，加大表外融資難度等。二是資產端去通道，包括限制同業空轉、嚴控同業投資、規範影子銀行、防範實質性風險，以及促進表外資金回歸表內信貸等。三是業務模式去池化，包括打破剛兌、規範資金池、限制多層嵌套、實施穿透監管、防止監管套利等。四是進一步強化監管能力建設，通過補短板防止監管空白或重疊，通過促進監管協調來加強監管標準統一和數據共享，同時強化監管問責。

中國銀行業改革成就

受股改等利好影響，中國銀行業發展迎來了「黃金十年」（2003-2013年），規模、利潤、不良等各類指標持續向好。同時，行業實現了協調均衡發展，服務質效、開放水平以及國際競爭力持續提升。

（一）銀行業迎來黃金髮展，各類指標持續向好

一是規模和盈利方面。銀行業金融機構資產規模從2003年的27.7萬億元增加到2013年的151.4萬億元，年均增長18.5%；利潤從322.8億元增加到1.74萬億元，年均增長40%左右，銀行業金融機構ROA、ROE不斷提高，行業盈利能力躋身國際銀行業一流水平。

二是不良和撥備方面。2003-2013年，商業銀行風險抵禦能力大幅提高，貸款結構更趨合理。不良貸款餘額與不良貸款率連續多年「雙降」，不良貸款餘額從2.1萬億元降至5921.3億元，不良率從17.9%降至1%。此外，我國商業銀行撥備計提持續高於國際同業水平，撥備覆蓋率從2003年的19.7%，上升至2013年的282.7%，2012年更是達到峰值295.5%。

三是資本充足率與流動性水平。這一時期，商業銀行資本充足率穩步提升，從2009年的11.4%提高至2013年的12.19%；資本充足率達標銀行資產佔全部商業銀行總資產的比例由2005年的0.6%上升到2013年的99.9%。流動性方面，商業銀行流動性比例保持合理區間，在45.79%上下波動，風險防控能力進一步增強。

（二）銀行業實現協調發展，服務水平和國際競爭力顯著提升

一是銀行機構建設日益協調均衡，服務質效與開放水平持續提高。這一時期，各類銀行業金融機構協調均衡發展，形成了以國有商業銀行為主體、政策性與商業性金融適當分離，多種金融機構分工協作、多種融資渠道並存、功能互補、協調發展的服務體系。其中，國有商業銀行資產規模佔比由2003年的58.03%下降到2016年的37.29%，股份制商業銀行佔比則由2003年的10.70%提升至2016年的18.72%。同時，銀行業加快改革，發展成果惠及更多群眾。2016年末，銀行業金融機構涉農貸款餘額28.2萬億元，小微貸款餘額26.7萬億元，扶貧小額信貸餘額1658億元，扶貧項目貸款餘額802.7億元，普惠金融服務能力不斷提升。此外，加入WTO後，我國對外資銀行進一步放開，相繼取消了外資銀行的區域限制，並允許其以人民幣增資、投資境內銀行業金融機構、放寬其市場准入。在此背景下，外資在華業務實現了快速發展，外資銀行營業網點由2001年末的190家，大幅增加至2016年末的1031家；外資銀行人民幣資產規模也由2003年末的4160億元，增加至2016年的2.93萬億元。與此同時，中資銀行也加快了國際化步伐。2006-2016年，國有商業銀行境外分布國家和地區數由29個增至45個；分行數目由50家增至83家。

二是我國銀行實力不斷增強，國際競爭力、影響力持續提高。首先，從銷售額、利潤、資產、市值等綜合評定看，部分中資銀行已躋身國際前列。以《福布斯》（Forbes）「全球企業2000強」榜為例，按照銷售額、利潤、資產、市值等指標綜合評定，2017年入圍榜單前100名的中資銀行已達12家，工農中建全部入圍榜單前10名，其中工行連續五年蟬聯榜單首位。其次，按照一級資本排名，入圍英國《銀行家》（The Banker）雜誌「全球1000家大銀行」（Top 1000 World Banks Ranking）榜單的中資銀行表現愈發亮眼，2018年共有18家中資銀行躋身榜單前100名。12家位列榜單前50名，工農中建首次佔據榜單前4名位置，工行則以3241.26億美元的「一級資本」連續第六年位居榜首。再次，按照營收排名，2017年《財富》（Fortune）500強榜單，上榜銀行數量為39家，較2016年減少14家。其中，中資銀行共有9家，上榜數量居各國首位。此外，利潤榜前四名分別被工農中建佔據。在國際競爭力提高的同時，中資銀行國際影響力同步提升，日漸成為全球銀行業的重要力量。其中，中行（2011年）、工行（2013年）、農行（2014年）、建行（2015年）相繼入選 「全球系統性重要銀行」。

中國銀行業發展趨勢

回顧改革開放40年，我國銀行業不斷探索行業發展規律，實現了整體實力持續增強，形成了符合中國特色的運行格局。如今，隨著國內外經濟金融的深度融合，經濟發展方式的變革轉型，我國銀行業發展面臨新的機遇與挑戰。

一是規範金融發展，監管日趨從嚴。「防範化解存量風險、遏制增量風險，促進金融回歸服務實體經濟本源」是當前銀行業監管的主要思路。因此，銀行業防控金融風險已成為重點任務。監管部門一方面通過頂層設計，完善監管體系，彌補監管短板、促進監管協調，增強監管問責。如：成立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合併銀監會與保監會，實施MPA考核和雙支柱調控政策等。另一方面，整頓通道業務，規範創新業務，限制監管套利，打破剛性兌付、降低錯配風險，緩解槓桿壓力，優化資源配置，促進銀行業回歸本源，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發展。

二是市場准入放開，競爭日益加劇。近年來，監管部門堅持增加競爭性金融供給，以「增量改革」與「存量改造」雙線重構銀行業格局。一方面，按照「成熟一家、設立一家」的原則，持續推進民營銀行設立。截至2017年末，獲批成立的17家民營銀行總資產3381.4億元，比2016年增長85.22%；凈利潤19.67億元，是2016年的2.09倍；不良貸款率0.53%，低於商業銀行平均水平1.22個百分點。另一方面，不斷放開外資准入，鼓勵外資銀行在華髮展。截至2016年末，外資銀行在我國27個省份的70個城市設立經營機構，形成了具有一定覆蓋面和市場深度的服務網路。

三是客戶需求多元，混業經營加快。為應對利率市場化和滿足客戶多元化金融服務需求，各家銀行紛紛布局混業經營，發揮多牌照優勢，強化多條線聯動，從傳統的信貸提供向資源整合轉變。落實「以客戶為中心」理念，做實、做強綜合金融服務。整體上看，銀行業混業經營不僅有利於實現銀行與非銀行金融業務的協同，同時，宏觀層面對於改善社會融資結構起到積極作用，微觀層面則可提高銀行業抵禦經濟周期波動衝擊的能力。

四是金融科技興起，業務模式重構。銀行業歷來是應用先進科技成果的典範和先行者。從20世紀50年代銀行業務電子化，到90年代銀行業務網路化，再到近年來的互聯網金融、金融科技的興起，金融與科技正從簡單「拼接」走向深度「融合」。

商業銀行發展轉型的對策及建議

第一，回歸本源，服務實體經濟發展。金融的天職和宗旨是服務實體經濟，作為中國的金融機構，執行黨的決策，落實國家戰略，服務實體經濟，就是銀行的本職、本色，更是金融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根本源泉。因此，銀行應該從以下三方面聚焦發力，多角度、多維度、多方式服務實體經濟發展：一是落實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三去一降一補」五大任務，如圖2所示；二是服務國家重大決策部署和重大工程，包括促進區域協調發展，加大「一帶一路」建設金融支持力度，服務中資企業走出去和人民幣國際化發展等；三是努力培育新動能，支持創新驅動發展，支持自貿試驗區建設，改善消費金融服務。

第二，做出特色，實施差異經營戰略。商業銀行要在細分市場做出特色。綜合梳理主要商業銀行戰略與業務發展動態，各家銀行都在積極打造鮮明戰略和特色業務。如工、農、中、建等大型商業銀行紛紛關注綜合化、國際化發展；招商、興業、浦發和民生等股份制商業銀行則聚焦特色化、輕型化發展，特別是著力關注小微金融、科技金融、零售金融等業務。

第三，精益求精，提高精細化管理水平。向精細化管理轉型是商業銀行應對利率市場化的重要舉措。各家銀行紛紛通過先進的組織模式改善資源配置結構和效率，通過科學化的治理機制實現前中後台的高效協同，運用先進的資本管理、風險量化和金融科技等工具，實施精益六西格瑪管理，提高管理的精細化水平。如，對資本、負債和資產的規模、結構、收益、成本、風險進行動態跟蹤與控制，加強資產負債管理；有效發揮經濟資本、關鍵績效指標（KPI）、內部資金轉移定價（FTP）等政策的引導作用，通過優化客戶、渠道、規模、效益，促進資本節約型業務發展；強化經濟增加值（EVA）、經風險調整後的資本收益率（RAROC）等價值指標考核，持續提高股東價值回報。特別是提高精細化定價能力，達到每一筆業務，對每一個客戶的貢獻度都能用經濟資本來衡量，對每一筆資產的價格都能用風險調整後的資本收益來考核定價，從而有效提高價值回報。

第四，與時俱進，加速科技運用。商業銀行要順應金融和科技的融合態勢，積極應用大數據、雲計算、物聯網、人工智慧、虛擬現實、區塊鏈等新興科技，圍繞市場需求和客戶痛點，創新金融服務模式，加快向科技銀行轉型，如圖3所示。一是向數字化轉型。持續發力大數據和機器學習，通過對內外部客戶數據的整合治理，構建統一的大數據平台和深度學習平台，勾勒360度客戶畫像，聚焦客戶行為信息挖掘，不斷實現營銷和服務的精準化、智能化。二是向輕型化轉型。渠道上，銀行要大力發展直銷銀行、網上銀行、手機銀行和微信銀行等線上服務平台，提升服務的遠程可得性；業務上，大力發展貿易金融、消費金融和普惠金融等資本消耗少、風險權重低的業務類別，實現從傳統的存貸業務主導型向交易和投行業務型銀行轉型。三是向平台化轉型。銀行要加強與金融科技公司的合作，實現服務供給從單一化、產品化轉向多元化、場景化，通過金融與消費場景的整合，提升價值流轉效率，打造能夠為客戶提供沉浸式和旅程式體驗的一站式智能化金融服務平台；同時應大力發展供應鏈金融，與實體企業互利共贏。

第五，放眼世界，以全球布局提升金融的服務能力。在當前人民幣國際化與「一帶一路」國家戰略背景下，銀行業必須積極踐行國家戰略，做好中國企業、中國裝備、中國製造「走出去」的配套金融服務工作。目前，中資銀行已經通過多種途徑和方式完善海外機構布局，境外機構特別是「一帶一路」沿線機構數目持續增加。截至2016年底，共有22家中資銀行在海外63個國家和地區設立1353家分支機構，其中一級分支機構229家；銀行的海外資產與凈利潤也不斷增長，人民幣國際地位顯著提升，國際化金融服務的廣度和深度持續拓展。

總之，為適應我國經濟增長動力的轉換，以及利率市場化、金融脫媒和國內外複雜形勢的變化，商業銀行必須轉變傳統經營理念，實現全方位的轉型升級，以更好服務實體經濟發展。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