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備忘錄·阿迪耐克小奇瑞

現在回想起來，城裡的孩子確實比鄉下的早熟許多。小學五年級前，我都是一個給啥穿啥的孩子，夏天短褲背心，冬天裡里外外好幾層，並且將衣服牢牢扎進褲子里，沒有任何說得出來的服裝品牌。後來，縣城裡開了一家叫「后街男孩」的兒童服裝店，雖然都是各種山寨貨，但我們這些小朋友很喜歡，至今我也記得穿上其中一件99元的天價短袖時整個人都洋氣起來的那種感覺。

但這一切從進入初中起戛然而止，那一年進入了成都的一所私立外國語學校，彼時的教育還不像現在，各種「外國語」「國際部」什麼的，那是真金白銀的牛逼學校，六年里出了四個省文科狀元。當然了，既然是私立學校，價格自然是比較高昂的，而這些客觀條件則疊加決定了，川內尤其是成都許多權貴家庭的子女都匯聚於此。

在我剛知道有個牌子叫李寧，比特步和安踏還貴時，男孩們大多是阿迪耐克銳步之類的套裝加身，在籃球場上旋轉跳躍閉著眼，可能球技一般，但裝備豪華，也足以羨煞旁人（例如我）。反覆對比糾結後，實在是覺得別人各種氣墊氣柱的籃球鞋確實比我的小運動鞋有優越感，於是我鼓起勇氣向家裡提出自己也想擁有一雙耐克籃球鞋的提案，並幸運地被組委會通過。我的第一雙籃球鞋，價格六百多，是打折的，當時奇特的審美觀讓我選擇了一雙銀黑配色的丑玩意，但彼時還是愛不釋手的。從那時開始，我的裝備陸續全更新為三道杠、一把勾或一個飛人。

論家境，在那所學校裡面我應該算是中等偏下，甚至下得比較多，即便如此，這也意味著仍有一些孩子不如我。在那樣的年紀，憑空讓人自信自強不要虛榮就如同想通過嚴令學生穿校服來杜絕攀比一樣可笑。每周回到學校，添置了新鞋新衣褲的孩子總會得到更多的關注，不得不說城裡的孩子真是什麼都懂，很快便識破了那麼幾個家境稍差的孩子強充門面的假貨。更不幸的是，此後這幾個孩子又陸續這樣干過幾次，寄希望於自己運氣好同時這批高仿質量過硬，從而挽回顏面，但均以失敗告終，周而復始，惡性循環。整個兩年里，這幾個孩子時常因此抬不起頭，受人欺負，被人恥笑。為什麼是兩年呢？因為第三個學年到來前，他們都轉學了。

曾經我喜歡標榜自己就是沒來由的自信，哪怕在最差的時候，在年級墊底的時候，我也相信自己能衝到前面，這全得歸功於我，因為我就是這麼一個自信高效的人。同學們都穿籃球鞋的時候，我選擇穿相對便宜許多的板鞋；朋友們熱衷於追逐大牌的時候，我依然是黑白T恤牛仔褲，簡單幹凈。我認為這就是簡單因為我的內心夠強大，不過好在摩羯總是喜歡回憶並反省的，回憶的次數越多，越發現自己是個井底之蛙。

曾經見到一個親戚家的孩子準備去外地讀大學，大包小裹拎了許多東西，我私下裡跟老媽講，這也太小題大做了，讀個大學而已，至於么。老媽斥責我說，別人從小就沒出過遠門，高興激動，並且準備充分點也是好的。彼時的我非常不以為然，並生出一種自己是吃過見過之人的優越感。

現如今，仔細思考往事的細節，我才慢慢意識到，所謂的自信與不在乎，基礎都是由家人打下的，始於物質，卻不僅僅是物質。以當時的家境，他們真的是幾乎全力在這方面給予我支持，只是為了讓我感受到自己並不比別人差。於是，我明白，那些我所經歷過的是許多人不可能經歷的，那些我曾擁有的是許多人沒機會擁有的，那些我所嚮往的，是我可以不失本心努力拚搏的。所以，現在我更喜歡閉嘴傾聽，以盡量減少表現自己無知狂妄的機會。閉嘴給了我更多思考的時間，讓我更加明白感恩，當然不是為了所花的錢，而是為了他們在十幾年前給那個孩子建立的獨立和自信，讓他可以在那樣一所複雜的學校里可以保持自我，不被畸形的心態給吞沒，並逐漸成長到現在這一刻。

尾聲

我的小車是國產的，尾箱門上掛著「奇瑞」倆字，開在街上或停在路邊總有人向我行注目禮，甚者，一次夜裡取車，發現有路人圍著我的小車轉圈並向里打望，驚得我一身冷汗。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從縣城，到省城，再到帝都，這款還算熱門的車型，我卻再也沒見過第二輛掛著這個標的。人們總是對新鮮無害的事物很感興趣，可能國產型號全國就慘淡地賣出了我這一輛吧？洗車店、4S店不止一次向我建議摳掉那扎眼的漢字，換成高端大氣的字母標，花國產的錢裝進口的X，說完全不曾心動那是假的。但轉念一想，我可是個喜好標榜自信的人吶，可得言行一致，所以，還是走自己的路吧，我不看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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