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杜撰的民族英雄一一林則徐深陷政治泥潭
(這個威武的二次元漫畫英雄,是林則徐的大對頭)
由於對外貿易,廣州已經有超過100萬人,放諸全球亦數一數二,市民的財富更勝過北京和南京。城內有一個龐大的勞工階層和一個富有的商人階層,此現象在當時中國絕無僅有。經濟生態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官僚階層的政治生態,廣東地方財政主要來自商業稅而非田畝,中下層的官員的利益與中外商人息息相關。禁煙令使鴉片稅從朝廷關稅變成地方政府的"私稅"或曰賄賂,系廣東官場的命脈。1836年鄧廷楨總督兩廣時,鴉片"進口稅"漲至每箱60兩白銀。僅此一項便為地方政府每年提供200萬-300萬銀元的收入。至於對境內鴉片市場的征索,沒有可供估算的資料,但肯定也是一筆巨款。廣東水師靠保護鴉片走私提成傭金,服務項目包括提供武裝護航、在炮台下設交易站(防止海盜和遊民趁機搶劫)、提供中介服務等――這些服務有時是強制的。水師每年可以提成700-1000箱鴉片,國內市價近百萬元,一部份自己吸掉,一部份賣掉,一小部份作為禁煙的成果上繳交差。
整個廣東官場都在盼望著林大人做做樣子趕緊交差走人――這也是林則徐所希望的。無論文武,林則徐在廣東官場上幾乎沒有什麼支持者,尤其水師是他的死對頭。
在清代,有規模的城市都有一個書院群落,一般坐落在衙門附近,有官辦、族辦和私辦,如今大部份早已摧沒無蹤,只有少數"書院街"、"書林街"一類的地名遺落至今,偶爾伴隨幾處山寨假貨招攬遊客。
沒有哪一個城市能與廣州相提並論,通商帶來的財富使更多家庭可以後顧無憂地供養讀書人。以廣州府衙為中心3公里範圍內,遍布著數不清的書院,令全中國仰望。在十九世紀中葉,粵秀書院、海學堂、豫章書院、青雲書院等,在國內擁有崇高聲望,省城之外的惠州、番禺、韶州、香山等地,任挑一城都足以壓過他省全境。書院繁榮產生出大批職業儒生,他們不入士宦,不為幕賓,在各書院教書講學,研習儒家經典為業。這些山長、教授們雖很少過問政事,但他們門生遍及天下官場及本省耄、紳,在當地擁有巨大的影響力。或可用蔣介石發明的"學閥"一詞來形容。
(據說這是粵秀書院被鏟剩的渣渣,怎麼看也不象真的)
每到一處,便爭取當地書院派系的支持,是林則徐仕宦生涯的成功經驗,象他這樣清廉的人想要立足官場,書院派系是唯一可以指望的盟友。而書生們也喜歡他這樣的清官。林則徐才一到廣州,就把官署設到了越華書院,表明自己的取捨。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次任務和過去大不相同,要和外商打交道,他最應該倚重的是那些最熟悉外商的人:行商、買辦、外商僱員,繼而擴展到國內商人和苦力,贏得了這些人,他就贏得了這座城市,贏得了巨大的財力和勞力支持,贏得外事情報。但他不知道那些海上商船背後站立著一個強大的文明,就算傾天朝之力而動也難以支拙。作為孔門弟子,他對商人和勞工抱有與生俱來的偏見,那些人是唯利是圖的宵小和不務正業的游棍。在他把這些直接倚賴外貿為生者視為"漢奸"時,他已經失去了這座城市。而他所倚重的那些孔夫子忠實的信徒們,對夷人基本是輕蔑、排斥和無知的。而且,這些人吹毛求疵的本性很可能教他引禍自身。一言之: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辦夷務是怎麼一回事,這並不能全怪他,時也!
在水師一邊,關天培在全力加強武備,以此對抗林欽差的裁撤計劃,偽造九龍海戰戰報很可能就是二人對抗的一部份,他需要向欽差大人(更莫若說是皇上)表明水師是有用的,決非一群腐敗、怯懦、欺壓良善的大煙鬼。關天培已年過花甲,據說是關聖人之後,一生大部份精力用在模仿戲台上的祖宗形象上,為保持臉色紅潤費盡心機,一口美髯是他行走江湖的標誌和利器。這一優勢使他在崇拜關公的廣東地方如魚得水,連秘謀叛亂的三合會、三點會(洪門)也敬他三分。以武德、才幹論他算不上一個稱職的軍人,為了恐固水師的地位他必須高調主戰,為了實際利益他又必須阻止欽差大臣和義律之間的禁煙談判。一旦談判成功,大量鴉片將從廣東消失,整個廣東官場已經習慣了靠鴉片走私過活,沒有鴉片的日子不嚳滅頂之災,尤其水師首當其禍。他們並不擔心欽差大臣單方面折騰,那種折騰註定無法長久。最擔心的是欽差與英國領事聯手禁煙、達成長期有效的禁煙章程。
(後人對虎門炮台的想像力,可能比關天培本人更豐富)
關天培的備戰並不高明,重數量而非質量。很多人建議到新加坡去買洋炮,但關天培堅持認為只要炮位足夠,用中國土炮完全可以應付英國兵船的進擊。不知是出於無知還是對操作洋炮缺乏信心,他在珠江上布置了三道鐵鏈、添置了大量炮位。他設想英艦會被鐵鏈攔住無法前進,然後成為炮台的活靶子。而且,他分不清兵船和武裝商船,他認為英國船上的炮位大多是畫出來嚇人的(確實有些商船這樣偽裝用來嚇唬海盜),他還完全忽略了商船水手和真正海軍官兵之間巨大的戰鬥力差距,他的作戰計劃完全以武裝商船為假想敵。
鐵公雞皇帝肯定不會為此掏一分錢,可憐的"世界首富"伍秉鑒不停地被勒索出雪花銀來,供關天培去鑄造廢鐵般的大炮。也許關天培並非全無道理,在後來的戰爭中,廈門守軍從新加坡購買了大量先進西洋軍火,有一些還是英軍的現役型號,但同樣不戰自潰。
在準備停當後,關天培組織了一場"秋操",把夷人們都請來觀看。炮台上萬炮齊發幾乎覆蓋了整個江面,任何經過的船隻都會被轟成灰。他以為這樣可以嚇住夷人,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實際上只是把自己的軍事老底合盤托出而已。後來李鴻章也這樣做給日本海軍的諜報次長看。當然,關天培真正的目的是演給欽差大臣看,後來李鴻章也演給軍機處和老佛爺看。
兩廣總督鄧廷楨,林則徐的副手,已謀到雲貴總督一職。從繁華的廣州調到蠻荒的昆明去,在大部份時候,會被認為是苦逼的貶官發配,但此時的鄧廷楨心裡卻樂開了花。當林則徐每天心力交瘁地在虎門或香山苦熬時,他卻在省城享受詩酒閑情的清福,收拾細軟準備開溜。他的詩寫得非常不錯,在當時頗具盛名,偶爾寄一兩首得意之作到虎門,告訴正在熬夜加班的林則徐,自己剛剛喝了一頓小酒,正在月下賞花。林則徐還得回信告訴他:"嶰翁(鄧字嶰筠)詩情,弟唯攀慕。"心中或有一百個草泥馬在翻騰。
(瀟洒倜儻鄧嶰筠,poss滿分好評)
真正的兩位實權人物一一巡撫怡良和海關監督豫堃一一是鴉片販子口中"最好通融"的兩個人,為和鄰省爭奪鴉片,他們甚至反對過鄧廷楨提高鴉片私稅的政策,在鄧之前是30兩/箱。林則徐曾多次明確表態,自己交差了事後,就把禁煙的後續事務交給二人。但皇差遲遲未了,他自己也深感頭疼。
還有一個重要的隱藏敵人是浙閩總督,福州、廈門、寧波、舟山的走私貿易是浙閩官場的生命線,尤其是舟山,雖然行政級別僅是縣,圍繞定海縣城,舟山的人口規模卻逼近了廣州和北京,是當時中國的第三大城市,也是個全球性的大都市。一旦廣州閉關,大量商船就會湧入浙閩,使浙閩官場樂開花。因此浙閩和兩粵互派間諜收集對方的情報,以便根據形勢需要向皇帝打對方的小報告。這些間諜戰防不勝防,比克格勃和中情局互擼還要精彩紛呈。如果李鴻章能繼承到這些諜戰精髓的話,甲午之戰也不至於一潰千里。在林則徐和怡良的通信中,二人經常第一時間分享浙閩官場的變動情況和要員的氣質、做派,並相互提醒對方注意可疑的福建籍生員和客商的姓名。
(孝和睿皇太后,皇族中著名的大煙鬼之一,她雖然不是道光親媽,自己兒子也沒撈到皇帝當,卻是道光皇帝的重要政治盟友)
當然,他最大的對頭,同時也最大的依賴,是紫禁城裡的皇上。自虎門銷煙後,皇上似乎忘記了自己曾經派出一名大員到遙遠海疆去禁煙。太后身體欠安,靠吸大煙緩解病情(誰知是緩解還是加重?);秋天來了,御花園的盆景需要過冬;安撫住幾個叔伯和他們的兒子,保證大統安穩;皇家獵場進獻的皮草夠不夠分給各位王公,省得他們相互吃醋;這些都是比在遙遠海疆禁煙更緊要的事務。最重要的:從日漸見底的國庫里騰挪出旗人的錢糧,教他們過個安穩年,這是一年一度最要緊的事務。皇上已經焦頭爛額了!
林則徐的奏摺他也許根本不耐煩看,信手批上"欽此"或者"知道了"的字樣,除了夷人挨揍落水的唱段,其餘他漠不關心,欽差大臣在清代被稱為"年臣"、"年部",意思就是個不過年的臨時差事。從去年年底任命(農曆)至今,快一年還沒了事,皇上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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