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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貢塞高之夜——巴西「無地農民運動」營地探訪記

2018年7月,因一次學術會議我來到南美最大的國家巴西。經會議組織者從中搭線,我得以訪問MST(「巴西無地農民運動」)的一個營地。

這個營地名為「瑪利亞貢塞高」(Maria da Concei??o),由失地婦女主導,於去年3月8日佔據建立,位於米納斯吉拉斯州首府貝洛奧里藏特大都會區(Belo Horizonte)伊塔蒂亞尤蘇市(Itatiaiu?u)桑達德里瑞尼婭村(Santa Terezinha)。該地屬於一位巴西商人,此前已被廢棄數年。巴西前總統盧拉曾於今年2月訪問這個營地。營地現住有300戶家庭。

(註:文中「露絲」是我在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會議舉辦地的房東;部分譯名為縮譯。)

入營哨崗檢查

「對方說晚上要睡在營地——你行嗎?」露絲手握電話用英語問我。因不懂巴西官方語言葡語,露絲臨時充當了我與MST的通話聯絡人。

「行」,我立即答應,恐懼與興奮交織。由於與警方及土地所有權人的衝突,MST自1984年成立起就已經有1600多名農民死於營地抗爭。

入 營

收拾行李我趕緊奔向長途車站,此時是巴西時間7月16日上午10點。下午4點我抵達州府貝洛奧里藏特,打車前往MST辦公處。MST告知地址時說「停在一棟建築物前面」,然而導航標識地並沒有發現建築體。一路詢問,車開過去又倒回來,終於在道路深處發現了目標。

這裡看上去頗像中國的城鄉結合部,幾棟房屋與熱帶植物錯落。一位皮膚略黑的清瘦姑娘迎上前,她叫米瑞尼婭,是瑪利亞貢塞高營地協調員。院子里搭了一個很大的涼棚,另一位皮膚白皙的姑娘走上來,用流利的英語打招呼,她是MST記者阿格塔,向我介紹了一些基本情況。5點,我和米瑞尼婭坐上一輛小車。米瑞尼婭通過翻譯軟體告訴我,司機正帶我們去往營地。暮色已至,一輪彎月遠遠懸在車窗外。

公共涼棚

兩個多小時後,晚上7:20,我們抵達營地所在地——桑達德里瑞尼婭村。經過一段顛簸的鄉間小路,司機在營地柵欄入口停下。一個頭戴MST標誌紅色營帽、著迷彩上衣的男人手持登記本走過來,交談了兩句後放行。繼續往前,點滴燈光下模糊看到成片房屋,在第一棟房屋的涼棚前我們下了車。這裡是營地的公共廚房兼活動場所。一位高個子老太太熱烈擁抱了我,旁邊一個姑娘用英語向我問候,說自己叫貝兒,在聖保羅工作,這是她的母親,自己這幾天來探望。真是太好了,MST提醒我說營地沒有人會說英語,有貝兒在,交流時就不必總是抓耳撓腮了。

米瑞尼婭說先去教室看看,就在旁邊。走進教室,一位膚色和米瑞尼婭相似的男青年正在上識字課,底下坐著七位成年「學生」,五男兩女。我請他們分別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年齡,最大的69歲,最小的36歲。坐在前面的一位黑人婦女開口道,自己小時候因為貧窮,也因為是女孩子,沒有機會上學,現在來補習,並說他們之中有的人之前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一位婦女的識字課本與作業

宿 營

稍作停留我們離開教室回到涼棚,見一位30歲左右的黑人女性站在棚外,米瑞尼婭介紹說她是今晚為我提供住宿的「房東」奧莉。我們邊聊邊往她家方向走。空氣清涼,整個營地十分寂靜。抬頭望眼天空,我忽然呆住。頭頂是從未見過的濃密星河,逶迤,浩蕩,奔放無邪,我的耳邊彷彿升騰起壯麗的交響曲。

拐過一道彎,一處院門開著,奧莉家到了。如中國北部農村的院落,營地每戶人家前都有個小院,種了幾爿蔬菜、花草。走進屋子,兩個孩子正圍著餐桌吃晚飯,碗里盛著米飯、煮黑豆、豬肉丁和蔬菜,看去很像中國飯。另有三個大點的男孩在後屋邊吃邊瞅著一台黑白電視,旁邊卧室大床上還睡著個小男孩。男主人熱情地招呼我們,奧莉替我把行李放入另一個卧室,說今晚我就睡在這兒。

貝兒和她的母親一直陪同著我。我驚訝屋裡這麼多小孩,貝兒指著後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說,這是奧莉的孩子舒瓦,其他都是別人家小孩。這幾家人同屬一個單位組,一般合夥做飯吃。整個營地被分為了若干個單位組,每組5到10戶家庭不等。

瑪利亞貢塞高營地

米瑞尼婭招呼我吃晚飯,我每樣都嘗了下,味道很接近中國南方菜,就是太咸。一看幾個孩子的餐盤,大部分都沒有吃完。

這時走進來一個見過的面孔,是剛才上識字課的男教師。貝兒告訴我,他是米瑞尼婭的丈夫,兩人都是瑪利亞貢塞高營地的工作人員。原來是一對「革命」伴侶。營地原有工作人員9位,現在是8位,其中一位因不守營規被開除。

米瑞尼婭夫妻、貝兒母女和我互道晚安後離去,小孩們也已各自回家。我想上廁所,在屋後院內,打開手機電筒摸過去,裡面聞不到任何異味,簡易但很乾凈,有抽水馬桶,小凳上放著卷衛生紙。回到屋內,男主人一邊關燈一邊示意該睡了。這時剛過9點,似乎回到了中國的鄉村之夜,我很快也入睡了。

晨 曦

早晨,我在收音機廣播、此起彼伏的雞鳴及男主人生火的動靜里醒來。看天色還未放明,以為還早,一瞧手機已是6點。升起的灶火溫暖引人,我走過去仔細觀察。這是一種巴西鄉村土灶,粗看頗似坦克,有大小三個灶眼,形制相當簡潔。貝兒昨晚告訴過我,這種灶十分經濟,在營地被普遍使用。

巴西鄉村土灶

舒瓦也起來了,背起書包準備去上學。舒瓦的學校在營外,營地里還沒有正式的學校,居民的就醫、入學及其它多種生活需要,都仰賴外面的世界,所謂「Outside」。

我打量這所房子,由木頭與磚瓦簡易搭建而成,類似建築工地的工棚。屋內有冰箱、烤箱,院後有輛舊汽車,還養了幾隻家禽。據說奧莉一家是營地里經濟條件最好的住戶。

走出院子,看到整個營地都建立在一面平緩的山坡上,對面是聳起的山巒,如天然的屏障。很多家庭院頭上都高高插著MST組織的旗幟。貝兒告訴我,警察和營地土地所有者經常會帶人襲擊營地,以前是一月一次,現在沒有那麼頻繁。每當驅逐來臨,大夥便拿起鋤頭、鏟子等農具開始戰鬥。

在營地逡巡一會兒回到奧莉家,男主人拿著洒水壺正在院子澆水,廚房桌上擺著剛從「Outside」買回來的早餐:兩袋麵包,一盒黃油。奧莉請我吃早飯,拿出水杯問我喝咖啡還是喝水。這裡每家都接入了自來水管,水源來自營地打的水井。牆角桌上立有一個巴西城鄉十分常見的棕色罐桶狀凈水器,昨晚我嘗過水的味道,還不錯。邊吃早飯邊見男主人澆完自家院子又給別家院子澆水,忙了一早晨。

家庭凈水器

母 親

8點一過,米瑞尼婭和貝兒母女便來領我去參觀營地學校建築工地。路經一個院子時,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婦女正在裡面收拾,米瑞尼婭和她打招呼。這是一位單身母親,同貝兒母女一樣,孩子也在外面工作,就她自己住在這裡。

「瑪利亞貢塞高」(Maria da Concei??o)營地得名為一位同名女性,她在MST失地婦女鬥爭中鼓舞、動員了很多女性參與,但她本人不幸於營地建立之前去世,為了表達敬意,營地以她的名字命名。目前營地90%的成年人均為女性,且以單身母親為主,對女性權利和尊嚴非常重視,比如不許家暴、不許醉酒等等,增強了安全與保護感,是MST眾多營地中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個。

這位單身母親去年營地剛建立時便來到這裡,此前在附近城市做清潔工。建築與清潔,是營地上的人依靠城市從事得最多的行業。即便現在住在了營地,他們中的50%也依然會每天去外面打工掙錢,晚上再回到這裡,希望能通過MST爭取到土地使用權,擺脫貧困過上希望中的生活。

貝兒母親略有不同,以前是一位教師,有退休金,但她感到城市各種消費太昂貴難於敷應,因而搬到了這裡。她的屋子坐落在營區的高處,花了8000巴幣(約為16000人民幣),請了兩位營地建築工幫忙,其中一位就是接待我寄宿的男主人。室內布置及整潔狀況也是營地所見最好的。這次探訪老人家全程熱心陪同,臨別時用力親吻我,熱情爽朗的樣子深深鐫印在我的腦海。

母親的院子

分 歧

學校建設工地在營地的最裡頭。陽光刺眼,我拿出在首府MST辦公點買的標誌營帽戴上。MST生產、銷售自己製作的產品,比如咖啡、巧克力、手工藝品等。我在那兒還買了一條自製植物手鏈作紀念。

遠遠望見熱鬧的工地現場。正在修建的這所學校,資金主要來自各種籌款、捐款,人力則來自營地入住家庭。由於資金一點一點被籌來,因此建造速度較為緩慢。MST想藉此提升營地社區質量,也為爭取政府支持增加砝碼。

在巴西的一次內地飛行中,我的鄰座恰好是位年輕律師,手裡正在翻閱一本研究貧民窟的著作。當我問及她對MST的評價,她搖頭,表示對其想法理解,但做法上不支持。因為她是律師,講「法」,而MST方式過於激進,破壞了法律。此前我也詢問了和我一同參會的幾位巴西本地學者,他們均表達支持,因為MST是爭取社會公正的運動,但同時也承認,巴西的中產階級大多很反對。

抵達巴西的當天,我曾搭乘近6小時的汽車從里約來到內陸,沿途發現許多牧場,有些看上去近乎荒廢。貝兒解釋,MST佔據的都是像這樣疏於利用、幾近廢棄的土地。

在這片未來的學校工地上,人們砌磚、推土、整平,笑容燦爛。由於語言障礙而無法實現與他們的個別、深入交談,我凝視眼前景象,感受到沉重的遺憾。

告別營地時,米瑞尼婭提醒我取下營帽,以免出營後招來危險。

建校工地上

[作者:曾英,畢業於中國傳媒大學獲新聞學博士,現為山東大學威海校區文化傳播學院非虛構寫作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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